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绕了一个大圈子后,又回到了菲尔家族的宅邸。赫伯特同斯温与拉姆雷姆道别后就下了马车,至于如何向伍德解释今晚的外出,就交给这位能言善辩的调查局长吧。

    放下赫伯特后,马车继续驶动,今夜斯温还不打算那么早就回去宅邸。知道今晚斯温不会回去的那位管家先生,想必现在正在暗自窃喜,甚至在盘算着如何再捞一笔吧。

    斯温让车夫沿着翡翠河在帝都绕一圈,雇佣来的车夫不仅没有抱怨这个奇怪的命令,反而还很开心,因为这样一来他今晚能赚到不少车费,而且从这位老爷付的定金来看,绝对是一位出手阔绰的主。这位车夫没有多问,甚至可以说是愉快地吹着夜晚的寒风,驾着马车慢行于翡翠河岸。

    “您的计划真的行得通吗?”赫伯特下车后,拉姆雷姆依旧坐在斯温的身边。她甚至有些慵懒的靠在斯温的肩膀上,但是表情确是冷淡的。

    “你指什么?”对于这样一个可爱的女仆靠在自己身上,斯温依旧没有什么反应,连少许的温柔也没有。

    “皇帝真的会听从您的建议,让杰里柯子爵走上前线吗?皇帝统治帝国这么多年,哈德良帝国都被他在西里西亚打得认输求饶,那些大臣们都对皇帝俯首帖耳,他不会看不出来你们的打算。”

    “看出来了又怎么样,皇帝又为什么要阻止。欧内斯特子爵不是他的心腹,他没有必要插手杰里柯家族的事务这么深,毕竟,现在我才是午夜伯爵。虽然目前,名义上皇帝是为了保卫我的领土在战斗,但是实际上,他是为了帝国皇室的颜面,以及世界头号强国的地位不得不应战。如果这场内战他不能守住午夜伯爵领,哪怕是我主动转变态度,那都是对他威望和帝国地位的巨大损伤,现在他需要的是稳住我,而不是欧内斯特子爵。”

    “您可真是自信啊!”拉姆雷姆冷笑了一声,“明明站在风浪中随时会被咆哮的巨浪和震怒的雷霆吞噬,但是自己却一丁点都不觉得死期将至。您是不是太高估自己的价值了?如果皇帝平定这次的南方叛乱,那么就是他彻底消灭南方那些半独立的贵族势力最好机会,您觉得午夜伯爵领在这样一场风浪过后真的会安然无事?”

    拉姆雷姆稍稍仰起头,望着斯温的脸,而因为她这小小的动作,一些黑色的发丝也摩挲着斯温的脸,倒像是情人之间在调情。或许拉姆雷姆是故意的,虽然她平常是那么一副没有表情的冷淡样子,但是她却意外的喜欢捉弄人,无论是斯温还是维多利亚。

    然而,让拉姆雷姆失望的是,斯温还是没有什么反应,甚至也没有阻止她,似乎他连一点瘙痒都感觉不到。不过,他的眼中倒是流露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借着月光,拉姆雷姆看到斯温那忧伤但是又有不可言说意味的怪异神情,这种感觉倒是让拉姆雷姆颇为着迷,杂糅了复杂的感情,积累着大量等待宣泄的情绪,等到爆发的时候一定会是极为精彩的剧目。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斯温幽幽的说着,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动容,但是他的感情却如丝般细细地吐露出来。

    拉姆雷姆喜欢这种感情,这种忍着悲伤、愤怒和忧郁的感情,品味起来绝对堪比那天她品尝的萨芭雍。她甚至忍不住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斯温的脖颈,就像是要咬上一口的模样。

    “那么您为什么要让索菲娅小姐去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呢?这种时候,让她呆在您的身边会比较安全吧。”她想要挖掘出斯温更多的情感出来,突破口或许就是他的妹妹,时机也正是今夜。

    “马上就会不安全了。接下来皇帝一定会派更多的人,不仅仅是十三课,那些内政部的其他部门也会出动。毕竟,十三课在监视这方面还是太不专业了。”

    “为了避免您逃跑吗?”拉姆雷姆轻笑了一声,今晚的斯温几乎知无不言,她不能放弃这个好机会。

    “而且,既然战争已经开始了,普里敦那边的间谍也会在帝都开展更多的行动了,虽然直接刺杀皇帝的可行性不大,但是搞一些破坏还是可能的。相比之下,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那边倒安全一些。”

    “您是怕他们也会来刺杀您,然后会伤到索菲娅小姐?”

    “或许吧,这会儿米歇尔七世大概正恨我恨得牙根痒痒吧。”

    “为什么?”

    斯温表情平静,但是声音却异常自信。“因为让普里敦亲王叛乱的人,是我。”

    “什么!”这次拉姆雷姆也感到了相当的惊讶,“您说什么?您让普里敦亲王叛乱,您才是这场叛乱的主谋吗?”

    “也可以这么说,当然,要想和你解释清楚就会是很长的一个故事了。”斯温揉起拉姆雷姆的鬓角,就像是轻佻的少爷在调戏女仆。

    “请您告诉我吧。”拉姆雷姆就像是好奇的小猫,连语气都撒起娇来。

    “好吧。”斯温似乎不在意泄露这个足以把他和杰里柯家族毁灭的秘密,原原本本地说给了拉姆雷姆听,“那位普里敦亲王米歇尔七世,说起来也是我祖父的崇拜者,就像是伍德·诺·菲尔和奥利弗·诺·梅特涅一样,只不过他要比他们年轻得多,他算是我祖父学生辈的人。而且由于领地比较近,他倒是时常来午夜堡拜访。实际上,他在一年多前就已经被哈德良帝国找上了,希望他能牵制帝国的主力,而回报是哈德良和马赫迪亚帝国都会承认他的独立地位,并且在他们各自取得了想要的目标后,出兵帮助普里敦。然而这位亲王实在是一位优柔寡断的人物,他拿不定主意,既觉得是机会,可以恢复往昔贵族们的尊贵地位,然而又担心帝国强大的实力,革命时四分之三的帝国领地都叛乱了,但是帝国不仅没有分裂,反而更强大了。然后这位好问的亲王居然还亲自来午夜堡找我的祖父求教来了。”

    “您的祖父居然没有揭发他,难道说他还支持了这次的叛乱?”拉姆雷姆忍不住问道,如果这个阴谋真的是从老温斯顿伯爵时就开始了的话,那未免太可怕了一些,毕竟,这样一来很多人的忠诚就不得不被怀疑,首当其冲的就是一直和先代午夜伯爵保持联系的伍德,以及前不久才介入杰里柯家族内部纷争的梅特涅侯爵。

    “不,那个时候我的祖父已经死了,是我接见的那位亲王。”

    米歇尔七世亲王竟然犹豫了一年才去找别人帮忙决断?拉姆雷姆不禁觉得这位亲王是如此的不靠谱,南方叛乱也变得滑稽起来,毕竟这位亲王居然找了那么一个开战借口。

    “那位亲王得知我祖父的死讯时可以说是六神无主,这下完全没人能帮他拿主意了。亲王能混到他这种地步,也算是可怜,偌大的普里敦,却没有一个人能帮亲王出主意,不知道是他的臣属太蠢,还是太聪明了。所以我帮他做了决断。”

    “您就让他去叛乱?”拉姆雷姆可不觉得一个亲王会笨到这个地步,就算这位亲王再没主意,向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老温斯顿伯爵求教也就算了,总不至于老伯爵孙子的话他也言听计从吧。

    “不,我可没那么说。”斯温摇了摇头,“实际上,亲王根本没告诉我哈德良帝国派人和他接触的事,他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是因此他也是一个守得住秘密的人,他最擅长和最不擅长的就是不与别人分享秘密。”

    “那您究竟是怎么帮他下的决断,又是怎么让他叛乱的?”拉姆雷姆好奇地歪过头,至于斯温是怎么知道亲王和哈德良之间的暗中接触的,她却完全没问。

    “这要从普里敦的历史说起了,那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你要听吗?”

    “您既然打算说,那我就听着吧。”拉姆雷姆对斯温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杰里柯家族的家学深厚,要是真的卖弄起来,大概斯温能说上三天三夜,不过斯温的为人大概是没有那种耐性的。

    “埃德尼韦恩一世册封普里敦公爵克努瓦耶家族的私生子阿兰·菲利普为格拉摩根伯爵,并以阿兰先代公爵独子的身份向被先代公爵堂弟继承的普里敦公国开战,并最终为阿兰夺回了普里敦公爵的宝座和普里敦公爵领的广大领土,普里敦从此成为徳赫巴斯王国的一部分。而在扶立阿兰后,埃德尼韦恩一世要求收回先前封给阿兰的格拉摩根伯爵头衔和伯爵领地,但是遭到了阿兰的拒绝。普里敦是一个大公国,比之徳赫巴斯王国也不逊色多少。而阿兰在夺取公爵宝座后,也有以格拉摩根为跳板侵攻徳赫巴斯的想法,但是由于阿兰当上公爵的时候已经年过五旬,而且还没有子嗣,又是借助外力坐上的公爵宝座,他不能完全掌控普里敦和克努瓦耶家族,反而被埃德尼韦恩一世抢先动手,攻克了格拉摩根和戈韦仑堡。尽管阿兰勇武惊人,但是最终还是做了埃德尼韦恩一世的阶下囚,不仅被收回了格拉摩根,连普里敦公爵的头衔也被褫夺,只保留了莱昂港和莱昂伯爵的头衔。

    而讽刺的是,普里敦公爵的头衔又被埃德尼韦恩一世封给了原来的公爵,克努瓦耶家族再次执掌普里敦。虽然公爵的位子转了一圈回到了克努瓦耶家族的手中,但是由于这一次克努瓦耶家族是从埃德尼韦恩一世手中得到的公爵头衔,普里敦不得不变成了他人的疆域和封臣,而且多年的内战使得普里敦实力大损,也给这个公国留下巨大的隐患。

    阿兰本就是晚年登位,又在人生巅峰时期遭遇重大打击,享国未久便去世了,好在他老来得子,晚年留下来一个儿子,由阿兰开创的菲利普家族总算没有由阿兰终结。阿兰死后,还没成年的长子阿莫利继承了莱昂港伯爵的头衔和领地。而阿莫利也堪称是不逊于其父的人物,阿莫利成年后,凭着父亲阿兰曾近普里敦公爵的头衔,又几度和克努瓦耶家族相争,最后,在瓦讷伯爵的帮助下,他从十四岁的米歇尔二世手中夺过了普里敦公爵的头衔,在这之后,普里敦长期内斗,菲利普家族和克努瓦耶家族为了公爵的宝座互相争斗几百年,而普里敦公爵的位子也一直在这两家间轮转,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国王和皇帝们的手笔,毕竟普里敦就在德为得的南面,一个团结统一的普里敦将是徳赫巴斯国王和西留尔皇帝的心病。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一百多年前的革命,当时各地诸侯几乎一同举兵叛乱,为了取得支持,皇帝许诺给克努瓦耶家族普里敦亲王的名号,从而得到了普里敦公爵米歇尔五世,和与克努瓦耶家族广泛联姻的南方贵族的支持。革命后,大部分叛乱贵族都被皇帝夺取领地,最好的情况也就是保留爵位,只有南方贵族维持住了他们自上个纪元以来的贵族地位和世代的领土,而大力支持帝国的克努瓦耶家族也得到了普里敦亲王和奥克尼斯总督的头衔。所谓的普里敦亲王节制南方诸侯,实际是奥克尼斯总督带给克努瓦耶家族的权柄。

    奥克尼斯总督虽然由皇帝封给历代普里敦亲王,但是其实并没有普里敦亲王世袭奥克尼斯总督职位的定例和法律,皇室早就留下了后手。当今的普里敦亲王米歇尔七世,由于继位的时候还未成年,所以尼古拉一世皇帝借故没有授予他奥克尼斯总督的头衔,并且直到今天都没有补上,可以说,这个头衔的缺失,是米歇尔七世最大的担忧,如今人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早就嫌克努瓦耶家族权柄过大,打算对他们动手了,就像当年暗中鼓动菲利普和克努瓦耶两大家族相互争斗一样。”

    听斯温讲了这么一大段的历史,拉姆雷姆总算大致了解了普里敦的情况。“也就是说,米歇尔七世其实是很偏向于和哈德良合作的,而您帮了他一把,下定了这个决心。”

    “没错。我在和他见面时告诉他,其实皇帝很早之前就属意我的祖父来担任奥克尼斯总督的职务,甚至还打算晋升午夜伯爵为公爵,只是我的祖父推辞了。他以为我是在向他炫耀,虽然他尽力掩饰,但是那种失落和愤怒确实显而易见的,对皇帝背信弃义的痛恨已经让他决定和哈德良合作了,但是他的性子太优柔寡断,哪怕依旧决定要做,但是却一直要准备。所以,之前我给他寄了一封信,告知他皇帝也向我许诺了奥克尼斯总督和午夜公爵的头衔,还用上了不少激怒他的炫耀之词。这样一来即使米歇尔七世再如何优柔寡断,他也无法忍耐了。其实,他这个人太好猜了,只是这回哈德良的人做得确实很漂亮,让帝国事先一点察觉都没有,而米歇尔七世这样一个一直优柔寡断的人突然被激怒,仓促起事,也让帝国没有料到。”

    听完斯温的话,虽然他的语调很平淡,拉姆雷姆听不出来他对米歇尔七世的那种炫耀语气,但是拉姆雷姆却有点佩服他了。即使有着远超别人的先天条件,但是这种计谋,确实不愧是一位杰里柯。

    “想必皇帝要授予先代午夜伯爵奥克尼斯总督的事不是空穴来风吧,以那位亲王的性格,应该会几次三番的去查证才会确信吧。”

    “要晋升午夜伯爵为公爵是真的,但皇帝此举也是有着他的图谋。至于奥克尼斯总督的事完全是我编造的,不过那位亲王优柔寡断又爱胡思乱想,既然要晋升午夜伯爵为公爵的事是真的,那么奥克尼斯总督的事是真的的可能性也就很大了。毕竟在他眼里,午夜伯爵从来没有什么大功劳,皇帝没理由无缘无故地晋升伯爵,那么提升爵位以便午夜堡接受奥克尼斯总督的职位就会是他脑海里最好的解释了。”

    拉姆雷姆对于斯温把弄人心的本事已经只有叹服了。不过佩服归佩服,该问的她还是不会拉下。“那么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现在帝国被多面夹击的局势或许有些出乎你的预料了吧。”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我的目的,为了制造混乱,再过分的事我也做得出来。原本我是不打算这么快引爆这枚棋子的,但是梅特涅的插手让我必须加快行动。他们向我提出在忠顺仪式上,由欧内斯特子爵代替德为得大主教为我授剑,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所以我要打断梅特涅的计划,提前引发这场叛乱,至少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就为这个?”拉姆雷姆怪异地看着斯温,斯温的不择手段着实有些超出了她的预计,这简直就像是用大炮去打苍蝇一样的过激。

    斯温这次没有回答,他忽然伸出手去揽住了拉姆雷姆的腰。虽然刚才还在做出引诱斯温的样子,但是真的被斯温揽住了腰,拉姆雷姆却完全没有了之前的从容。

    但是拉姆雷姆还来不及推开斯温,马车,自己缓缓的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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