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西南重地,逐次就陷入了莫可名状的躁动。

    贵阳、都督府官邸,唐继尧在烦躁地来回走动,无他,只因为目前的西南,仿佛是一池塘深水,突然被砸进了一块大石头一般,让人无不心惊。

    虽然唐继尧做梦都想取蔡锷而代之,但蔡锷北上京师,却无论如何都不是好的机会。唐继尧从立场出发,认定秦时竹要求蔡锷进京述职是假,要解决西南问题才是关键。让人无比懊恼的是,蔡锷一点都听不进去自己的意见,居然真的去了北京。

    既然拦不住去意已决的蔡锷,唐继尧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够利用自己滇军二号人物的地位,加强对云南的控制和影响,甚至于一旦蔡锷有变,他能够直接接管云南。无论是真实想法还是托词,唐继尧认为这个举动的目的就在于黔、滇两省连成一线,能够对抗中央的压力。至于他个人的诉求,可以暂且不提——一旦蔡锷生变,而两省又在中央的压力之下幸存下来,还怕自己的地位不巩固么?

    可不知道蔡锷是真傻还是装糊涂,居然没有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更让人气恼的是,蔡锷走时,没有按照原来唐继尧的设想,给自己留一杯羹,反而明确指出,云南护军使由朱德暂时护理,断绝了唐继尧入滇的渠道。

    这如何不让唐继尧又气又急?

    现在,各方面情况已经分外.明朗了,蔡锷在北京已经被看管起来,什么患病住院,什么因病辞职,在唐继尧看来,根本就是一派胡言,那分明就是秦时竹动手的信号。只是动手居然这么快,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门口匆匆走进一人,看得出也是.心慌意乱,连起码的礼节都已经顾不上了,唐继尧虽然有点不满,但还不至于发作,因为来人正是他倚为心腹、现任都督府秘书长的刘光照,人称刘二先生。

    刘二先生虽然其貌不扬,但说.起来,着实有两把刷子,在唐继尧当时领军入黔后出了好几个点子,不但帮助唐继尧收获贵州都督和全省军政大权,而且还在滇军内部与蔡锷分庭抗礼的当口出了不少点子,唐继尧有今日的地位,不得不归功于刘二先生立下的大功。因此,刘光照方才如此举动,唐继尧是不会介意的。按照他原本的念头,一旦实现军民分治,他就要把刘光照推到前台去担任省长。只可惜刘光照虽然能力过人,资历却还欠缺一点,所以一直只能在自己的夹袋里呆着。

    “刘先生,如何?”

    “情况非常糟糕。”正是酷暑天气,贵州也是分外炎热,.虽然已是晚上时节,刘光照还是热得满头大汗,脑门上都是晶亮亮的水珠。

    “别急,你慢慢说。”到了这个关口,唐继尧反而静下心.来,横竖豁出去了——人家还没动手呢,自己便乱了阵脚,如何能成大事?

    “刚刚接到电报,张孝准发来电报,说他即将启程.赴昆明,宣布军区人事变动以及其他事务,要求都督一道前去。”

    唐继尧倒吸一口冷气:“人事变动?”

    “原话说如此,我看,说不定另有用意。”

    “你怎么看?”唐继.尧在原地兜了两个圈子,依然理不出头绪来,只好问自己的“智囊”。

    “我认为有3层意思。”

    “你说,你说。”唐继尧心道,不愧是智囊,见微知著,这么快就想通了期间的关节。

    “第一层意思,安抚云南文武官员,避免蔡松坡走后反弹。现在,消息已经明确,蔡松坡因病辞去了本兼各职,并且留在京城治病。”

    “什么治病,分明就是软禁。”唐继尧恶狠狠地说,“松坡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去北京,结果就上了秦时竹的当,搞得现在有家都不能回。述职述职,我看弄不好把自己的性命都给述没了。”

    “都督苦口婆心,他自己听不进去,我们有什么办法?“

    “哼,他自己要钻圈套是他自己的事情,现在吧我们弄在里面,当真是无趣极了。”唐继尧骂道,“秦时竹还真敢做,松坡才多少年纪?35而已,这么一点年纪,又是军人出身,身体好得和牛一样,别说水土不服,前两天松坡还在天津神气活现地检阅了国防军,现在就病得不行了?居然糊弄这样一个理由,当天下人都是瞎子,傻子?”

    刘光照不听唐继尧发泄式的骂声,接着说道:“这个已经没有办法挽回,目前只能是尽力而为罢了。”

    “嗯,你继续说。”

    “第二层意思,很可能对朱德施加压力,要么逼迫云南方面听北京的,要么就威胁换掉朱德的位置,或者,干脆利用人心浮动,造成更混乱的局面,他们好浑水摸鱼。”

    “这里怎么说?”

    “有4个原因。第一点,蔡锷通过电报,把云南的全部权力移交给了朱德,可是,这封电报到底是不是蔡松坡真实的意思还很难说,难保不是在压力之下的被迫之举——都督可别忘了,朱德原先在北疆呆过,和秦时竹等人打过交道,情况都摆在里面呢;第二点,就算是松坡真心诚意地把权力移交给朱德,朱德能否服众还是个问题,都督可别忘了,前次提朱德为旅长,滇军中就有不同意见。”

    “朱德这小子,窜起太快,也不知道松坡看上了他哪点,居然如此鬼迷心窍。”

    “第三点,我听说松坡这次赴京,事先征求了部下的意见,其他人都表示反对,唯独朱德赞同,而且还明确表态支持松坡前去,现在情况如此,傻子都能明白中央在这个上面的反复无常,张孝准要是不给朱德压阵,恐怕他都不能在云南安生——滇军那些老兄弟能这么轻易地放过朱德?”

    “这个我信。”唐继尧点点头,“确实如此,有好几个都是性子烈的……”

    “第四点,也是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一点,我也在犹豫。”

    “无妨,但直说罢了。”

    “会不会朱德也是北京摆出的一个棋子,表面上是让朱德统率,其实……”

    “这个,很有可能。”唐继尧想了想,“我认为就是这样。”

    “不,我不是说这个。”刘光照见唐继尧没有明白自己说的整体含义,只能苦笑一声——这个唐继尧,说起来也是政坛风云人物,但在判断形势、查明厉害,甚至在阴谋诡计上就差得远了,别人看3步、5步,他连看2步都有困难。

    “我说的意思是,这第四点,会不会是张孝准利用目前朱德刚刚上台,云南情绪还很不稳定的当口,突然下手,直接控制。”

    唐继尧像是被打了一针似地跳了起来:“他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秦时竹都能将松坡看押起来,他张孝准就能将云南搅个天翻地覆。都督,您不要忘了,四川两虎是怎么样被张孝准拿下的?”

    被刘光照这么一提醒,唐继尧打了个激灵,想起了辛亥以后,尹昌衡和熊克武在四川争执不下,竞相引入外来势力为自己助阵,结果接到帮扶请示而入川的张孝准不但没有帮其中任何一个,反而借了机会将两人全部拿下,平定了四川。事情过去才几年的功夫,往事历历在目,他不由得也犹豫起来。

    难道张孝准进云南,也会是这样一出?

    “张孝准带兵的消息明确了否?”

    “这个不得而知,更何况,如果带兵,也是顺理成章——只要他不把全师的人马都拉过来。”

    “这是不可能的。”唐继尧忽地想到,“倘若以麻痹为用意,带个一个团过来,说不定也能成事。”

    这就对了——这么想还差不多。刘光照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唐继尧还没有无能到这个地步,总算是希望还很大。

    “那么,究竟该如何应对呢?”唐继尧开始发愁起来,刘光照倒是把事情分析的头头是道,但关键的关键,没有一个可能性可以确定下来——他也不想在里面抓瞎,要知道,判断错误情况,不但不能成事,说不定都有杀身之祸。他唐继尧干了些什么,自己可是一清二楚。

    “刘先生,按照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敢问都督,目前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最坏的打算?”唐继尧心里一惊,“至少得让贵州维持原样吧?能撑一天是一天……”

    他这么说,刘光照就不住地摇头。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让我下野做寓公去?”唐继尧有些生气,重重地拍着桌子吼道,“要做寓公,我早就可以了,何必撑到现在。你们也不用看我的笑话,我过不去这道坎,你们也别想好过。“

    唐继尧失态了,他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得不对,刘光照是什么人?那可是自己一直倚重的智囊啊,还能这点都看不出来——这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嘛!

    他想道歉,口中却说不出话来,只能讪讪笑了一声,用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了。

    好在,刘光照也不会计较这个态度——唐继尧也是真急了,否则哪里会如此失态。

    他缓缓开口道:“我想来想去,有几个办法,但是,不敢说完全有把握,还得您自个斟酌。”

    “有办法就好,先说来听听。”

    “第一条是急策,联合朱德、广西陆荣廷,摆出架势,叫板秦时竹,公开说松坡的事情,说不定还可以在政治上做点文章。”

    “这个策略恐怕不行……”唐继尧面lou难色,“陆荣廷那老家伙能不能听我的我着实没有把握,再者说,就算是我们三个联合起来,力量也不足以和中央抗衡。”

    “我不是让你和中央抗衡,只是让你摆出架势,让秦时竹认识到,强行解决的代价很大,让他知道进退,不要乱来。”

    唐继尧苦笑连连:“这个恐怕是做不到的,秦时竹怎么会知难而退呢?老头子如此结棍,都让秦时竹打了没有脾气,你信不信,只要我扯旗,明天他就会派部队追杀过来,他才不会管难不难?对他来说,要紧的是解决问题,舆论民心,还不是要方要圆的东西?”

    “第二条是缓策,就让张孝准去云南,您不要去,看他能在云南xian起多大的风浪。如果朱德站得住脚,那就先拉拢着对付眼前再说,如果朱德站立不住,我们再另外想办法。只要我们拥有实力,就可以在恰当的时候把牌都打出去。”

    “我觉得也不行。这条太慢了。”唐继尧考虑了半天之后,同样给予了拒绝,“你想,松坡现在人在京城,已经拖离对云南的掌控,现在云南堪称是群龙无首。无论朱德能不能立足,都会有不稳定的情况——如果让张孝准平定或者让张孝准控制住其中的关键点,咱们再下手就晚了。”

    “第三条是不疾不徐的策略。”前面两天建议被否决以后,刘二先生并没有气馁,反而继续出谋划策道,“张孝准不是拍来电报让您去云南么?那么咱们就去,不光人去,兵也要带够。到了那里,先观察朱德的态度。朱德如果可kao,我们可以和他联手,支持他拿下云南,前提是要尊戴您为滇军之首;朱德如果不可kao,您也要发挥自己的影响力,吧滇军中下级军官都吸引过来,只要能把云南方面的兵力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事情就要容易办的多。当然,凡事都是有风险的,这条策略最大的问题就是您要云南一趟,而且……”

    不等刘光照把话说完,唐继尧已经手一伸拦住了对方下一句话:“不要紧,这个问题不大。北京我不敢去,难道云南我也不敢去?何况还带着兵?如果连张孝准拍来的这封让我去云南商议的电报我都不敢接,那着实变成了乌龟王八蛋。”

    “只是,大帅,不能意气用事啊!”

    “我当然不是意气用事。”唐继尧满不在乎地说道,“等我启程去云南之后,军政大权都委托给你处理。”

    “我?”刘光照lou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卑职恐怕难当其任!”

    “让你做你就做,哪里来那么多七七八八?”唐继尧有些不满意刘光照的态度,“你也是我手下的老人了,难道能一辈子跟着我?办这点事情,就是给你一个机会,整得好了,你还可以再上个台阶。”

    “如果不好呢?”刘光照听说要对自己委以重任,顿时有些惶恐。

    “不好又能怎么样?你是我的人,就算不好,最多就是不做罢了,难道他们还敢拿你如何?”唐继尧笑了,“只是这样一来,那就出不了头了——所以,与公与私,你都要把事情办好。”

    “多谢大帅栽培。”

    “好了,这是后话,咱们先说最重要的。我去了云南之后,又该如何?”

    “有几条特别重要,您一定得注意。”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唐继尧对刘光照的能力深信不疑,笑道,“我说嘛,刘先生还是有本事的,肯定想好了破解之法。

    “第一,拉拢云南方面其他两个旅长。蔡锷之下,一共有3个旅长,朱德是其中一个罢了。无论资历还是年纪,朱德都不如他们,甚至于各方面的人脉也不如他们。现在朱德要窜起来主政云南,他们反而要听从朱德的吩咐,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要想成事,这2个人是至关重要的——必须把人给拉过来,要知道,他们手下还有2个旅呢。“

    “言之有理。“唐继尧点点头道,“朱德这个人不好打交道,其余两个都是滇军的老将,和我也算是合得来。实在不行,我把他们一起搜罗到我帐下,咱们给云南来个釜底抽薪。”

    见唐继尧到现在还如此醉心于实力政治,醉心于夺取他人的兵力,刘光照心中只是一股股无奈——如此短视和利令智昏,如何成事?不过,看在唐继尧刚才对自己一片栽培的心意上,这些话就不说了,只劝解道:“大帅,欲速则不达,现在咱们的关键要害是先把松坡走后这个关口渡过,其他问题,留待回来以后另行商议就可以了。我只说一句话,只要大帅能切实掌握西南各省的局势,这点滇军兵力,根本就是不值得一提。”

    “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呢?”——分明在说自己笨嘛,可别人想笑,也得顾虑唐继尧的态度。

    “第二,对西南政界施加影响和压力。大帅,您是从滇军中分化出去的,但至今还是藕断丝连,这点香火之情,肯定好过张孝准这个外来户,只要大帅能够切实遵守期间的条条道道,这个问题就很容易解决了。”

    “有理,有理,你再说说,该如何具体操作?”

    “还是那句话,恩威并举。”刘光照的套路是一套连着一套,“按照北京的思路,一旦情况稳定下来,文官层面也是要大力改造的,原先的那点东西,肯定就排不上用场了。一来一去,除了基础,上头的利益大受影响,文官也要生活做人,难道就不能有别样心思?

    说到这里,唐继尧开始兴奋起来:“嗯,这个好,这个我比松坡有本钱。他原来都将手下看得死死地,一点不能动,等我到了云南,我的手只要稍微松松,他们就能拿到足够的钱——我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

    “对的,大帅心胸宽广,非他人所能及。“

    “这个怎么说呢?自己拿了好处,也不能忘了手下。人生在世,吃穿二字,千里做官,如果只是为了那点西北风,谁高兴来。所以我一直就说松坡傻——秦时竹让你把烟土停了,你就真停了?如若不然,现在云南该是怎么样的情况。恐怕早就富得流油了吧。“

    这一点不能不说唐继尧看得挺准,他驾驭部下的能力,在政治上着实乏善可陈,但在人心的把握上,他还是比较有针对性的,一下子就能抓住问题的关键和核心。

    “当然,光有上层还不行,还得抓下层。“

    “下层,怎么抓?“

    “这里的下层,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普通的老百姓,一个是大头兵,尤其后者最为重要。“

    “咦,不是刚才让我抓军官了么?怎么还要抓大头兵?

    “大帅有所不知,现在人民党那些套路各地风行很久,难保大头兵们受了这些蛊惑变成不安定因素。要拉拢大头兵,除了赏罚分明之外,能不能给他们甜头,便是最重要的——他们不也就只有这些个要求么!”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等我掌权之后,我先每人加发军饷,至少发几个月的,然后放假的放假,探亲的探亲……总之一句话,凡是在这点上能够想出来的招数都用掉了。

    “第三个对象,是新闻媒体和记者。“

    说起这个,唐继尧有些头疼,但又不能发作。与媒体打交道,他上次就吃过苦头,要不是有人替他挡了子弹,他恐怕就要下不了台。什么时候,媒体又这么重要了?他心里便不太高兴,脸也逐渐拉长了。

    眼看唐继尧有些不太情愿,刘光照知道他还在犹豫,连忙开导道:“大帅,非常时节,如果全部都是反对的声音,您即便上台了,也不会安生,更不会迅速稳定下来。现在花点小钱,让平时对您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家伙闭嘴,或者干脆改口颂扬您的功能,我看非常必要。中央也抓不住把柄——难道他们还能将地方声誉卓著的大员抓去处分不成?可若是下面总有不听话的声音传出,外面谣言四起,对您就不太有利了,说不定秦时竹就会抓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做文章。撒点小钱而已,有这么好的效果,岂不是很好?”

    这么一说,唐继尧也不好再为难,勉强接受了这些意见,并且概括道:“第一个太急,第三个太缓,干脆中间挑了一个,不疾不徐、不慌不忙,正好把事情全都办了。

    “那么,就得准备去云南。”刘光照仿佛早就知道唐继尧会选择这个方案一般,很自然而然地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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