酸枣大营。

    刘岱帅帐。

    当得知张邈麾下卫兹、曹操等人领兵出去应付刘正的时候,帅帐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此时宾客大多入座,案几上菜肴丰盛,坐在主座上的刘岱左右扫视一圈,待得看到袁遗与鲍信的座位中间有一个位置仍旧空着,笑容不由微微敛了敛,“伯海,你去看看桥东郡可是身体抱恙。若是如此,替我慰问一番,再备上几份厚礼送过去。”

    刘岱手下许汜领命出去。众人望向那个空位,不由都微微皱了皱眉。

    这也不知道是桥瑁第几次推掉众人的邀请,不来聚会了。

    桥瑁昔日矫诏讨董,这份敢为天下先的胆识气魄一直为人称道,在场之人作为响应者,自然也对他敬佩有加。

    但那是之前的事情了,自从到得酸枣,与桥瑁接触一番,所有人都发现桥瑁这人自视甚高,气度狭难有容人之量。

    更过分的是,刘岱身为兖州刺史,有监管兖州之责,桥瑁自认为兖州刺史并非兖州牧,实权亦非太守可以比拟,对品性谦逊的刘岱多有轻慢忤逆之意,而且,更有甚者,此后在大家力挺刘岱的情况下,还对包括袁绍在内的所有同盟军也多有怠慢,让大家都觉得桥瑁此人不可结交。

    当然,一些深层次的事情,倒也不是没人猜出来。

    依照众人如今对桥瑁的了解推论,昔日桥瑁矫诏提倡讨伐董卓,想来也是有几分野心的。

    他毕竟担任过兖州刺史,素有威名,此番矫诏之后威望再次提高,应当是有凭此拉拢人心,坐拥一方的打算。

    后来诸多人马汇合酸枣,他慢慢表现出疏离的态度,大体上是因为没人以他为首,知道无利可图。

    到得袁绍成为盟主,命令酸枣同盟军以汉室宗亲、兖州刺史刘岱为首,桥瑁纵使领了杂号将军的职位,却也表现出来更多不配合的意愿,也是摆明了不服刘岱,也不服袁绍的安排,想要退出同盟,自立门户。

    众人大多都遭到过桥瑁的冷遇,这时见桥瑁又没有来,脑子里跳出来的也是诸如此类、有些敌视的想法,只是在场大多数人都是兖州境内的官僚,还有需要依托刘岱等人在兖州行动的,难免需要与郡内粮草充足的桥瑁打交道,自然不敢在这种场合出言不逊。

    不过,恰恰在此时,有人出乎意料地冷哼一声,直言不讳道:“每次去请都不来,再请就说身体抱恙,我看呀,还不如禀报袁盟主,让他直接回去东郡养病算了。”

    说话的是豫州刺史孔伷,与桥瑁没多大来往,此后回去颍川郡驻军也自有豫州各方太守配合,并不需要桥瑁的帮忙,所以说出此话倒也无可厚非。

    孔伷话音刚落,自然有人夹枪带棒地诋毁桥瑁附和一阵,也有人拿出以和为贵的说法劝慰一番。

    与此同时,站在山阳太守袁遗后面的一名年轻护卫却是看了几眼孔伷,微微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桥东郡既然推拒好几次,应当是真的身体抱恙,还请诸位不要误会。逢某多嘴一句,如今我家主公与王河内赶赴河内郡,我等尚且要讨伐董卓,诸位万万不可自己人之间伤了和气,让天下人看了笑话。待得宴会结束,逢某去慰问一番桥东郡再来说与诸位听,如何?此时,逢某却是更好奇刘将军此番宴请的用意,诸位莫非不好奇吗?”

    此言一出,营帐内静了静,只因开口的是袁绍军师逢纪逢元图。

    自从袁绍自任车骑将军,便开了幕府,作为袁绍心腹的逢纪自然被任命为军师,而且,众人知道逢纪颇有谋略,其人在袁绍心中的地位与随同袁绍过去河内的长史许攸旗鼓相当,所以在此时袁绍不在的情况下,他的话自然引人重视。

    有逢纪转移话题,一直记挂着刘岱这次宴请意图的袁遗便开口道:“方才来时袁某得知孟卓兄的斥候被伤,便在想这个问题了。使君此宴,当是为了刘正刘德然?”

    孔伷又是一声冷哼,其余人也不由神色各异,望向营内的某一处位置。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正自顾自喝酒的刘政放下酒杯,起身拱手道:“若当真是如此,恕刘某先行一步。”他的身后,一直偷偷打量着袁遗身后那名年轻护卫的太史慈急忙紧随而上。

    “季匡且慢!”

    刘岱伸手一招,刘政拱着手微微弯腰道:“我家明公与那贼子不合已久,先前幽州之事诸位都听刘某说过。如今刘将军为那贼子设宴,定然是讨论接纳之事。刘某投效明公,自当固守操行与那贼子势不两立,此番当避嫌,以免乱了诸位视听。”

    他弯了弯腰,拱手扫了一圈,“诸位放心,刘某来时,明公说了,一切任凭诸位做主,刘某绝不会在此生事。不过,他日宴会,还望诸位看在我家明公的面子上,若有贼子在场,万万不要叫刘某赴宴,以免扫了诸位的雅兴。刘将军,诸位,恕刘某无礼,告辞。”

    见刘政转身要走,临近的孔伷急忙起身拉住,“季匡何出此言?大司马德行高远,季匡你也勇略有谋,这些我等都看在眼中,心中亦是敬重。于孔某而言,你若不在,这宴请可少了不少趣味。再者,如今刘使君尚未说过一句,你避什么嫌?若我等商榷的乃是赶刘正之事呢?暂且安心坐着,与孔某一同看看刘将军与逢军师有何高见。”

    孔伷这番话摆明了是不赞成刘正参与到同盟军来,见在场大多数人或是点头,或是不动声色,刘岱表情顿时一凝,望了眼逢纪。

    “季匡兄稍安勿躁。”逢纪朝刘岱眼神示意了一下,随即快步过去拉住刘政的手,“先前主公便与我说了,观你一人,便知大司马麾下之人都有国士之风。主公素来对你多有敬仰,临行之前还特意嘱咐过逢某好生招待,逢某岂会有怠慢之礼?还请季匡兄安心坐着,先听刘将军一言。”

    旁人跟着劝说几句,刘政便也借坡下驴,随同孔伷又坐了回去。

    逢纪坐回位置,朝刘岱拱手道:“敢问刘将军,此宴可是当真为刘德然之事?”

    刘岱扫了眼众人,迟疑着点点头,“不瞒诸位,今日这场宴会,的确是因刘德然而起,不过,换而言之,也是为诸位而起。”

    在场不少人面带疑惑,孔伷与袁遗对视一眼,像是体会到刘岱话语中的深层含义,却是眉头一皱。

    “政不才,敢问刘使君此言何意?”刘政拱了拱手。

    刘岱吸了口气,正色道:“刘德然昔日在南阳、幽州之举,孔使君、袁山阳与季匡的说辞,我等都听过。此人狂妄自大,胆大妄为,昔日勾结黄巾,包庇收留杀了袁山阳挚友张超的贼人张曼成,在幽州私营冶铁,蓄养士卒,此后挑唆乌桓造反,勾结鲜卑、黄巾武乱幽州,堪称大逆不道之人。”

    众人纷纷点头,孔伷朝袁遗投过去一个眼神,面带不屑道:“身为庶民,代行兵事,若非刘大司马宅心仁厚,换了孔某,定然除之而后快。”

    “不错。”袁遗颔首附和,随后朝刘岱拱手道:“既然使君说此宴为了刘德然,亦为我等,只怕还有话要说?还请使君莫要保留,让我等听个明白。”

    “那是自然。”刘岱望了眼逢纪,又道:“刘德然那些恶行刘某实也心中不喜。但刘某先前受到他的帖子,便一直在想,他兵临酸枣,诸位都知道他是来会盟共抗董卓的。此事毋庸置疑。”

    见孔伷袁遗等人微微皱眉,纷纷流露出不满之色,也有鲍信、张邈等人恍然大悟后若有所思,刘岱沉吟道:“诸位想来已然听明白刘某的意思。不错,我等同盟的目的意在讨伐董卓。如今刘德然会盟,行大义之举,我等倘若党同伐异,岂非寒了天下义士的心?再者,袁盟主先前便说了,公孙伯珪也是要来的。他与刘德然”

    刘政重重地放下酒杯,黑下脸来,刘岱见他不走,暗自松了一口气,望向逢纪,“故而,刘某才凭此宴召集大家,想听听大家对刘德然去留的意见。哦,对了,逢军师,早前袁山阳劝我带兵北上时,袁盟主便寄信给我,让我相信刘德然。此前我等会盟酸枣,袁盟主诸事繁忙,刘某提了一次如何处置刘德然,他也忘了答复我。还不知,袁盟主临走之前,可有说起过如何应对刘正一事?”

    逢纪急忙站起,朝刘岱拱手道:“关乎刘正一事,主公并未多说。但他临行之前有过交代,如今董卓乱政,汉室倾颓在即,我等会盟酸枣只为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天下义士,只要来此会盟,自当接纳。”

    孔伷袁遗顿时脸色难看,逢纪话锋一转,“自然,主公也曾说过,若过来会盟的义士并无军衔,出身何地,便由那地的统帅统御。”

    “呵呵,看起来刘某还能统御那贼子了?”刘政回味着逢纪的这句话,笑容讥嘲,“不过刘某多问一句,到时出了问题,刘某是否需要负责?若不需要,诸位也不用商议了,刘某这便带兵灭了他。可有人愿意同行?”

    刘岱神色一变,急忙劝道:“季匡,你且卖为兄与袁盟主一个薄面,切莫鲁莽行事。”

    逢纪也劝了几句,随后扫视一圈道:“既然季匡兄无此心意。可有人愿意统御刘德然?”

    孔伷不屑道:“孔某可不想玩火。”

    “刘德然是非不分,公然勾结蛮夷、反贼,挑起幽州战火,还恃才傲物,任由贼人杀死朝廷命官,如此德行,袁某可不想与之为伍。”袁遗也轻蔑道,此后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怕天下人都不想与之为伍。”

    袁遗说完,在场再没有人开口,逢纪望向刘岱,“那刘将军呢?你身为汉室宗亲,与那刘德然”

    刘岱连连摆手,讪笑道:“刘某倒是有心为诸位分忧,可着实不敢领命。刘德然虽年轻我几岁,与我可并非同宗,刘某岂有资格如对待家中晚辈一般对他?再者,他手握中兴剑说句难听的,刘某见了他都得听命于他,又岂能镇住他?依照刘某的意思,既然袁盟主临行之前,下令逢军师有代行之权,不若便有逢军师统御刘德然,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不虚。那刘德然尚有几分勇武,逢军师若帮袁盟主得了他,可谓如虎添翼。”

    “对,还得逢军师为了讨董大事受累了!”

    “我等皆是等闲之辈,听闻那中兴剑还是袁太傅昔日的功劳,与袁家也算有些渊源,就有劳逢军师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逢纪微不可查地朝刘岱笑了笑,随后犹豫了一下,望向沉默不语的刘政,“季匡兄以为呢?”

    刘政扫了眼孔伷与袁遗,微微别过头,也不看逢纪,看上去有些不满地拱手道:“既然有逢军师统御,刘某自然悉听尊便。逢军师素来公正,想来也不会让刘某与他相遇。刘某信得过逢军师。”

    “如此甚好。还得劳烦季匡兄为了大汉委曲求全了。”逢纪朝刘政拱了拱手,又望向袁遗与孔伷。

    袁遗迟疑了一下,望望身后的护卫,见那护卫有些难过地点点头,扭过头叹气道:“袁某与季匡兄一样。”

    “孔某亦然。”孔伷也叹气道,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刘将军提醒我了。他刘德然手中中兴剑,是真是假委实事关重大。若是假的,此人德行有失,妄造国器,罪该问斩。若是真的,他身为庶民,桀骜难驯,身怀国器,亦非良策。以孔某愚见,还得缴了他的中兴剑,由盟主代为保管。”

    此话一出,逢纪眼前一亮,听得众人纷纷应和,顿时佯装犹豫之色,片刻后,叹气道:“如今主公不在,逢某也不知该不该如此做。只是诸位既然说了,逢某定当竭尽所能完成此事。此后让刘德然安分守己,与诸位同心戮力,对抗董卓。”

    众人恭维逢纪一阵,关乎刘正这事便算是定下来了。随后待得逢纪派人代表同盟军去接应刘正曹操等人,营帐里的氛围开始欢快起来,还有乐师舞姬被请了上来,莺歌燕舞,欢声笑语不绝。

    但众人还没享受多久,许汜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喊道:“明公,大事不好!桥东郡举兵朝着南门过去了,拦也拦不住!”

    “什么?!”刘岱大吃一惊,手中酒爵失手掉落在地,酒水淋了一身。

    逢纪也急忙起身,“他人呢?”

    许汜急切道:“已然领着上千人先行一步,大军还在整备,一看便是要迁营!”

    “狗屁的迁营!”

    “他这分明是要攻打刘正!”

    “岂有此理!桥瑁还有没有将我等放在眼里了!”

    众人顿时谩骂着起身,对于这始料未及的变化多有气恼,逢纪安抚了众人,随即邀请刘岱、张邈离开营帐,召集人手朝着营地南门而去。

    与此同时,位于刘正部曲所在的方阵北面,空地上一个简易的棚子被搭了起来,此时刘正、曹操、卫兹三人正席地而坐,哈哈大笑着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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