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新州一带,因远离北方权利中心,位于西江之滨,时局虽然动荡,总算还能避开战火,偏安一隅。

    广州所属的新州县境内,有一条主要河流——新江。江水穿城而过,因此,本城老百姓都称它为新江。可是,县城里的居民却既不叫新州江,也不称它县江,而是颇为骄傲地称之为“大南河”。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东门河之水不深,灵不灵姑且不说,却是有龙的——传说,东海龙王的第九子敖牙,深得父王宠爱,老龙王舍不得让他远离,就把他封在新州江。新州江只有短短的三百多里干流,这样,敖牙驾着波涛,一眨眼就能返回东海龙宫。江水之中也因为有龙居住,所以,流入新州江的卢溪河畔的那座山称之为龙山,理所当然。然而,有一利必有一弊,龙山毕竟太矮,卢溪河水流太浅,所以龙子敖牙每年秋天都要发大水,以便乘着洪峰出海,去看望老父亲。

    “七夕时节桃花水,江岸何处不留红”——这是浪漫的新江秋水;“日出江花红似火,秋来江水黄如金”——这是激情的新江秋水。或许是因为那个传说吧,新江秋汛,既不浪漫,也不明媚,总是洪水滔滔,浊浪翻滚。这一年秋天也不例外,七夕未到,江水便涨了起来,飘着浮萍,浮着泡沫,从卢溪河上游呼啸着向县城方向流淌过来……

    这一天清晨,六祖慧能乘座的船刚进入新州县城东门河,忽然听到江中水声大作,波涛轰鸣。

    六祖慧能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发现滚滚江水犹如张牙舞爪的巨龙,呼啸而来,奔腾而去,大有一泻千里、不可阻挡之势。

    六祖慧能在卢溪河边生活了二十多年,见惯了秋汛的洪峰浊浪。然而,令他感到奇特的是,在低沉如牛吼、震颤如雷鸣的波涛声中,好像有一缕飘飘悠悠的仙乐从高渺的宇宙深处传来,在波浪之间回荡……

    于是,张重天更加惊奇地看到,浑浊的江水之中,居然漂浮着一朵从未见过的莲花!

    它硕大无朋,通体金黄,似乎放射着奇妙的光芒;它亭亭玉立,含苞欲放,宛若散发着淡淡的磬香;最令人难于置信的是,它,它、它……它不是顺流而下,而是顺流而上!它在汹涌澎湃的波涛之上,一泻千里的洪流之中,不但没有沉没,没有被冲向遥远的天际,反而徐徐向上游飘来,向六祖慧能飘来!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要飘到他的脚下……

    六祖慧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使劲闭了闭,然后再睁开。奇怪的是,金莲花就在眼前停住了。由此,背母隐居天露山的那些情景又在他脑海里浮现……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朵金莲花拿起来,如获至宝地放在掌上。

    江水浩荡,浊浪翻滚的江面随即风平浪静……六祖慧能捧着金莲,遥望天露山:天露山依旧苍翠,从天露山大山脉奔流而下的高山流水依旧潺湲,连那吹过稻田的风儿,都是那样的熟悉、亲切……

    新州的官员闻讯,早已在新州江畔列队迎候。

    六祖慧能刚踏上码头,有一位眉毛全白的老和尚走上前来,跪拜过后,道:“你终于回来了。”

    六祖慧能待老和尚抬起头,见他方脸上,长须飘雪,皱纹深深,却是慈眉善目,十分面善,蓦地记起:“啊,你是寂空师父吧?“

    “老衲正是金台寺的寂空。”寂空禅师的老眼盈溢出点点晶亮的泪花,激动得声音有点儿颤抖,“六祖,我们已有五十年没有见过面,你竟然能一眼就认出老衲来。“

    六祖慧能却“扑咚”地跪在地面上,朝寂空禅师叩拜:“师父有礼。“

    这一下子,可令寂空禅师忙坏了手脚,急急上前将六祖慧能拉了起来:“你如今是禅宗六祖,怎么反倒向老衲跪拜行礼了呢?这岂不是乱了律例?”

    六祖慧能真诚地说:“要不是昔日在金台寺壁外听你说法,要不是昔日你指点我前往黄梅求法,我慧能怎会有今天呢?”

    寂空禅师:“昔日是昔日,今天归今天嘛。”

    六祖慧能:“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寂空禅师:“但今天你法力无边,已是我们禅宗的师祖,不该再从昔日的角度去看世间万物了。在佛门之中,如今你已是我的师父了。“

    两人的一番对话.令在场的官员与僧众听后都十分感动。

    六祖慧能先在新州向当地的百姓、官员与僧众说了几场佛法。

    当六祖慧能回到新州国恩寺,和尚们一片欢腾。

    翌日,六祖慧能带着弟子们攀上国恩寺后的龙山,纵目四望,田畴如缎,阡陌纵横,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亲切。

    想到自己离家北上黄梅,后在曹溪弘法,五十年期间,再没有见过娘亲。如今返回家中,娘亲已经随父黄泉而去了。六祖慧能按照当地的民俗,将父母亲的骸骨重新人殓,合起来并列安葬在寺后小山岗上成比翼冢。

    六祖慧能又在寺后的土坡上种植了一棵荔枝树。

    六祖慧能回到新州国恩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将要料理的事情都处理完毕。

    八月初三那天,国恩寺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没有经声,没有梵唱,僧俗们静静坐着,摇曳不定的灯光里,六祖慧能感到心血翻涌不止,知大限在即,就先作过斋戒,然后召集他所有徒弟和全寺僧众,叫他们各自按位次排坐好。

    六祖慧能身穿大红袈裟,高坐于禅台之上,向众弟子说:“我要和各位告别了。”

    法海禅师带着各位徒弟跪了下来,问:“师父还有什么教法要说,好让以后的学禅者能自见本性。”

    六祖慧能:“后代之人,倘若能认识众生,也就认识了佛性。倘若不识众生,就无法认识佛性。你们要认识自己心中的佛性,就要从认识自己心中的众生开始。因为众生不认识佛,并不是佛不认识众生。自己的本性觉悟,那么众生就是佛。自己的本性如果迷愚,那么佛就是众生。自性平等,众生是佛。自性邪险,佛是众生。自己心中本来已有佛,自己心中的佛才是真正的佛。自身之外,再没有值得追求的东西了。皆因外在的一切物相都是从自我的本心之中产生的。所以经文上说: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

    寺内徒弟信众虽多,但全都屏气谛息,侧耳聆听,连蚊子飞过的嗡嗡声也可以听得到。

    六祖慧能继续说:“我灭度之后,你们都是有修行的人,不要像俗人那样哭哭啼啼,身穿孝服,去接受别人的吊祭慰问。须知,那既不像是我慧能的弟子所为,也不符合如来正法。正要认识自己的本性,方能无动无静,无生无灭,无去无来,无是无非,无住无往。我担心你们迷惑,故此今天再嘱咐你们一遍。我灭度后,你们要依照我的教法去修行,如同我仍活着时一样。”他再详尽地讲授佛理禅机。

    这次授法,与往日不同,一直授到三更时分。

    弟子们个个凝神细听,只觉得涓涓细流,沁进心田,滋润着干涸的心田。

    忽然,六祖慧能觉得心血如浪翻卷,即双手合十:“我再送一首偈给你们。”

    法海禅师:“师父请讲。”

    六祖慧能:“兀兀不修善,

    腾腾不造恶。

    寂寂断见闻,

    荡荡心无著。”

    六祖慧能稍一间歇,接着说:“诸位善知识,贫僧一生所说的道理,不过是一场及时雨,普润诸位的心田罢了。你们自身本具的佛性,就像花木的种子,才是成佛得道的真正原因。但愿诸位发大心愿,普度一切众生。”

    慧能说完,闭目静坐。梆、梆、梆!殿外三更敲过,六祖慧能睁开眼,右手朝上一抬,向弟子们高叫一声:“我走了!”一代宗师,溘然寂灭。随之一道白虹冲天而起,耀人眼目,直抵穹苍,向国恩寺南边方向而去。

    眩目的白光过后,众僧觉得地显奇震,天呈异瑞。

    一时间,狂风折树,暴雨滂沱。

    弟子们大吃一惊,六祖慧能原来坐着的禅台之上,已是空无一物。

    “师父哪里去了?”众门徒议论纷纷,慌忙走出国恩寺,冒着倾盆大雨,分头到四周去寻找。

    四野茫茫,雷电交加,偶尔的闪电划空,将大地照得一片惨白,却见不到六祖慧能的肉身。

    神会指着那边:“那边有异样的白色虹光冲天,我们不妨到那里去寻找一下。”

    “好。”一些门徒沿着白光冲去的方向寻觅过去,走了约莫五里,见一处山坑内有白光熠熠,他们急忙上前,见白光起处,六祖慧能坐在一块巨石上,身相端庄,脸色安详、眼睛微闭,双手合十,好像在生的模样。

    神会带着师兄弟们连忙奔了过去,大声地叫唤:“师父,师父!”

    六祖慧能却没有作声应答。

    徒弟们用手去推他,叫唤:“师父醒醒!师父醒醒!”

    六祖慧能仍是闭着眼睛不醒。

    徒弟们用手放到六祖慧能的鼻孔下,试试鼻息,此时,他的鼻孔已无一丝游息。

    神会用耳紧贴到六祖的胸脯上,屏神谛息,细听胸音,里面静悄悄的,连极其轻微的声音也没有了,道:“啊,师父已经圆寂了。”

    一代宗师,溘然寂灭。

    六祖慧能的徒弟们放声大哭。

    有的哭喊呼号,

    有的捶胸顿足,

    龙山附近,百鸟哀鸣,猿猴痛叫,声震山谷。

    正是:“鸟连韵以哀啼,猿断肠而叫咽。”

    佛教禅宗的第六代祖师就这样在他出生的故乡,与世辞别了。

    禅宗第六代祖师慧能,春秋七十有六。年二十四传衣,三十九祝发,说法利生三十七载,得法弟子四十三位,度人无数。

    徒弟们将六祖慧能的肉身移奉于寺田村后山的石岩内(后名为藏佛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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