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正场发案的榜单与县试一样,依旧是标注的座位号。

    “甲戌,哈哈,本公子在内圈,看来府试通过有望了……”

    “唉,又是在外圈,为何总是过不了府试这一关……”

    考试重首场,重四书义,已经是此时科举考试的潜规则,若是第一场发案时便在内圈,那府试被取中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

    人群中不时有人兴高采烈,有人唉声叹气,不乏有四十来岁,甚至个别五六十岁的读书人掩袖,为自己此次没能进入内圈而悲伤落泪。

    赵彦几人中只有小胖子仗着体重挤了进去,半晌后又横冲直撞的挤了出来,兴奋道:“赵兄,之前你说你的座位号乃是‘庚子’,不知是也不是?”

    赵彦点点头道:“正是,莫非出圈了?”

    “非也,恭喜赵兄,名列正场第一名,看来此次府试案首非赵兄莫属了。”小胖子看起来比赵彦还要高兴,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他是第一名。

    刘景几人体弱,挤了半天挤不进去,后来小胖子自告奋勇,一一将几人的座位号记住,然后挤了进去看榜,此时这几人听说赵彦乃是第一名,为他高兴之余,却也更关心自己是否榜上有名,故而在一旁急急问道:“刘贤弟,我等几人呢?”

    刘全有想了想才道:“张兄在内圈第七名,刘兄在内圈末尾,钱兄与小弟虽然出圈了,却在五百名之内。”

    府试与县试不同的地方还有一点,那就是每场考试都会刷下去一批人。

    第一场发案后只取五百人,只有这五百人才能参加第二场考试,等考完了再刷下去一半人,剩下二百五十人参加第三场考试,最后从这二百五十人中取中一百人通过府试。

    自古科场无父子,几家欢喜几人愁。

    小胖子参加府试只是志在参与,本就没指望能获得什么好名次,钱良才则为人豁达,只是黯然片刻便已回复自如。

    “无妨,这只是第一场,后面还有两场,兴许在下后面考的好,然后被考官青睐呢。”钱良才呵呵一笑,又道:“赵贤弟能被擢为正场第一,刘兄与张贤弟也俱在内圈,可喜可贺,我等回客栈庆祝一番如何?”

    “善。”

    众人知道钱良才心中不好受,也不戳破他的一番心思,径自回客栈聚众大吃了一顿,酒却是没喝,因为明天便要考第二场了。

    第二日,第二场考试如期举行,所有程序一如之前一样,不过参与的人数明显少了很多。

    赵彦自觉发挥的不错,交卷后等待放排的时间里,张文渊也交卷了,放排后二人便一同回了客栈,随后叫好了酒菜等待其余几人回来。

    隔了两日后,第二场开始发案,几人中除了小胖子外都被取中,被获准参加第三场考试。

    小胖子被黜落倒也没有灰心丧气,依旧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第二日将几人送入考场后,他便自己一个人带着两名家丁在府城闲逛,估摸着第三场考的差不多了,便先自去了恒升客栈叫好酒菜,等待几个人回来。

    转眼间便到了府试最后发案的日子,真定试院门前虽然也是人山人海,却是看热闹的人居多。

    “孙兄,听说你在获鹿县此次县试中被擢为案首,若是这府试亦是案首,那可是连中两元,待到院试时再来一个案首,小三元怕是跑不了了。”

    “哈哈,吴兄太过高看在下了,我真定府卧虎藏龙,此次府试在下只求能榜上有名即可,案首却是不敢有所期待。”

    “孙兄太过自谦了……”

    “吴兄且看,发案了,不知此次府试这案首会花落谁家。”

    “案首是深州赵彦,这不是最近声名鹊起的‘咬定青山不放松’么?县试是案首,府试是案首,看来盛名之下无虚士,对于这位小案首,我等还需倾力结交一番呐。”

    府试的‘长案’与县试的‘长案’略有不同,榜单被分为甲乙两榜,甲榜三十人,乙榜七十人,此时是先张贴的甲榜。

    此时甲榜上的名次依次为:第一名深州赵彦,第二名真定县康权,第三名深州张文渊,第四名冀州姜舒,第五名获鹿县孙有望……第三十名定州崔中平。

    刘景看罢后,对赵彦与张文渊拱手道:“二位贤弟,你二人占据了三甲其二,可是为我深州争光了。”

    赵彦对于府试案首并没有什么期待,只想着凑合过了府试就行,没想到最后发案却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侥幸而已。”赵彦脸上带着笑谦虚了几句,随后就见乙榜张贴完毕,刘景的名字排在乙榜第四十五名,至于钱良才则榜上无名,好在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对于没被取中也没有太多的怨念。

    韩知府上任以来名声不错,又有各地素有名望的老举人、老进士帮着阅卷,所以对于案首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年,倒也没人有所置喙。

    府试案首比县试案首的含金量可是高多了,通过之后的院试取得秀才功名是必然的结果,赵彦心情一时激动之下,当夜便与几人浅酌了几杯,然后……就醉倒了。

    此时的白酒,也就是烧酒的酒精含量与后世已经差不多了,最低的也有二十几度,赵彦经过一年来的调养,除了个子长高了不少之外,身体也越发壮实,只是一直没怎么喝过酒,昨夜不过喝了不到三四两便满面酡红的醉倒在桌上,随后迷迷糊糊的被几人扶到房里,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是免不了的。

    赵彦起床梳洗后脑子里犹自有些发蒙,正打算叫几人起床吃早饭的功夫,楼下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府试赵案首是否住在此间?府尊有请。”

    韩知府找自己?赵彦不敢怠慢,吩咐小二等几人起床后告知自己的去向,随后便跟着来人匆匆赶往了府衙。

    府试和院试同样没有鹿鸣宴,考完之后,考生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赵彦几人本想这两日就打点行装回深州,不想今日他却被韩知府传召,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依旧是上次的官厅,赵彦进来之后见除了韩知府,两边还坐着几名胡子一大把的老者,也不敢多做打量,当即拱手作揖道:“学生赵彦,见过府尊并各位前辈。”

    韩知府脸上红光满面,一看心情就很不错,他等赵彦施礼后一挥手,说道:“国美,本官来为你介绍一下,此乃府学祝教授,这位是来自冀州的周老,这位是府城的廖老……这几位贤达德高望重,连本官都要称一声老前辈,以后见到,你切不可失了礼数。”

    韩知府叫赵彦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几名老者想要看看此次他们选中的案首德行人品如何,另一个目的则是韩知府想要显摆一番。

    想当初本官初临真定府,在衡水城偶遇一少年,随口勉励了几句,不想一年之后这名少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接连成为县试案首、府试案首,知道的人怎么也得赞一声本官的慧眼识珠吧?

    赵彦迷迷糊糊的来了,被在场的人考校勉励一番后,又迷迷糊糊的告辞而去,等回到客栈门口才回过味儿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自己的待遇怎么这么像一条狗?

    苦笑两声之后,赵彦无奈叹了口气,世道如此,哪怕韩知府对自己并未抱有恶意,其身为一方郡守,却到底不是自己这个连秀才都不是的童生所能轻易违逆的。

    若是自己官居一品,甚至只是初步踏入体制,这韩知府想必也不敢如此轻视自己了吧?说到底这是个阶级分明的社会,自己还是地位不够,就像后世一家公司的小职员,不说董事长、总经理,只是下面分管人事的一个副经理让你干这干那,你敢说个不字吗?不怕被穿小鞋的话,那尽可说‘no’去吧。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大明,我赵彦今日下定决心,未来的某一天,我必将位极人臣……呃,造反还是先免了吧。

    刘景见赵彦站在客栈门口怔怔发愣,有些不明所以的来到近前,将手在其眼前晃了晃,开口问道:“赵贤弟,你回来了,不知府尊叫你去是有何事,为何你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赵彦回过神来,心中一动,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蒙府尊青睐,给起了个表字罢了……”

    ……

    来时雨纷纷,去时却是晴空万里。

    非只一日到了深州,诸人各自散去,赵彦也径自回了赵家小院,至于小胖子刘全有,半路便已转道回了衡水。

    对于赵彦取得的成绩,便宜老爹赵信是满腔惊喜,李夫子则是又惊又喜,他压根没想到赵彦能一路过关斩将通过府试,而且最后还被擢为府试案首,做为赵彦名义上的授业先生,李夫子心中自然是五味陈杂。

    “罢了,你既已走到这一步,对于后面的院试却是不可有一丝懈怠。”李夫子面沉似水,心中对于赵彦虽然满意,却不习惯表现出来。

    赵彦对于李夫子还是很尊敬的,毕竟关于八股作文上,李夫子给了他很大的指点与支持,闻言遂拱手称是。

    院试乃是童试的最后一关,一般是三年两次,有时候则是三年一次,时间不是很固定,由各省的学道官员根据实际情况而定。

    明初设儒学提举司,正统元年始设提督学政,两京以御史、十三布政司以按察司佥事充任,称为“提学道”,都只有一名,一般被尊称为‘宗师’。

    北直隶的提学御史驻地在通州,只临近考试就近的府、县,其余各府则依次分期案临考试,也就是说赵彦想要考院试的话,不必大老远跑去通州考试,只等什么时候提学御史案临到真定府,到时候会提前有通知,然后赵彦再跑去报名考试即可。

    北直隶下辖九府与两个直隶州,通州毗邻……好吧,通州在顺天府境内,所以院试的话肯定是先考顺天府,然后提学御史按照从北到南的顺序,依次案临延庆直隶州、宣府、保安直隶州、保定府、真定府……

    正统十一年七月下旬,州城四门外贴出布告,言及北直隶提学御史沈严案临真定府,有志参与院试的诸学子需在八月十五前到府城报名,而后院试于八月十六日正式开考。

    对于院试,赵彦是志在必得的,得知消息后遂打点行装,于八月初八再次踏上了前往府城的征程。

    此次前往府城应考院试的只有赵彦、张文渊二人,钱良才因为府试未被取中,只能等到来年再考,至于刘景则是被祖父勒令在家苦读,不得允许的话不许参加院试。

    刘景的祖父刘中敷为人淡泊名利,廉洁清静,说起来他也是跟着永乐帝靖难的功臣。

    其原名刘中孚,燕王朱棣举兵时作为生员以守城之功,被任为陈留县丞,后来升为工部员外郎,明仁宗朱高炽监国时,命他代理工部事,赐给今名,后升为江西右参议,其后历任山东右参议、左布政使、户部侍郎等职,曾多次遭到弹劾而入狱,如今因为忤逆了王振,被其暗中指使人构陷入狱,最后被释放为百姓。

    刘中敷虽然算是四朝元老,却性情淡泊,如今被罢了官,反倒发出无官一身轻之语,之后回到家中考校族中子弟,对于刘景这个嫡长孙的文章很不满意,便关了他的禁闭,让他在家闭门苦读,等什么时候写的文章能登堂入室,什么时候刘景才能重获自由,对此赵彦几人无能为力,只能偶尔去刘家探望探望他,陪他说说话解解闷。

    八月十五中秋节,又称月夕、秋节、仲秋节等等,始于唐朝初年,盛行于宋朝,至明清时,已成为与春节齐名的主要节日之一,这位沈提学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将院试定于八月十五后一日,明显是不想让参考的学子们过个好节,为此考生们也不知抱怨了多少次,抱怨过后,却还是甘之如始的赶来府城参加院试。

    路上因为马车的轮子坏了一个,故而耽搁了不少时间,等赵彦与张文渊到了府城后已是八月十四,两个人急急忙忙赶去府衙报了名,这才开始寻找住宿之地。

    两人先来到上次入住的恒升客栈,无奈已然客满,只得提着行李挨家客栈问了过去。

    参加此次院试的考生除了上次通过府试的诸生外,还有历次院试未过的童生,人数颇多,想来没有四五千也有两三千,两人之前也没有提前定好客房,是以连续问了三家客栈,都还没找到落脚之地。

    “赵兄,找不到落脚之地可如何是好,难不成我二人要去睡大街么?”张文渊拎着行李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颇为发愁,早知道就早来几日了。

    赵彦宽慰道:“张兄勿忧,天无绝人之路,我二人再多找几家客栈,若是还找不到,亦可以到民居借宿,只要咱们给银子,想找个住的地方还不容易吗。”

    “也对,还是赵兄思虑周全。”张文渊点点头,遂与赵彦迈步沿着街市前行。

    中秋节与春节一样,乃是大明极为重要的一个节日,虽说‘团圆节’的别称要到百年后方才有人提出来,此时的氛围却也相差不多,街市上来往之人面上俱都带笑,路旁也少不了卖些节日用品的小摊位。

    “又酥又脆的月饼喽,吃一个保你蟾宫折桂,吃两个好事成双,吃三个三喜临门……”

    赵彦听着那小贩的吆喝声颇有些熟悉感,随后想到本地人熟门熟路,哪里有可供住宿的地方肯定比自己二人门清儿,便走过去拱了拱手,问道:“这位大哥,劳驾问一下,这试院附近除了客栈,还有其他可供住宿的地方吗?”

    那小贩扫了二人的装束一眼,心中有数,面上随即做出沉吟之色,低头看着自己摊位上的月饼说道:“这个嘛……可不太好说。”

    赵彦见状心中暗骂,随后递过去几枚铜钱,问道:“在下买几个月饼,这下可以说了吧?”

    小贩笑嘻嘻的收下铜钱,随后包了几个月饼递给赵彦,说道:“小郎君这可是问对人了,我李大自小*便是在府城长大的,对于城中的瓦肆巷弄最是熟悉不过,平时与街坊们闲聊也能听到不少时鲜消息……”

    没想到这位倒是个话匣子,赵彦无奈的打断道:“既然李大哥对府城如此熟悉,想必哪里有尚未住满的客栈,或是其他可供借宿的地方,一定也知道吧?”

    李大点点头道:“那是自然,要说住宿的地方嘛,自然是首选客栈之地,不过此次前来参加院考的人特别多,客栈大多已然注满,只有不远处的一家‘汇升客栈’还有空房,只是那客栈的掌柜定了个规矩,若要住宿也可以,却是先要连过两关才可以。”

    张文渊好奇心起,追问道:“如何连过两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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