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婶在替李氏检查过后,一直紧锁的眉宇始终没有松开,向卢行瑫道:“我干接生婆这一行已经有四十年了,但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怀的胎。”

    卢行瑫脸有忧色地问:“我妻子过了分娩之期,肚里的孩子会不会有什么的危险呢?”

    陆婶摆了摆手:“不会。”

    卢行瑫问:“为什么呢?”

    陆婶摆出了理由:“如果肚里的孩子有危险,你妻子肚里的胎音要么是杂乱无章,要么是声息渐弱;但如今我听出她肚里的胎音节奏均匀、强劲有力,好像有人在唱着一首颂歌似的。”

    卢行瑫:“那么,该怎么办呢?”

    “我也没有什么办法。”陆婶双手一摊,但她见到卢行瑫那副忧愁的模样,便说,“你娘子怀的胎实属奇异,但或许以后你的儿子也会是个奇异的人哩。”

    卢行瑫:“这……”

    陆婶安慰道:“卢官人,你也是个见识多的人。你等着做父亲,但也来不得过度焦急。世间的事情只能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如今,你唯有等啦。”

    卢行瑫叹了口气:“那也只好按捺性子等吧。”

    看着妻子的肚子天天在慢慢隆起,卢行瑫天天都在提心吊胆,怕她会出什么的问题。

    村中的三姑六婆议论纷纷,有的说怀孕那么久都生不出来,肯定是个妖魔般的怪胎;有的却说可能是个宝胎。

    有谁会估料,这么一等,竟足足等了六年之久。

    唐贞观十二年二月初八那天,吃过晚饭后,李氏蓦觉肚子里孩子踢得分外的勤,肚子也格外的疼,心跳得格外的慌。

    卢行瑫问:“娘子,今天的情况跟往日可有不同?”

    李氏躺在床上,脸色潮红,喘过大气后回答:“夫君,我感到今天跟往日大有不同,可能今晚是临盆之夜了。”

    “啊!”卢行瑫又是喜来又是担忧,连忙派人去叫接生婆陆婶前来。陆婶正在后院喂猪,乍地听到这消息,连忙将猪食扔下,扭着肥胖的躯体,匆匆前来。

    她先是把脉,继而翻看李氏的舌头,后听她的胎音,仔细察看过后,道:“卢官人,种种迹象表明,今晚确实是你娘子分娩之期,看来你苦等苦盼,整整六年,今夜就可以当父亲了。”

    陆婶对躺在床上的李氏说:“你顺着我数的数,肚子使劲地憋。”

    “唔。”已是满头大汗的李氏点了点头。

    “一、二、三,一、二、三……”陆婶加大声音在叫,李氏紧握着拳头,咬着牙关,用力地憋,想用气将在肚里的婴孩往外挤。

    在外间的卢行瑫的心也跟随着叫声、呻吟声不断地揪动着。

    陆婶扭尽六壬,李氏在里间床上辗转呻吟,但肚子里的婴儿却老不肯出来。

    听到妻子呻吟声时高时低,卢行瑫在厅里踯躅徘徊,心焦如焚。

    陆婶从里屋走了出来,用衣袖拭擦着额角黄豆般的汗,一脸的无奈,眼波带着几分的绝望:“卢官人,看来事情不好办呀!”

    卢行瑫的心一阵阵的抽痛:“你的意思是——”

    陆婶征询道:“你是打算要妻子,还是要孩子?”

    卢行瑫口气坚决:“我当然是妻子孩子两样都要。”

    陆婶脸有难色:“常言道,鱼和熊掌难以兼得。看来你只能选择一样了,要么保住你妻子的性命,要么只留下孩子。”

    “这……”卢行瑫的眉头锁起,苦着脸,终于,叹了口气,作出了痛苦的抉择,“如果的确两样不可兼得,就希望你尽一切办法,先保住我夫人的性命吧。至于孩子,只能顺其自然了。”

    “那我再尽力吧。”陆婶说罢又返回了里间。

    里间妻子的呻吟声不绝,卢行瑫的心像放在油锅里面受煎熬着。

    到了子时,忽然,李氏一声凄厉的尖叫,如同划破晴天的霹雳,震动山野的夜空。

    随之,一道红光从里室飞腾而起,透过窗棂,冲上浩瀚迷茫的天穹,将附近映照得一片通红,随后,引来了彩瑞千条。

    本来在家里安睡的邻居们被李氏的尖叫声惊醒,大惊失色,纷纷跑了出来,互相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如穿云裂石、振聋发聩,接着一种芝兰的清幽香气,从里室荡了出来,往四处飘溢。

    褪色的门帘一挑,陆婶扭着肥胖的身躯,用围裙抹着双手,笑口吟吟地从里室走了出来。

    卢行瑫急步上前,询问道:“陆婶,生了?”

    陆婶咧开阔大的嘴巴:“生了,生了。”

    卢行瑫关切地问:“我妻子的情况呢?”

    陆婶学僧人双手合十:“苍天保佑,她也是安然无恙。”

    卢行瑫松了口大气,这才再问:“生下的是个男丁,还是女儿?”

    陆婶双手打了一个揖,做了一个恭贺的姿势;“恭喜卢官人,是个男孩,胖胖的男孩。”

    “好呀!”卢行瑫的脸上,刚才的愁云一扫而光,代之以灿若莲花般的笑容。

    闻讯而来的邻居们也齐声向他祝贺。

    “好不容易才当上父亲,你还不进去看看。”陆婶的话犹如金銮殿上皇帝的金口,此时此刻,没有她首肯,谁也不得越过雷池半步。

    卢行瑫如听到赦令,一阵风似的奔进里间。

    床头上,两盏添足油的豆灯“滋、滋”的响着,跳跃着忽闪忽闪的亮光。

    妻子李氏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经过一轮痛苦的折磨已呈疲惫之态,但嘴角仍绽出舒心的微笑。

    卢行瑫坐到床前,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额角:“娘子,辛苦你了。”

    妻子含着泪花的眸子向他眨了眨,用嘴角往床头里边努了努。

    卢行瑫转去:用蓝底白花布包着的新生婴儿就在她旁边。

    卢行瑫捧起了襁褓中的小婴儿,凑近油灯前,仔细端详着:这个小生命,天庭饱满、额角宽阔,鼻管微挺,轻闭着眼睛,鼻翼下发出均匀轻微的鼾声。卢行瑫想道:他是经历了一场辛苦的搏斗来到人世间后,太疲劳睡着了;还是正在编织着他未来美好的人生幻梦呢?

    翌日,太阳还未出山,东方的天边进射出万道彩色的朝霞,异常绚丽。

    山雀,在刚吐了新绿的树梢头上互相追逐、扑腾嬉戏。

    卢行瑫正睡得酣香,仿佛听到了叫门之声,马上掀开被子,揉搓着惺忪的眼睛,下床去,打开了柴门,一股稍带凉意的山中晨风扑面而来,令他觉得浑身十分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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