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荐,也就是李循的父亲,赵彦连面都没见过,并不敢笃定这位李同知会伸手拉自己一把,不过话已至此,赵彦自然不会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好歹有这位李同知在,自己在诏狱中也不至于孤立无援,最起码心中还能留下一丝希望。

    诏狱又称锦衣狱,由锦衣卫北镇抚司署理,可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三法司均无权过问,狱中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且刑法极其残酷,刑具有拶指、上夹棍、剥皮、舌、断脊、堕指、刺心、琵琶等十八种,史称:“刑法有创之自明,不衷古制者,廷杖、东西厂、锦衣卫、镇抚司狱是已。是数者,杀人至惨,而不丽于法。”

    传说只要是进了锦衣卫诏狱的人很少有人能活着出来,赵彦这个对于历史略有些了解的人自然知道,要说他不怕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奈之下,赵彦只得被守卫押解着走进了这座臭名昭著的锦衣狱。

    诏狱之中其实与普通的大狱并无多大区别,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它的特殊性,另外其关押的犯人以官员勋贵居多,文人笔墨相传,长久下来才连普通老百姓也闻诏狱之名而色变。

    也不知什么原因,赵彦的待遇并不算差,他所在的牢房虽然并不算大,但是还算干净,特别是牢房一侧还有一扇明窗,窗下有一张书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至于床榻则是没有的,不过挨着墙角放着两床叠的整齐的被褥,就算在地上打铺盖也不虞地凉了。

    赵彦被带到牢房中后不久,又有人将饭食送来,稀奇的是这牢房里的饭食竟然荤素都有,而且味道竟然还不差。

    那送饭来的锦衣守卫很是仔细的打量了赵彦几眼,随后转身离去,等回到值房才对同伴说道:“也不知那个新来的走了谁的关系,上面怕他吃不好,竟然让咱们去百味楼给他买来现成的饭食,我在诏狱里值守了五六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稀奇事情。”

    同伴笑道:“我也是头一次见,不过听说此人乃是指挥使亲自过问的,或许与庙堂争斗有关吧。”

    赵彦确实饿了,但是哪有什么食欲,他以为诏狱里的待遇就是如此,毕竟是主要关押官员勋贵的地方,所以他并未起疑。

    艰难的将被褥摊开,赵彦仰面躺了上去,心中虽然思绪纷飞,身体的疲累却还是令他很快便睡着了。

    一觉睡了也不知有多久,赵彦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同时传入耳中的还有一个人谄媚的说话声:“指挥使,毛公公,您二位怎么还纡尊降贵亲自来了?那人犯就在前面的牢房里,听下边人说连饭都没吃,正在睡觉呢。”

    脚步声停住了,赵彦睁开眼睛,正好与领头的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

    左边站的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个头不高,略有些肚腩,身上虽然只穿着一件普通的员外服,但是气势不凡,此人便是当代的锦衣卫指挥使马顺。

    右边那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精瘦精瘦的,长相普通,略有些驼背,身上穿一件圆领皂袍,与旁边中年人相比气势却是差远了,自然便是东厂的管事太监毛贵。

    两人站在牢房前静静的打量了赵彦几眼,马顺眼神很好,已然发现赵彦醒了,便淡淡开口道:“赵庶常在此住的可还习惯?”

    不等赵彦说话,马顺又对毛贵说道:“毛兄,人我给你拿来了,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虽然此人只是一名小小的翰林院庶吉士,但却属于清流,若是被朝中那些人知道兄弟我无缘无故将其拿进了诏狱,恐怕……”

    毛贵嘿嘿一笑,也不避讳,当着赵彦的面便说道:“老马,若不是咱东厂没有牢房,且还得避开王长随那厮,这件事咱肯定不能分你杯羹。”

    马顺微微皱眉,毛贵和王长随之间的龌龊他道听途说了不少,本心里是不愿掺和其中的,只是这次毛贵火急火燎的亲自跑来请自己帮他抓人,碍于情面,马顺不便拒绝,如今倒要看看毛贵能说出什么对自己有好处的话来。

    “老马,咱们如今能人前风光,你道是为何?”毛贵卖了个关子。

    马顺顺着话说道:“自然是仰仗王公公提携。”

    “是啊,如果没有父亲大人他老人家在,你我包括王长随那厮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辛苦过活呢。”毛贵感叹一句,又道:“如今父亲大人他年纪大了,每日里却还得日理万机,帮着陛下打理宫里宫外的大小事情,那是真的累啊!我这个做儿子的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恨不能以身代父,让父亲大人能好好休息休息。”

    赵彦觉得有些反胃,可是肚子里空荡荡的,嘴里干巴巴连唾沫也欠奉,想吐也吐不出来。

    马顺倒是颇为捧场,点头道:“那是自然,王公公与陛下情若父子,为了陛下的江山是殚精竭虑,令我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甚是敬仰惭愧啊。”

    说了几句废话之后,毛贵终于转到了正题:“父亲大人他老人家没什么别的消遣,就喜欢下了值之后寻几本话本杂书来看看,前两日我在街面上寻了一本《白蛇传》送进了宫里,父亲大人甚是喜欢,可惜此书只有寥寥几章,后续的故事却是没了,这令父亲大人很是揪心,我这个做儿子的为了替父分忧自然责无旁贷,查来查去便查到了这位新科进士头上。”

    说完,毛贵笑眯眯的向赵彦问道:“赵庶常,那本书是你写的吧?手下人说你家里人丁不旺,原先也不过是乡下的泥腿子罢了,想来有才气能写话本的也只有你这位新科进士了。”

    赵彦听到这里,不禁满面愕然,马顺同样好不到哪里去,他看了牢房中的赵彦一眼,转过头对毛贵问道:“就为了一本杂书?”

    毛贵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马顺,激动道:“老马,你仔细想想啊。这个小子十八岁就中了进士,闲暇之余还能写出连父亲大人看了都喜欢的话本,那肚子里肯定是有货啊。他既然能写出《白蛇传》,以后肯定还能写出《青蛇传》《菜蛇传》,只要咱们能把他抓在手里,让他专门给父亲大人写话本杂书,那父亲大人对你我岂不是会更加器重?到时候哪还有王长随、曹吉祥那些腌臜货的事儿啊。”

    马顺经毛贵一指点,顿时恍然大悟,他出身底层,生性愚钝,如果不是偶然入了王振的眼,十辈子也爬不到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上来,所以他平时对王振自然是百般巴结,只是无人指点,十次拍马屁倒是有四五次拍到了马腿上,若不是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说不定早就换人了。

    此时毛贵这么一分析,马顺看向赵彦的眼神顿时便不一样了。

    见毛贵与马顺再次同时看向自己,赵彦心中又气又怒,他没想到闲来无事剽窃一下别人的小说竟然还剽出事来了,这他么的叫什么事啊,自己可是穿越众啊。

    “如何?今日天色已晚,赵庶常不妨明日一早便开始动笔如何?”毛贵笑嘻嘻的看着赵彦说道。

    赵彦随手抓起一把土扔向毛贵,怒道:“狗东西,我动你麻痹,你个生孩子没**的东西,我……”

    毛贵丝毫不动怒,依旧笑着对马顺道:“没想到新科进士也会骂人,咱可真是头一回见。老马,走,咱俩去外面喝几杯,至于这位赵庶常,就看你手下人怎么摆弄了。”

    马顺点点头,一边与毛贵转身向外面走去,一边问道:“毛兄,听说这次你手下一个挡头死了?”

    毛贵呸了一声,道:“晦气,亏咱平日里对那个短命鬼很是器重,谁知道竟然有羊角风,事儿都没给咱办就死了。”

    马顺道:“听说偎翠楼的头牌就是你那位挡头给赎的身……”

    毛贵笑骂道:“你都有七八个小妾了,吃得消吗?”

    马顺:“嘿嘿,兄弟我就这一个爱好,钱财归毛兄,人归我,如何?”

    二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赵彦心绪难平,只要一想到自己枉自拥有超前这个时代几百年的知识,竟然落到这一步田地,便觉得真是太丢人了。

    “啧啧,真是不知好歹,能有机会巴结到宫里的王公公,竟然不知道珍惜,看来真是读书读傻了。”一名监狱守卫打开牢门走了进来,一边收拾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一边对着赵彦冷嘲热讽:“我们牢头吩咐了,先饿你一两天,要是你再不答应,那就要动刑了,你这细皮嫩肉的小模样,恐怕连前两个大刑都撑不下来。”

    “不劳挂心。”赵彦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浑浑噩噩的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的夜空,片刻后不知不觉又睡着了,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死亡恰恰是考验一个人心志的最佳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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