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德看了一眼皇帝:“皇上不用试探草民。草民向来坦荡,所有的主张没有不可告人的。恕我直言,皇权专制的时代,该结束了。皇帝不应该有发动战争,掌管他人生死的权力。皇权必须在议会监督之下。同样官府的权力,也应该如此。”

    周琅点头道:“我也是一个坦坦荡荡的人,但政治却并不坦荡。有些权力也许应该允许保密,你觉得呢。”

    周琅说话的口气开始变得严肃和生硬,因为他发现对方的口气一直是这样,他希望能跟来自社会底层的精英建立良好的私人关系,但绝不会以委曲求全的态度换取。

    李立德冷笑道:“秘密政治吗?除了欺骗人民,还有什么用处。”

    周琅道:“可以。皇权可以置于议会的监督之下,宣战、媾和等等权力,都可以让议会来监控。那么议会你打算怎么设立,参众两院还是上下两院?”

    李立德摇摇头道:“不,不需要那种形势。贵族的上议院代表不了人民,精英的参议院也代表不了人民,只需要一个人民的议院。”

    周琅道:“一院制?掌握立法权!”

    李立德摇头:“不,是掌握所有权力!”

    周琅又问:“那官府组成呢?内阁也是由议会多数党执政?”

    李立德点头:“这是基本原则。”

    周琅建议道:“李先生,你应该明白,这等于是向官府宣战。你们为什么不选择暂时的退让呢?先建立一个可以监督官府的议院,然后逐步的控制权力。”

    李立德道:“皇上,权力来自于人民,人民不会退让。”

    周琅道:“是的。权力来自人民,这句话不管对或者不对,最终都不会有人敢反对它。但你现在还代表不了人民。等你代替人民行使权力的时候,最好还是先取得人民的授权。”

    李立德道:“我之所以还代表不了人民,那只是因为人民表达权力的渠道,被官府限制住了。他们用科举限制死了人民的权力。”

    周琅笑道:“好的,我明白了。建立议会、制定宪法,我个人并不拒绝。那么,李先生慢用,我就不奉陪了。”

    周琅觉得他跟这种性格的人很难有什么谈话的性质。

    回到寝宫,皇太子已经等候多时,最难缠的就是工会的代表,他知道自己父亲在跟工会代表谈判,他想知道谈的情况,其实他并不关心工会代表的态度,他关心的是他父亲对工会代表的态度。

    “不是一个容易沟通的人。”

    周琅对皇太子感叹道。

    皇太子道:“请父皇明示。”

    周琅评价道:“不懂得尊重人,我不求他尊重一个皇帝,但我至少是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他缺乏对长者的敬意。一个人,没有敬畏之心,不懂的畏惧,是很可怕的。”

    皇太子怒道:“竟敢对父皇不敬,孩儿岂能饶他!”

    周琅摆摆手:“罢了。请这些各界贤达来,是共商国是的。不要因小失大。你记住一点,跟这种人,可以共事,但永远不要信任他们。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抓了他,充其量是流放,他抓了你,会毫不犹豫的砍头。”

    皇太子皱眉:“父皇还是要开议会?”

    周琅点头道:“大势所趋。压制得了一时,压制不了一世。你记住,你将来是皇帝,皇帝就是皇帝,不是官,也不是民。你既不要被官员左右,也不要被民众左右。开不开议会,对皇帝来说并不重要。一个皇帝有没有权力,不是看他重不重视权力,而是看权力是否需要一个皇帝来表现。如果你被官员左右,你就是官员之首,你如果被民众左右,你就是万民之首。如果你不选边站,你才是皇帝。建立一个运行良好的议会,来监督百官,未必是坏事,但如果选择对抗,就等于是替官员们做了替死鬼,所有的民怨都冲向皇帝了。”

    皇太子思索了一番:“可是他们还要制宪法。岂有用法来管天子的道理。”

    周琅叹道:“这不重要!天子毕竟是人,就算权力无穷,还得受人力所限。由法律来限制,也不过是一个程序。议会宪政最大的问题是,官僚和议会的斗争。你不要夹在其中,而应该从中平衡。你夹在其中,就成了其中一方的帮手,你只有维持平衡,你的权力,才能够稳固。”

    皇太子叹道:“孩儿明白了。可是内阁不会同意的。”

    周琅道:“内阁不同意,就换一个内阁。现在皇帝还是说了算的,真等皇帝说了不算了,一切就晚了。可惜工会的领袖不是一个八面玲珑之人。也难怪,在中国,不顾一切为底层发声的人,都不太可能是油滑之人。这种人过刚易折,太好斗,很多事情都会搞僵。其实反而容易控制,因为他要做什么,很容易判断。内阁的话,都是你提拔上来的,尽量安抚一下,如果安抚不成,也只能换了。”

    皇太子道:“孩儿尽力!只是非要开议会制宪法吗?我们如今国势日盛,尚不到变法的地步!那些工会也不过是疥癣之痒,一群跳梁小丑而已。”

    周琅道:“这不一样,大争之世,我们乱不起!俄国人连续两次大战,总是后方变乱。如果我们前线数百万大军苦战之时,后方内乱,后果不堪设想。内部不稳,不敢全力出击。这是大患。”

    皇太子继续道:“怕他们作甚,大不了都抓了,送去非洲。抓他几万人,看谁还敢有反意!”

    周琅摇头道:“靠杀是止不住的。还是你出生那年,我在城市中开了教禁,结果连我自己都大吃一惊。我怎么也想不到,明朝时候洋人在上海建立的天主堂,竟然一直传到了现在,教禁一开,他们公开活动,竟有数万人之多。更有甚者,马嘎尔尼见乾隆的时候,有几个甘肃人竟然能够去意大利修道。满清禁教之严格,动辄抄家灭族,也屡禁不止。所以我知道,有些事情,禁是禁不住的!”

    皇太子叹道:“这些年也抓了不少工会之人,确实屡禁不止。他们总在秘密活动。”

    周琅点头道:“你明白这些就好。与其让他们秘密活动,反倒不如让他们站在前台,这样更加容易约束。怕就怕他们不服约束,他们想要的是比皇帝还大的权力,这就糟了!”

    皇太子怒道:“他们敢!”

    周琅笑道:“没什么敢不敢的,人之常情。议会你不用担心,你该担心的是,建立了议会,他们在议会里玩不起来,又开始用其他方法。他们的长处在于蛊惑人心,利用人心里的不满情绪。一旦他们在议会里无法掌握权力,怕他们还是要走上老路。其实什么穷人富人,资本家工人的,都在国家这个大湖里畅游,一旦倾覆了,所有人都要渴死。”

    皇太子道:“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

    周琅点头:“未必不明白。好了,明天的会议你去主持吧。让他们畅所欲言,你记住一点,永远站在最多人的一边,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是一个充满波涛的时代,皇帝这条大鱼也随时有可能被波涛拍死。”

    皇太子不情不愿的开始主持四方会议。

    他突然理解了他父亲说的话。

    他发现各界代表态度各异,商会、帮会势力,跟工会站在了对立面。

    他们都坚持要开议会,定宪法。但在选举问题上,态度非常不一致。

    商会和帮会代表认为,选举权应该建立在固定资产的基础上,这也是西方国家的惯例,没有一定的资产,是没有权力的。不过商会跟帮会的态度也不尽相同,商会认为应该有固定的房产,并且按期纳税的人,才能有合法的选举权。帮会势力认为,只要有本地户口,合法纳税,就应该有选举权。工会则认为,不应该按照财产划分,所有人都平等的拥有权力。

    三方自己争执不下。

    最后皇太子表示他希望说几句。

    这时候他想到了他父亲说的话,永远站在人多的一边,所以他支持每人都有一票。也不限定地域。这基本上完全支持了工会,因为工会的工人普遍贫穷,而且外地打工者众多。

    大家又开始讨论选票问题,这一点倒是没多少争执,选票就是一张契约,一份授权,授权别人代替自己行使权力的法律文件。

    最后是议会组成,他们都希望能在县、府、省建立三级地方议会,在京城建立国会。以省为单位,向国会派遣议员,议定国会议员为六百人,这是建立在六亿人口的基础上的,平均下来一个议员代表一百万人。

    但各省派遣议员的名额,则争执不定。有的人口多的省份,强烈要求按照人口比例来分配;有的经济水平高的省份,则要求按照对国库的财政贡献比例来分配。双方都有道理,人多的强调人人平等的理念,钱多的嚷嚷权利义务对等的原则。

    皇太子继续站在人多的立场上,表示自己支持按照人口分配的方案,表示国会不能重物轻人。

    吵吵嚷嚷了一个多月,各方势力才达成了一致,然后通过官报诏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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