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11月底,西伯利亚吹来的冷风早已越过蒙古高原、长城,到了黄河一线——1913的冬天来了。

    豫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包后面,几个人骑着马在那里观察四周的景色,说是观察,其实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忧虑、一丝焦急抑或有一丝惶恐。

    “大当家的,入冬了,我们怎么办?继续这么躲下去么?”

    为首者叹了口气:“不躲不行啊,总不能眼睁睁让弟兄们往枪口上撞。”

    “可是要入冬了,再这么拖下去,弟兄们不被打死,也得被困死。这两天明显冷了,弟兄们身上都有些瑟瑟发抖,对大当家也有了怨言……人心不稳啊。”

    “哼,不稳的都是些后来的吧,他们被国防军打得落花流水,像条丧家犬似的跑到俺们这里来,好心好意收留了他们,居然还敢唧唧歪歪?要不是大当家的好心,他们早死了十七八回了。”另一个模样清瘦、颧骨高突的汉子在马上愤愤不平,令人颇为惊奇的是,他胸前居然还挂有一副望远镜。

    “现在人一天天增多,地盘一天天缩小,原先留下来的老底子都快耗光了,再不想想办法,真的都得报销在这里。”一口一个大当家的汉子身形略胖,但眼里却透出一丝精明。

    “我说老万,当初我提了那么多主意,你们就是不听,现在倒好,夏海强占了陕西,封住了西进去和陕西刀客们汇集的通道;范曾文去了湖北,堵住了南下鄂、湘的道路,北面的蓝天蔚压迫一日胜过一日,怎么办?去安徽么?”

    老万那张胖脸略微有些一红,嘴里却是不服气的说:“当初……当初谁能想到蓝天蔚、国防军这么厉害呢?原本我以为以河南之大,我们哥几个在这里左奔右突总不在话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只不过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谚语。唯独从大当家嘴里吐出来后便具有了不同凡响的意思。是的,你猜的不错,这正是纵横河南、人称“白狼”的白朗。

    “前些日子,葛土老赖依仗着他寨子深厚、而且又山高路陡,以为官兵拿他们没办法,结果天明起来,寨子附近黑压压地全是官兵,几炮轰下来,那些土墙都被炸开了……真厉害。^^,泡,书,吧,首發^^”

    “这么重的炮,他们怎么搬上去的。”清瘦的汉子名叫宋老年。是白朗的得力助手,不仅骁勇善战而且足智多谋。

    “不是重炮,是小炮。小炮……”老万说不出来。

    “步兵炮。”三个字从白朗口中说出来,其余两人又是一阵震撼。

    “大当家见多识广。想必见识过了?”“不是……是那些个北洋败兵告诉我的。”

    “他们,算了吧,一群窝囊废。两个团都打不过我们40说北洋败兵,老万颇不以为然。

    “是的,他们打不过我们。可我们又何尝打过了他们呢?”白朗是北洋军官出身,又是吴禄贞的手下。看问题倒也明智,“我们不是照样被撵着跑吗?今天能吃掉他们十多个,明天再吃掉他们20个,但打来打去,结果怎么样呢?我们还是寇,他们还是官兵……”白朗军纵横豫中,屡破北洋军,深得运动战、游击战之精髓。

    “但至少我们没吃亏吧,还缴获了武器、大洋,把张镇芳这个饭桶整得灰头土脸。”提起这节。老万神采飞扬。片刻之后,便又暗淡下来。“我就不明白,同样的招数,为什么对付蓝天蔚就不行呢?”

    “老万,你说说看呢?”白朗微笑着把视线投向了胖汉子。

    后者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开始分析起来:“第一,蓝天蔚厉害,比张镇芳这样的饭桶强了几十倍;第二,国防军厉害,武器比北洋军强地不只是一丁半点,比起我们更是天上地下,兵也厉害,我听说他们为了长途奔袭,曾经一昼夜强行军100里,这等速度都快赶上我们了,岂是北洋军那些鸦片兵比得了的?”

    白朗摇摇头:“这些都是次要的,最关键地你没有说。”

    “嗯?”

    “民心!”

    “民心?”

    “对,民心!”

    “大当家,我不太明白,我们大部分兄弟都是土生土长的河南人,论起民情,总要比蓝天蔚他们熟悉吧?”

    “你难度真看不出来?”白朗无奈地苦笑一声,“以往对付北洋军,各地总有老百姓给我们通风报信,让我们瞅准了空子钻,最近还有么?看到我们一个个都是冷冷淡淡地,不去报官已经算是客气了。”

    “这帮混蛋,看我一个个不杀了他们。”老万仔细一想,倒也确实有些道理。

    “老万,今天你杀了他们,明天你只能死的更快。”宋老年的大局意识要强得多,“大哥,这民心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些,你能给详细说说?”

    “其实你们都知道,只是没往心里去罢了。我们这么多的探子,回来怎么说?凡是国防军的,没有一个去掠夺农民,滥杀无辜地,不仅如此,连需要什么物件都是好说好买的,开价比市面上都高——这样地官兵,老百姓不会反感。你再看看北洋军,那是副什么样子?要不是他们胡作非为、官逼民反,哥哥我也许现在还是北洋军官呢。另外,蓝天蔚的本事也是非同小可,他不是急于进兵,一口将我们吞掉,而是稳扎稳打,慢慢来,一座座县城蘑菇过去……其他几股实力被逼急了,又得不到补给,只能抢老百姓的,这么一来,小民能不反感么?在他们眼里,我白朗和葛土老赖、李大麻子都是一路货色,都是匪……你要是小民,肯帮我们么?”

    “李大麻子前两天已经被干掉了。”老万垂头丧气,“他也是被逼急了。没吃没喝的,只想大干一票,结果撞见一队黑衣警察。原本他对国防军还有些忌惮,却没有把警察放在眼里,两下就交上了火……后来,后来那是想走也走不了,一颗流弹要了他的性命,探子回来说他的人头已经被悬在县城门口示众。这年头,警察都厉害起来了。”

    “老万,你不要轻敌。我听人说,北方的警察,现在可都是国防军退役官兵组成的。”

    “不是说把当地的衙役、捕快什么的裁撤掉组建警察地么?啥时候全部变成了国防军?”

    “这我也不太清楚。官场上地事情,谁说的清呢?李大麻子虽然死了。但也不冤枉,这些年他光是黄花闺女就糟蹋了十多个吧?”

    “大哥……”老万想起了白朗千叮万嘱地交待,不可以扰民、不可以劫掠,只能杀少数为富不仁的地主,现在看来。都是为民心考虑的。

    “探子还回报说,北京城那个秦大总统。又派了兵南下了,带队的是张孝准,准备增援蓝天蔚,人马已经都到了。”

    白朗苦笑一声:“又一个厉害角色。”

    事实上,白朗军的情报体系还是卓有成效的,原先在河南服役的官差,确实基本都裁撤完毕准备改组为警察,但正如直隶的情况一样,这些平日欺压老百姓还可以,一听说要去直隶基地培训。早就吓得腿肚子抽筋。一个个自愿放弃了工作领上补偿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真正动身去直隶基地培训地不到五分之一。现在河南服役的警察,很多都是河南籍退役官兵,人数虽然不多,却也是匪徒难以下手的铜豌豆,李大麻子就是崩坏了自己地牙,连性命都搭上了。至于有关张孝准的情报略微有一些误差,该部真正地使命是去四川调停,顺便接收四川政权,只是路过河南境内,经秦时竹同意,暂时借调蓝天蔚1个月协助剿匪。蓝天蔚这个五省剿匪总司令在秦时竹面前下了军令状,一定在春节之前将河南的大股匪患清除干净。

    张孝准是什么来历,其余两人未必清楚,但白朗清楚的很,鼎鼎有名的士官三杰(其余两人为蒋方震,以第一名毕业,蔡锷,第二名毕业,张孝准原本应该是第三名,实在是日本方面认为前三都是中国人面子上过不去,临时变更为第五名)。

    “河南我们是呆不了的,但我也不会让弟兄们白白饿死。”白朗若有所思。

    “既然北、西、南都被堵死了,难不成去东面地安徽?可弟兄们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只怕是人生地不熟,死得更快。”老万很是不安。

    “我琢磨着大哥的意思是要受招安。可为什么不早接受呢?蓝天蔚都已经派人劝了两次了。”宋老年猜不透白朗心中在想什么?

    “什么招安,那就是投降……我们是匪,官兵真容得下?只怕是借招安之名,将我们一网打尽吧……再说了,如果官府有心招安,为什么没听说招安别人,单单只联系我们?是不是让我们调转枪口,打以前地别股兄弟?”

    “年兄弟,你说得没错,我之所以回绝了两次招安,就是因为在看时节和风向,我想看看这国防军和北洋军到底是不是一路货色,想看看这秦大总统和袁世凯是否到底为同一类人——他们在掂分量,我也在掂他们的分量呢!我白朗之所以落草为寇,不仅有逼上梁山的意思,更有世道的不平。现在看来,世道渐渐开始平了起来……”白朗意味深长地说,“除了这个,还有另外的权衡。别人一说要招安我们,我们就受了招安,这等有面子么?做好买卖,就要有耐心。”

    “难怪大当家的一面禁止我们开伙(指劫掠),一面又总是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历来,无论多么善良、多么“替天行道”的匪,总还是要劫掠老百姓的,特别是当他没有大户、富户可以抢时,从小民手中夺食便是唯一的选择,白狼军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河南剿匪的风声一紧,白朗就明智地开始了收敛,只打大户,不扰小民,实在是没地抢时。宁肯动用储备或花钱买,也不轻易去打家劫舍。这一个多月来,随着蓝天蔚剿匪地步步深入,凡是以往劫掠甚多、血债累累的大股土匪,都已被消灭或击溃,国防军迅速赢得了河南民众地,在这种情况下去摸老虎屁股,显然是主动找死。

    老万显然对白朗是心悦诚服的,这也难怪,本来这块瓢把子都是老万一手拉扯起来地。但一直不成气候,直到白朗加入后,声势渐渐上来了。老万领导能力虽然不行。但识人的才能还是有的,没过多少时间就把头把交椅让给了白朗。等到文武双全的宋老年加入后,他又心甘情愿的退居第三把交椅。这些年来,凡是打仗,基本都是头两人的事情,凡是后勤、安顿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他老万的职责。这家伙靠着自己的精明,倒也打理的井井有条。或许,那种大开大合、驰骋千里地气势真的不适合他……

    “老万,你反对招安么?”

    “招安?我……”老万摇摇头,又点点头,片刻后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再度摇摇头,矛盾心态一览无余。

    “怎么,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地,想不好?”

    “不瞒你说,招安呢。谁不想。咱们哥几个这些年风里去、雨里来。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刀口舔血的日子我也真过腻了。受了招安、成了官兵。捞他个一官半职,安安稳稳渡下半生我也是想地,总不能一辈子做匪吧?只是这些年来积怨太多,纵然蓝天蔚没有想法,这大大小小的地头蛇恐怕都能把我们挤兑的不行,到时候到底是打还是不打?我老万的脾气自己知道,是受不了委屈的,当时拉起队伍无非就是受不了气么,现在转过头再让我受气,我……我不干!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我听说国防军军纪森严,有什么三条禁令,三大注意、八项纪律,我老万一辈子自由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么多条条框框?大当家地,你是军官出身,自然没关系,可咱们手下这些弟兄呢?保不准要犯出什么事来,若是上头的长官严苛一点,岂非倒了大霉?”

    “说来说去,还是管不住你自己。”

    “你知道为什么国防军和北洋军不同么?就是因为纪律严格,当年吴统制治军,军纪已称得上严格,但还是赶不上国防军。”白朗仿佛又想起了自己在军中地岁月。

    “接受招安,我没有意见,但那么多弟兄,请大哥一定要安顿好,不然光是我们几个的荣华富贵,我不要。”宋老年一身的义气。

    “也罢,派个人和蓝天蔚接洽一下,谈谈条件,谈得拢咱就招安,谈不拢趁早向南转移……”白朗沉思片刻,做出了决定。

    河南都督府兼剿匪司令部内一片忙碌,电报嘀嘀嗒嗒的声音响个不停,作战室内的蓝天蔚和张孝准盯着地图,都在认真思考今后的计划。

    “闰农兄,你来了就好了。我在总统面前夸下海口,过年前一定消灭河南有名有号的大股土匪,现在各方面进展顺利,唯一的遗憾就是兵力不足,你来了就好比久旱逢甘露啊。”蓝天蔚知道秦时竹的难处,刚刚接受了大量的地盘,哪里都需要军队整顿,国防扩充法案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老部队一方面要完成整编,另一方面还要抽出种子筹建新部队,再加上吸纳了众多地北洋降兵需要得力的部队监视,以防万一,因此虽然中央直属地国防军已扩张到了35万以上,却依然还感到兵力捉襟见肘,偌大的河南只有蓝天蔚一个17师,自然有些忙不过来。

    “你看我不是紧锣密鼓地来支援你了?30师原定三个月的整编(由原31旅升格而成)让我硬生生地压缩成一个半月。”张孝准笑笑,“出京之前,总统交待我说,30师的主要任务是戡定川乱、稳定西南,我差点也立下半年内戡平的军令状,后来说河南剿匪形势不容乐观,让我先帮忙一个月。一个月到期后,无论如何,部队都要向四川开拔。”

    “够了,够了。一个月够了。”蓝天蔚兴奋地站立起来,用细长的竹鞭指着地图说,“你看,这一个多月来,通过大部队围剿、小分队包抄的方式,基本稳定了豫北,那里的大股土匪已基本被我消灭或打散。你老兄来后,替我接手豫北防务,让我腾出野战兵力继续向豫中、豫南推进。现在,土匪西窜陕西的道路已经被夏司令封住。范曾文率军堵住了土匪南下鄂、湘的通道,他们要不束手就擒,要么就去安徽——总统说了。土匪去哪里他不管,早就下命令让各地严阵以待。谁办不好治谁的罪!”

    “我倒觉得,总统话里有话,应该这么说——土匪去安徽他不管,早就下命令让倪嗣冲严阵以待了嘛,你倪嗣冲要是办不好就治你的罪。”张孝准说完。和蓝天蔚相视一笑,倪嗣冲在安徽闹腾得很不像样。柏文蔚都参他第二次了,以这些统兵大将灵敏地嗅觉,自然不难闻出秦时竹要严办的气味了。

    张孝准看着地图上星星点点、表示交战地的叉叉,感叹地说道:“秀豪打仗是好手,现在看来剿匪还是好手。行,你就放心南下吧,豫北有我坐镇,保证太平无事,我也趁机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继续整编——新兵毕竟不能和老兵相提并论啊!”

    “一言为定,我就先谢过闰农兄了。”

    “迫降白朗的事情怎么样了?据说总统也很关注。”

    “已派人劝降了两次。对方没有答应。但也没有一口回绝,只说再考虑考虑。”蓝天蔚笑笑。“不过不要紧,白朗肯定会降的。”

    “何以见得?”

    “自从我军开始大规模剿匪以来,白朗的气势立刻收敛了,只是一个劲地转悠,不扰民,只打那些豪强大户,最近连大户都打得少了,人倒是越来越多。”

    “你手下和他交过火么?”

    “没有,我已经传令下去,不用去招惹他,只管让他晃荡,看他到底降不降?”

    “有意思。”

    “兄弟在上面安排了一个小计,不知道闰农兄有没有兴趣倾听一二?”

    “我猜猜。”张孝准略一沉思,笑道,“白朗手下兵马的增多必然是各股匪徒被打散后投奔他造成的。你的计策是仿效三国中曹操平西凉的手法——每闻贼添兵,操愈喜!看来是准备一网打尽喽!”

    “闰农兄所言丝毫不差!”蓝天蔚笑着托出实情,“原本在河南,白朗并不是势力最大地土匪,但是政治味很浓,曾经打出扶汉复国的大旗,手下也就千把人马,最近接到情报,说他的人马现在至少已经有3000之众了。我寻思,白朗一方面不为非作歹,一方面又婉拒我前两次招降,无非在等待一个机会,等待他认为手中本钱足够雄厚,足以和我讨价还价地时候才会归降。我们可以善加利用这一点,河南匪多,若是一一剿平,恐怕明年过年都难以完成,最好有人帮我们聚集起来。投降也好,一网打尽也罢,总之是越多越好……总统的心思,无非是这些土匪大部分都是被逼无奈才铤而走险地,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就放他们一条生路。”

    “白朗若是想不开,大可以去安徽嘛!”哈哈,两人大笑,真要是大股土匪窜入安徽,倪嗣冲剿匪不力,秦时竹就有办法了。

    “报……外面有人求见司令,说是奉白朗之命,前来接洽招安……”

    “正说着呢就来了。”两人会心一笑,“让他进来。”

    来人大概认得蓝天蔚,进来后上前就敬礼,蓝、张两人都乐了,这家伙感情也是军队出来的?

    “参见蓝司令。”来人看了看张孝准肩头的中将军衔,慢悠悠地说,“这位大概就是张长官了吧?”

    “你眼力不错,来人啊,看座、上茶。”

    “这次奉我们大当家的命令前来接洽招安事宜,我们大当家一贯是赞同招安的,前两次之所以迟迟没有明确答复,主要是因为下面意见不统一,还请两位长官见谅。”

    “这倒没什么,事关重大么,确实要多多商议,现在你们达成一致了?”

    “基本上差不多了,不过还有几个条件!”

    “白朗就是白朗,行事果然和其他人大不一样,说吧,什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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