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嗜好美食,一听王业之言不由先是暗地里咽了口唾沫,扭头见房中众人皆满含期待的看着自己,心道本官乃是正四品真定知府,何必因些小事生气,还是品尝美食更加重要。

    “闵知县,众乡贤,诸位怎么都站着?本官虽是官身,却从不摆架子,诸位快快入座吧。”

    听了韩文假惺惺的话语,众人这才相互谦让着入席而坐。

    韩文坐在主位,左首乃是衡水知县闵政,右首则是德源涌的东家张员外,那张员外感念王业援手之恩,便硬拉着他坐在了自己下首。

    待众人坐定之后,韩文胖嘟嘟的大脸突的一肃,盯着王业开口问道:“不知这位乡贤如何称呼?听你方才之言可是将这金陵桂花鸭夸上了天,若是待会儿本官尝过之后与你所说有所出入,你待如何?”

    那张员外刚刚坐定,猛一听韩文的话,心头不禁一跳,扭头看向王业,暗自为他着急。

    韩文身为新任四品知府,一举一动间自然非常人可比,王业被其一问先是一惊,好在他常往京城走动,也是见过世面的人,随即便强自笑道:“草民王业,字长绪,乃是深州人氏。草民少年时喜游历,更喜美食,常自南北之乡遍寻丰腴美味之物,更是亲自在金陵品尝过正宗的桂花鸭。时隔多年,草民前次在这鸿宾楼再次品尝到金陵桂花鸭,却是与多年前在金陵尝过的桂花鸭味道一模一样,是以草民方才之言皆是发自肺腑,绝无诓骗大老爷之意,还请大老爷明察。”

    “哈哈哈,本官只是戏言尔,王员外不必当真。”韩文闻言哈哈一笑,转瞬却是又问道:“员外方才说喜好美食,本官恰恰也好此道,奈何本官少年时早晚习举业,做官后又公务缠身,实是抽不开身去遍尝各地美食,却是不知员外对于各地美食有何见教?”

    王业闻言忙道:“见教不敢当,大老爷言重了。我大明地大物博,各地美食多如牛毛,草民虽然有心,却也无力尝遍所有美食,故而草民只能说些浅见而已。”

    韩文兴致勃勃的看着王业,静待下文,其他人见状也只得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看着王业。

    “草民以为,我大明美食有五大特色。一是风味多样,由于各地气候、物产、风俗习惯颇不相同,故而自古以来,各地饮食上就形成了许多各不相同的菜系,譬如巴蜀、淮扬、齐鲁、苏浙等菜系。其次是四季有别,一年四季按季节调配饮食,冬则味醇浓厚,夏则清淡凉爽,各种菜蔬更是四时更替,适时而食。再次则是讲究菜肴之美感,注重菜肴之色、香、味……”

    王业在众人的注视下侃侃而谈,半点也不发怵,韩文听的双眼放光、频频点头,显得颇为认同。

    盏茶时间过后,王业停下话头,不等韩文发话,一旁的张员外却是率先赞道:“王贤弟,品酒会贤弟拿出来的上卿酿本就让愚兄眼前一亮,如今贤弟论美食的这一席话,却是真真让愚兄眼界一开,大为叹服啊。”

    韩文瞥了张员外一眼,接着点点头说道:“不错,本官只为美食而喜爱美食,却是不如王员外博闻强识,竟能将各地美食分列的如此细致。”

    王业忙谦虚道:“大老爷和张兄过誉了,不过一家之言,贻笑大方罢了。”

    “呵呵。”韩文干笑了两声,忽而道:“本官除了喜好美食之外,也喜好美酒。衡水县的品酒会,本官在京城述职时便已听闻,近日从山东入直隶,本想来凑个热闹,只是事到临头,本官又怕去了之后对这品酒会有所妨碍。如今这桂花鸭也吃了,老白干也喝了,确实名副其实,本官心中甚喜之,不过本官却是还想品尝一下其他美酒,不知道张员外你这个东道主能否满足本官这个小小的愿望?”

    “这……”张员外心中暗骂韩文难伺候,只是形势比人强,他不得不向在座的众多酒坊主投去求助的眼神。

    孙长庚坐在知县闵政下首的下首,单纯在位次上便要比王业低一等,席间王业又与韩文相谈甚欢,这却是令孙长庚颇为不快,眼下韩文提出这个要求,却是正合他意。

    孙长庚对于自家的玉卿酿颇为自信,认为并不比德源涌的老白干差多少,此时见了张员外求助的眼神,当先开口道:“既然大老爷有此雅兴,草民这就派人去酒坊中取酒来。”

    其他酒坊主也是不傻,如今有机会在新任知府韩文面前出彩,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应了下来,纷纷派人回自家酒坊或住处取酒。

    王业瞟见斜对面孙长庚隐晦的挑衅眼神,面上一片淡然,却也走到门外吩咐王九去住处取一坛上卿酿来。

    那处小院距离这鸿宾楼颇近,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王九竟已取来,这可是所有酒坊主中最先取来的,韩文本就耐性不佳,见已有人取来酒,便命人将其灌入酒壶中呈到了席上。

    韩文亲自把盏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晶莹透亮的酒液倒入酒杯中后,旁人还未细看便已闻到一股淡雅酒香。

    “酒气清香悠长,却淡而不散,好酒,好酒。”韩文对于酒道只能说是一知半解,其认知多流于肤浅,此时装模作样的夸了一句,随后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酒液在其口中停顿少顷才被其咽了下去。

    片刻后,韩文呼出一口酒气,脸颊酡红,微醺道:“绵柔淡雅,余味悠长,可与京城名酒‘百老春’相当,想必定然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所酿,却是太合本官口味了。”

    王业同样对酒道知之不详,也不敢欺瞒,闻言便直言道:“此乃草民同乡之子所制,其年纪不过十四岁,之前也不曾酿过酒,却是当不得经验丰富四个字。”

    韩文睁开醉眼,笑道:“哦?此少年莫非生而知之,本官倒是颇想见见。”

    “大老爷明见,此子本次亦随草民而来,现时正在楼下,草民这就将其叫上来恭听大老爷教诲。”王业说完见韩文点了点头,便起身走到门外,向楼下正东张西望的赵彦招了招手。

    此时赵彦在一楼大厅中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之所以东张西望,只是因为他不知茅厕在哪里,此时见到楼上王业冲自己招手,赵彦颇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也不好装作看不见,只能起身上楼。

    来到楼上,听王业说明情况后,赵彦还未有所反应,王大户却怕里面的韩知府等急了,一把便将赵彦拉进了屋里。

    “府尊,县尊,此子便是草民方才所说的那名少年。”王业略一拱手,随即便将身后的赵彦让了出来。

    赵彦扫了主位上的韩文及其左首的闵政两眼,随后也不及细细打量,便学着王业的样子躬身拱手道:“小子赵彦,见过知府大老爷,见过知县大老爷。”

    韩文眯着醉眼看向赵彦,见其虽穿着朴素,神态间却并无寻常百姓见官时的窘迫,看起来颇有些神态自若的样子,心头不禁略有些欣赏之意,正要开口勉励赵彦几句,却不想一旁突然传出一道厉喝声。

    “大胆。无知少年,汝可知面见府尊与县尊需跪地行礼,此乃上下尊卑之道也。”

    这一声厉喝一出口,颇有些满堂皆惊的效果,盖因其中气十足、声量太大,席上许多酒醉微醺的人听到后都不由心头一跳,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酒意也倏忽间消下去不少。

    有人说当官时间越长胆子越小,韩文恰恰如此,他同样被吓了一跳,以至于手中的酒杯都被其失手掉在了地上。

    身为四品知府,此时却被人一句话将酒杯给吓掉了,虽说因方才那声大喝而少有人注意到他出了洋相,但是韩知府的恼怒却并未因此减少,他扭头怒视,想要看看刚才到底是何人发声。

    方才大喝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孙长庚。

    他因为二十多年前整过王业一次,是以心理上便对其占据优势,只是今日在新任知府韩文面前,王业侃侃而谈,竟似与韩文颇为投机,就连其不知从何处倒腾来的腌臜酒水也被韩文大力称赞。

    反观孙长庚,他自觉论外表,论能力,论家世,哪一样都比那王长绪强,可偏偏连着与韩知府搭话好几次都被其无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想我孙金在衡水县经营二十多年,也是出自缙绅之家,便是如今在座的新任知县闵政见了老夫,也要以礼相待、好言相对,这知府虽说远非知县可比,却连正眼都不看老夫一眼,实在是欺人太甚。

    虽说心中对于韩文有怨气,不过孙长庚与其对比一二,自觉地位还是相差太大,只能暗自揣着这股怨气独自喝闷酒。

    恰巧此时赵彦进来拜见,孙长庚见其不懂礼数,兼且衣着普通不似权贵缙绅之属,而且与王业关系匪浅,不禁心头一动,借着酒意却是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怨气,义正言辞的大喝道:“大胆。无知少年,汝可知面见府尊与县尊需跪地行礼,此乃上下尊卑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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