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傍晚,日头已不复中午时分炽热。

    方才姜维本欲去山林里猎杀一只野兽作为晚餐,不料竟然与一名羌人同时射中一只獐子。他隐约已是见到那名羌人附近仍有不少同伙。好在车上还有一些干粮,尚能撑过这一程。为免节外生枝,姜维便舍了猎物,调转马头先行撤离,回去与车队汇合。

    众人行了盏茶功夫,只听身后蹄声滚滚,似有大队人马开来。姜维心中已有警觉。马钧面色已是有些发白。

    这时姜母从马车上探出头来,面有忧色,道:“可是有人追赶?若是求财的,给他们便是了。我儿,千万需小心行事。”

    姜维笑道:“不过几个小蟊贼而已,再大的场面儿也是见识过的,母亲只管宽心便是。”他上前对着驾驶马车的姜文低声道:“阿文,你且加速驾车。我去查勘一番。”

    姜文得令,重重抽了几下马屁股,马儿吃痛不过,嘶叫一声,加速向前行去。

    姜武落在车驾后面,大声道:“少主,小人与你同去!”

    姜维喝道:“你护好车驾和马先生,马车壁上有一张小弓,你且去寻来戴上,前方若有人敢阻拦,一律格杀。快去!”

    姜武见姜维态度坚决,只得咬牙抱拳而去。

    姜维调转马头停在原地,盏茶功夫,追兵马队已出现在眼前,均是羌人打扮,约莫二十来骑。待其行到距己百来步,姜维提枪指向前方,沉声喝道:“尔等何人,为何跟随于某?”

    羌人马队放慢速度,为首一人穿戴甚是华丽,三十来岁年纪,身下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正是参狼羌王三子雅里木。他驱马上前,高举马鞭问道:“你可是天水来的姜维?

    姜维眯起眼来,暗忖对方既然已经认出自己,相必是有了几分把握,索性亮明身份,看看是否能吓唬住。当下朗声道:“不错,某乃雍州兵曹从事,天水姜伯约是也,既知某之姓名,尔等还不退下!”

    木巴立于雅里木身畔,已是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姜维,那日上邽之战,你暗中偷袭我军营,屠杀我兄弟朋友,可还记得我木巴否?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

    姜维这才知道这些人是为上邽之战复仇而来,果然来者不善,于是冷笑道:“某听闻羌人勇士悍不惧死,你又是如何逃出生天的?莫不是弃了族人同伴,独自逃走的罢。某一时不察,倒教你成了那漏网之鱼!”

    木巴自负武勇,将出逃一事当做平生之耻,眼下被姜维当众调笑,当真被气得怒火冲天,偏又辩驳不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把牙齿咬得滋滋作响。

    雅里木拍了拍木巴的后背,意在叫他消消气。他素知木巴的勇武,上位路上也需要这等得力助手。方才木巴急吼吼地前来寻他复仇,他就知道收揽木巴忠心的时机到了,便一口应承下来,当下率众追来。

    他摸了摸下巴,又问道:“姜维,你可知我是谁?”

    姜维乐得给车队多争取些时间,遂道:“阁下直言便是。”

    雅里木顾盼道:“我乃参狼羌王之子雅里木是也!”

    不过番人小王子而已,姜维却装着吃惊的样子,抱拳道:“原是小王子驾到,不知有何贵干。”

    雅里木见姜维这般“有礼”,只道他被自己身份震住,心下得意,道:“武都乃我参狼族人繁衍生息之地,你为何无故在此出入?”

    姜维正色道:“武都自古乃大汉疆土,某身为大汉官员子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何须假借他人同意。”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颇有些不留情面。

    雅里木终究年轻气盛,面上有些挂不住,怒道:“姜维,你今日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道一人便能敌得过我麾下二十名勇士吗?”他冷哼一声,又道:“你既恶了木巴,原本必死无疑。若乖乖下马受降,我可免你一死。”

    姜维闻言,颇有些无言以对,这小王子涉世未深,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真把自己当做一个人物了。

    姜维眯起眼来细细打量,许是天气炎热的关系,羌人马队多未着甲,不少还是赤裸着上身,武器多以刀剑为主。

    汉朝有句俗话,叫“一汉敌五胡”,意指一个汉人士兵凭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敌得过五个胡人兵卒。而马战讲究一寸长、一寸强,姜维自小又是苦学武艺,他自信凭着胯下马,掌中枪,内着两档铠,便是对上二十个羌人,也有一战之力。唯一可惧着,不过羌人手中弓箭攒射而已。

    姜维心道这一番纠缠下来,母亲车驾应当已经远去。当下也不再敷衍,沉声道:“某留下一箭之地,尔等若再紧跟,休怪某手下无情了。”说完抬手就是一箭射出,此箭来势匆匆,瞬息功夫就已落在雅里木坐骑跟前。

    雅里木座下白马果真神骏,嘶叫一声,立起两条前蹄,堪堪躲过此箭。雅里木却一时不备,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就要摔倒。木巴吓了一跳,他是见识过姜维箭法的,慌忙下马拉住白马缰绳,雅里木这才免于摔下马来。

    雅里木受了惊吓,脸色惨白,转眼间又因怒气勃发变得通红,怒道:“既然不识好歹,今日便要将你碎尸万段!弟兄们,给我上!”说罢,伸出右手往前一挥。众羌人得令,加快马速一齐向姜维冲去,有冲在前头、骑射底子好的,便举弓向前射去。

    姜维见状,拍马便回。

    今日羌人出行皆为行猎,因尔所带皆是猎弓,力不过七八分,一波箭雨,只射出八九十步,便已力尽,纷纷掉落在地,也有些的力道大点的,射程稍远,均被姜维挥动手中长枪,一一拨开。

    姜维一边退,趁着第一波箭雨已落、第二波箭雨未至之际,挚弓在手,抽出一根羽箭,反身就是一箭。他手上之弓,力达二石,羌人又是迎面而上,百步距离,转瞬就至,只听“嗖”得一声,箭矢早已扎进离得最近的一名羌人喉咙,那人尚来不及发出惨叫声,就从马背上直直摔将下去,登时毙命。

    羌人见状,忙又是一波箭雨倾泻,怎奈何姜维背后似长了眼睛一般,一见羌人撘弓,纵马提速,每次均能躲过。待他们换箭间隙,又是快速往后射出一箭,又有一名羌人闷声载倒。

    羌人此前打猎半天,箭矢也是所剩无几,前后送出三五波箭雨,就已告罄,却未见伤倒姜维分毫。

    姜维却如法炮制,前后连射三箭,每射出一箭,均有一名追兵应声而倒。

    见他弓长力劲,箭法又是如此神准,羌人纷纷勒马减速,慢慢落在百步之外,就怕自己做了那出头之鸟。

    雅里木眼尖,大吼道:“此人箭不过七支,眼下尚余四支,我等却是有二十名兄弟,杀此人者,赏黄金五斤!”

    羌人大多贫苦,黄金五金那已是天大的赏格了。所谓人是英雄钱是胆,羌人骑士纷纷弃了猎弓,抽出腰间的刀剑高举在手,口中发乎“呼啦呼啦”的嚎叫声,发了疯似得抽马向前。

    “来得好!”姜维心道。方才他只是忌惮羌人弓箭齐射,眼下若要肉搏,正得他的心意。他也调转马头,朝着羌人大队飞速驰去。

    雅里木人怒马急,举了一把长刀一马当前,身后有四名护卫怕主人有失,排开众骑,紧紧跟随在后。木巴因为之前下马护主的缘故,一时只得远远落在后面。

    百步距离,双马纵马急驰,转瞬即至。

    十步、五步、三步、一步!

    雅里木一手握住缰绳,一手高举长刀,急向姜维劈去。

    姜维只用双腿夹住马腹,双手也是高举八面枪,迎向长刀狠狠一砸。

    只听“砰”的一声。两人交手只不过飞沙走石间,就已错开。雅里木如遭电殛,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登时鲜血迸发而出,再握不住长刀,脱手而飞,尚未回过神来,姜维的枪柄已至,重重扫在他胸口,他感觉心口剧痛,似要窒息了一般,身子从马背上重重摔下,眼前一黑,顿时昏死过去。

    一招制敌!

    身后护卫眼看主人生死不明,睚眦欲裂,团团围住姜维,也不顾破绽大开,举刀便砍。

    姜维照着平日练功的样子,左手握杆,右手托底,平举长枪,左手发力一一拨开身边刀,旋即右手微送,斜斜刺出数枪,空中只留下一道道残影。

    寻常武夫劈砍击刺,只消力道用老,总要换口气调整姿势。姜维却左右手分开发力,手中长枪就似活了一般,拨开来刀的下一瞬,反击转瞬即至。只几个呼吸的功夫,四名护卫也一一跌下马来,所中伤口,不是咽喉,即是小腹,眼看都已是不活了。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眼见首领身死,骑队中最为精锐的护卫也是消亡殆尽。剩余羌人不由为之气夺。

    姜维一甩长枪,鲜血顺着红缨飞旋而出,只见他脸不红、气不喘,一夹马肚,又向敌阵攻杀过来。

    木巴此时已经匆匆赶到,他见姜维一人一马,浑身是血,杀气腾腾,宛如杀神再世,一人对上二十人,却如虎如羊群,挡着披靡,手中这杆八面长枪似是噬人的毒蛇,并不怎么挥舞,却是挡着死,碰者亡,三五下功夫,又有三名羌人同伴落马。直把他看得心惊胆裂,斗志全无。

    羌人有一句话“勇士一生只死一次”。那日上邽之战木巴选择逃跑,他的勇士之心也随之死去。既已做过一次懦夫,再做一次,也是没有丝毫扭捏。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跑啊”,扭头就跑。一人带头逃跑,其余人也是无心再战,纷纷调转马头,四下里做鸟兽散去,

    木巴也是随着逃逸而去,心中想着定要此事禀报给参狼羌王雅木吉,请他加派大军围剿。又想到姜维尚在身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拿着刀背狠狠地抽打马屁股,只怕自己是跑的最慢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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