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京城的要求蔡锷进京述职的专电和梁启超拍来的劝解电报,如同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向了原本平静如水的西南政局。

    在秦时竹完成中枢整合,进而扑灭三次革命,席卷天下之后,西南实力派每天都做梦梦见中央对自己的下手,这两年来,接着物资补给、政治体制改革,人员交流,双方已经在暗地里较量了无数回。虽然北京城还没有直接把手伸进西南,但大大小小的楔子早已经打下。只是后来中德交涉,再后来中日冲突,举国的视线全部都在东北,西南的事情才逐渐让人所遗忘。现在中日战事将息,西南诸神已经又领会到了如山的压力。

    去?还是不去?这个问号在蔡锷脑海里已经盘旋许久了。

    说去,理由自然是冠冕堂皇的,民国成立,特别是秦时竹担任大总统以来,全国各省区的军政领袖都已经陆续前往京城述职,干得好自然有嘉奖,干得差也不见得会有多重的处分,是故各方大员都是络绎不绝的进京,唯恐落于人后。唯独西南的唐继尧、陆荣廷和他因为心中挂着这点事情,一直未及动身前往。推掉的理由五花八门,或者是身体不适,或者是辖区不靖,反正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这一点上,蔡锷无论如何都佩服秦时竹的涵养,哪怕对方的推辞文章是十足的假话连篇,仍然没有点破,反而该慰勉慰勉,嘉奖嘉奖,丝毫没有不快的情绪。

    于是,这次征召再不去,蔡锷觉得自己也没办法交代了。述职专电虽然意思不太明显,但梁启超的电文就非常显著了,除了公开赞扬蔡锷治滇有空外,还隐隐约约地透lou,此次赴京,不光是任职质询,更关的是还有其他任务指派他的完成。可是,自己还有什么任务呢?手头的任务都完不成,哪有心思想别的?蔡锷想来想去,想不出别的理由和更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把打倒自己算一件要紧事的话。

    围绕着这两份电报,昆明城.举行了好几次的讨论,已经成了漩涡中心。

    “司令,您不能去啊……这是秦时竹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好心,只要一去,就是龙入浅滩,鸟进空笼……”

    “电报上不是还说,您的同学,蒋.总长也要到云南视察么?干脆就趁着他在述职完事,哪有那么多虚活?”

    “贵州唐将军、广西陆将军均来电称,司令为西南之.首,不可倾动,述职一事,不妨让他人代劳。”

    “看来,对于我离滇进京,很多人不赞成啊……”蔡锷轻轻.摇了摇头,“你们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西南局面,总统如鲠在喉,如果不去,恐怕有更大的危险。我自认为光明磊落,没有做任何有悖于国家法制的事情,进京述职,又有何难?”

    “只怕,述职是假,动手是真把。我们对中央够恭顺.的,要征税,就上缴;要禁鸦片,就禁止;要派人到部队来,我们也好好招待……事到如今,我们得到了什么?国防军是什么装备,我们是什么装备,亏我们还派出部队当藏区打仗,真是……”

    “你们不要激动。”.蔡锷按住众人激动急躁的情绪,缓缓道,“朱旅长是何意见,有否电报?”

    “这……”下面面面相觑。

    朱德的电报是来了,但上面的字眼却是耐人寻味,电报没有直截了当地表示支持还是反对,只说‘相忍为国,公道自在人心……’”

    “相忍为国?”台下大骇,朱德哪根神经搭错了?

    “复电大总统,10日内我必将启程,西南司令长官由张孝准暂时护理,云南护军使兼职由朱德暂时护理……蒋总长不必来滇想请。”

    “总座……”台下一干心腹将领苦劝,“您可要考虑清楚了哇!”

    “诸位,我走后,西南大局还要仰仗诸位了。”

    几乎与此同时,梁启超正在和秦时竹讨论着蔡锷之事,两人一边操持着围棋,一边闲话不断。

    “卓如兄,你说,松坡会尽快抵京么?”

    “应该会的。只是,复生,我还有一事不明……”

    “请讲。”

    “你召松坡入京,固然是为了解决西南问题,这个我十分理解;但是,对于松坡本人,你打算如何处置,要知道,滇军和广西、贵州,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话没错,可是,再不省油的灯,也得让他亮起来。”秦时竹将黑子拍在棋局上,“叫吃!”

    梁启超赶紧低头,发现叫吃不假,可分明是个空心萝卜,当下便笑:“此番重新召见,总统声威更胜于往昔,架势却愈发小。”

    他轻轻一子落下,非但把被叫吃的白子挽回,而且还反过来压了黑子一头,道:“西南政局,如何妥善解决?难不成?”

    “怎么,还想打内战?”秦时竹大笑,“卓如兄放心,我忙得很,没工夫打内战。”

    “可贵州和广西怎么处理?松坡我不担心,其余两个,哼哼……”梁启超不以为然,“若不是国家多事,我早就劝总统下令督办了。走私、扩军、干涉民政……就这几条罪名,都够他们受了。”

    “所以,这次我一定要召松坡前来,解决西南问题的关键,完全落在松坡身上。”

    “我理解总统的苦心,可是……”梁启超举着棋子,犹豫不定地说,“为什么电报上却是这般口吻?倒像是强制押送入京一般,照理么,应该曲意优容才对。”

    “卓如啊,你对这个得意门生,有些方面还是看不透啊……”

    “请总统教诲。”

    “如果松坡真有其余野心,则不管唐、陆二人对其如何态度,他都不能置之不理,因为西南一隅地处局促,非得唇亡齿寒不可;可如果松坡以国家和民族为重,则必然会按照要求办事,我的措辞越是严厉,则越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紧迫性。”秦时竹微笑道,“我就押宝松坡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

    “消息我已经传过去了,有没有效果不好说,但愿如此苦心,他能理解……”

    “你呀,不用和我绕圈圈了,你不就是担心这个得意门生得不到重用么。”秦时竹一眼洞察了梁启超的用意,“卓如不必担心,松坡不仅要用,而且要大用,将来你会看见的。”

    “这就好,这就好。”梁启超笑眯眯地落下一子,“大总统,该你了……”

    秦时竹一看,一条大龙已经被梁启超整的只剩下一口气,爽快地认输了,输一盘棋怕什么,只要蔡锷北上,西南的问题基本上就解决了;而对于蔡锷北上,他有7成的把握——在当初云南禁烟事件上,他就看到了蔡锷的为人。虽然时空已经被扰乱,但蔡锷还是蔡锷,还是那个以国家和民族为重的人物。自己对西南政局的这点苦心,蔡锷不会不懂,也不会看不出来。基于这样一种理由,秦时竹做了最好的打算,做了最坏的打算。

    是什么促使蔡锷下定了决心仍然不为人所知,但蔡锷的态度已经异常明确了——坚决表示服从。在他心中,同样也有一份计较,这份计较,就是对中枢和秦时竹的看法。

    如果说,在促成袁世凯倒台,秦时竹入主一事上蔡锷还不甚热心的话。那么,矢志不渝巩固中央,维护国家主权甚至不惜一战的精神已经与蔡锷引起了共鸣。蔡锷是有远大理想和抱负之人,并不愿意将自己的才华局限在西南一隅之中,他同样也有建功立业、为国为民的愿望——有没有这种愿望取决于自己,能否让这种愿望变成现实取决于最高领袖和中央政府。

    欣喜的是,秦时竹上台2年以来,这种环境和作风让蔡锷看得愈发清楚了,大多数时候,事情是kao做出来而不是说出来的。经济的发展,国防的巩固,主权的声张,乃至于胶州湾、日租界的逐次收回,都让蔡锷在心中波涛澎湃——秦时竹要整肃西南的愿望蔡锷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唯一不同的是,秦时竹整肃西南为的是形成全国一盘棋的局面,和袁世凯排斥异己,搞家天下有本质不同。在国家和民族的立场上,蔡锷愿意把西南让出来——这不是他蔡锷的西南,也不是唐继尧、陆荣廷的西南,这是中国的西南,中华民族的西南!

    对于进京以后的安排,蔡锷压根就没有多想,直觉告诉他,秦时竹不会亏待他,更不会使出下三滥的手法来对付他,他要做的,无非就是将一个完整的西南,安全地交到中央政府的手中。只要他蔡锷在西南一日,那些桀骜不驯的土霸王便会有所观望,只有他去了北京,事情不能说迎刃而解,但却是一个解决的契机。解决了西南问题,不啻于自己给秦时竹,给中央政府一个莫大的见面礼。

    牺牲一人而利天下,吾何不为?再说了,自己未必就是那个悲剧的牺牲品。

    带着这个信念,蔡锷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北上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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