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先生,事情进行得如何?!”正在山脚下指挥着那些西林寺的武僧不知道在折腾着什么的李子秋。对于外界的一切风激云涌,倒似乎还真的是一无所觉,他只是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孟诜,问了一句:“这个时候找来,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处么?!”

    “这个……”孟诜爬到这里已经是有些气喘吁吁,被他这句话问得更似乎是愣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般地支吾了半天,居然是没有答出话来。

    “怎么?”李子秋不由得微微讶异,望向孟诜:“难道孟先生所见的这些凉州军士之中,竟无半个符合某家所说的标准不成?”

    那日与安仲明一席深谈之后,李子秋却是始终不改其志,仍然一心想着收复西城塞的事情,这几日来,却是已然开始在这凉州的军营之中点选人马,一副铁了心准备打上门去的架势。凉州之地的军士,只是他这对于这些军士的拣选却是极为奇怪,一不看战功战绩,二不看弓刀武艺,却是找来了叶天青,还向安仲明借来了孟诜,按着李子秋自己拟定的标准。把所有的军士一个个地切脉诊断过去,再弄出合乎标准的来让李子秋捡选。

    这凉州的军士,在口口相传之中,原本早就已然把传说之中邪灵遍地的西城塞视之为死亡的代名词了,若是放在平日里头,就算是王仁恭的凉州总管府开出了再高的赏额,只怕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去行此必死之举,只是现下李子秋却是借了西林寺的名头行事,倒也居然让他另外打开了一番局面。

    毕竟将为军胆,以王仁恭的举止谈吐,当然更不可能是侥幸得名的无能之辈,是以仅仅看王仁恭这位纵横边关的名将在提及西城塞之时的表情,李子秋就已经知晓凉州一众军士对于这个传说之中大凶之地的惊畏恐惧,已然是达到了一个何等根深蒂固的地步,所以他也从一开始,就不是仅仅在以自己的名头出面办事,而是把整个西林寺又给搬了出来。

    这些年来,西林寺在他的经营之下,在这凉州之地的威望声名,原本也已然可以称得上是一时无两,尤其是在当年那场度亡法会之后,哪怕是在凉州军营之中,西林寺也已经有着极高的声望,这一次胡骑南来,西林寺先是以**力洞见未来,又复出钱出力,竭尽所能地将昌松民众迁入坚城。甚至不惜力抗权贵,这才使得昌松的万千父老,大部份得以逃过惨死于胡人铁骑之下的命运,这一切哪怕就是西林寺自己不说,昌松的百姓也早就看在眼里头,这些时日来在家里面给西林寺众人立上牌位都已经是不在少数,而经过他们的口口相传,这也早就已然成为了凉州各地尽人皆知的消息。

    大隋一统天下之后,革新前朝府兵不隶州县之制,采取兵民合治之法,这些凉州的军士们兵农合一,又都是本地人士,他们的家人,他们的产业,他们的希望都深深地扎根在了这里,对于西林寺在昌松县的举动,分外有所感触,对于西林寺的崇敬感念之心,也就更加地深了一层。

    倒是李子秋在过去基本上都是隐于幕后,也就直到这一次形势逼不得已,这才走上前台。他收服妖鬼,治愈淇儿之怪症;以字解心,接连慑服王仁恭与元万安,在凉州上层人士之中,固然已经是无所不能的少年神师的形象,然而在这些普通军士的心目之中,却终归还是不如西林寺那般光彩照人。

    也正因此,李子秋从一开始也就周知了王仁恭与李轨,这一次却还是借了西林寺之名,号称西林寺众位大师感念凉州父老之诚,意欲施展大神通法力,解除胡人巫师的恶毒诅咒,驱除附在西城塞之上的那些妖鬼邪魔,收复这个在传说之中地位无比重要的汉家要塞。而李子秋从进军营开始,也就一直把少林本院遣来的武僧们都带在身边,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接下来的计划需要这些武僧们的力量加以配合,一方面却也是这些武僧们非但等若代表了西林寺,而且都各有各的拿手绝活,在有些情况下面,或许还需要他们帮忙慑服众人。

    “符合主人标准自然是有的,而且人数并不在少数,我已经替主人带了一队过来,就站在那里,只是……”,叶天青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自在安家大院之中见识过了李子秋在医学之上的造诣之后,他倒是仿佛确实认可了自己身为李子秋仆人的身份,这一声主人叫起来,倒是听不出丝毫的勉强。只是指着山下的那些人,向李子秋在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未免仍有些怪异,居然也如孟诜般犹豫了一下,这才还是问了一句:“只是王使君任由主人随意点选凉州一应军将,主人却真的决定是要拣选这样的一批军士么?”

    孟诜在一边连连点头,显然也是有着与叶天青同样的困惑,他们的专长只在于医术,这一次李子秋会将拣选兵员这样的事情交给他们这两个对于行军布阵一窃不通的两个医生全权主持,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说不通的事情,只不过在安家府邸之中见识过了李子秋的本事之后,而李子秋告诉给他们的那一套标准,也确实都与医学之上的诊断有着极大的关系,是以他们也只当这位少年神师是别有他们所不能及的高妙之处,并没有什么疑义,反倒都自用心将那套标准记了下来,只待在拣选过程之中与自身医道相互印证,细细领会李子秋这一番言行的个中深意,只不过在他们严格按照李子秋的那套标准拣选出一批人之后,却是被眼前的结果弄得瞠目结舌,纵是他们对于李子秋的医道已然深为服膺,却也不自禁还是找上了李子秋,想要来问一个究竟。

    李子秋微微一愕。眼神从那些跟在孟诜与叶天青身后稀稀落落排成一排的人身上扫过去,就已然依稀明白了孟诜与叶天青的问题大概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哑然失笑。

    只是他微微皱眉,正在想要如何用医道上的语言来与孟诜跟叶天青描述的时候,就蓦然间神色微动,抬眼朝着不远处望去,却只见得不远处烟尘翻腾,似乎正有人急急纵马前来。

    马蹄起落处,那队人已经来到了眼前,孟诜与叶天青愕然回首,正看见裴行俨一声令下。整队人翻身下马,端然肃立,而裴行俨已经“突”地一声跳下马来,风风火火竟自来到李子秋的面前。

    “神师”,他人未到跟前,已然扬声喝了出来:“这一次拣选军士所做出来的决断,究竟是您的主意,还是这两个家伙自己擅作主张?!”

    裴行俨觉得自己这一次怒得很有道理。

    虽然凉州的军营里头,对于西城塞的惊怖恐惧之情确实是深入骨髓,就连裴行俨自己在这么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的老兵、长官、兄弟、手下的口口相传之中,对于这个传说中至为凶邪的处所也不无畏惧之意,然而他们对西林寺的崇敬,也同样是发自于内心的,甚至在经过了昌松县的一役之后,眼前看得见的这个慈悲而庄严的西林寺,那股给人心头带来的温暖,绝对要大过那个只是流传于口耳之间可怕凶城的冰寒。尤其是对于曾经在昌松县与西林寺还有李子秋并肩作战的裴行俨以及他手下的弟兄而言,更是如此。

    是以这一次听到李子秋的拣选军士的消息,裴行俨与他手下的一干精锐弟兄,却也就都去报了名挂了号。原本他们确实不敢去碰那个邪灵诅咒的西城塞,那是因为那原本就属于凡人之力所不能及的鬼神之领域,但现在既然有了这位法力无力的少年神师,既然有了慈悲广济的西林禅寺,那么他们自然也要来出这一份力。

    大隋的男儿,从来不缺乏一腔热血,大隋的军人,从来也不畏惧死亡,至少他裴行俨不会,至少他裴行俨手下的兄弟不会。

    裴行俨带兵极为严格,而且每战必前,手底下的兄弟也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就算搁在整个凉州军营里头,也都自是步军之中最为强悍的一支战力,满以为有自己与手头的这些兄弟加入,必然是对于那位少年神师与西林寺有着极大的助益,却没料到孟诜与叶天青的拣选过程,居然会是如同诊病一般的望闻问切。而且这么一轮折腾下来,他与他手下的那些弟兄竟尔全部被淘汰了下来,一个都未曾被选中。

    这无论对于裴行俨与他帐下的那些弟兄而言,实在不啻于最大的侮辱,若不是顾念着与李子秋的交情还有对西林寺的尊敬,只怕当场就要拔出刀来闹出大事情,是以现在终于也忍受不住,闯上门来,要向李子秋当面问个清楚。

    裴行俨狠狠地盯着孟诜与叶天青,一脸掩饰不住的升腾怒意。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一队人,虽然都是端然直立,目不邪视,然而身上无形之中透发出来的那一股肃杀之气,仍自冰冷而森寒,足以让离得数丈之遥的孟诜与叶天青,也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股由心底里头生发出来的凉意。

    “是!”,李子秋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朝着裴行俨轻轻点头,缓慢而清楚地回答了一句:“他们都是按照我的吩咐在行事,并未曾擅作主张!”

    “什么?!”虽然早就已经心底里头的所准备,但当亲耳听到李子秋这么说来的时候,裴行俨却还是有些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神师,您说什么?!”

    事实上经过昌松城中与李子秋并肩作战之后,裴行俨对于这位少年神师还是颇为敬服的,所以哪怕就是在刚刚最为愤怒的时候,也还是仍然强自压抑住了心头的怒火,只盼能在李子秋这里得到个公道,却没成想是这样的结局,是以哪怕明知是多此一问,还是不由得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是的,他们是严格按照某家所给的标准在进行拣选”,李子秋微微苦笑,转身望向那队孟诜与叶天青他们挑出来的人手,缓缓说道:“而他们挑出来的这些人,确实也是某家这次想要拣选出来收复西城塞的最佳人士。”

    “最佳人士?!”裴行俨怒极反笑,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蓦地伸手戟指,指着那堆人,却是朝着李子秋喝道:“就他们?!神师所说的最佳人士,真的就是他们?!”

    这一回胡骑南来,虽然各处兵员都被元万安勒令躲在坚城之中,实则未曾造成多大的人员战损,然而毕竟是一场大战之后,又正适逢王仁恭意欲有所举动,也就循例开始了新的一轮将凉州左近治下的适龄青壮编入军伍的举动,这一次李子秋要收复西城塞,本来王仁恭的意思也只是让他在凉州军中的精锐将士之中捡选,却没料到李子秋倒是执意要将这些刚入营的新兵蛋子也纳入挑选的范围,而且按着他的标准这么一轮筛选下来,看着眼前的这堆人,倒似乎还是新人居多。

    真要说起来,在这边塞之地务农谋生的适龄青壮,身体状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眼前这些人也都还是些四肢健全的小伙子,只不过很多人明显应该还只是刚刚被征入军府,完全还是一副寻常百姓的模样,站在那里身上就缺乏一种真正军人所应当具有的挺拔阳刚之气,更何况他们现在的身边正站着裴行俨带领下的那一堆百战余生的精锐军士,两相对照之下,实在差得更远,尤其裴行俨这一次原本就是负责征召这些青壮入伍的一应事宜,他治军严厉,眼前这些人中这几天内倒有大半在他手下吃过训斥打骂,刚刚看到裴行俨他们这一队盔甲鲜明的军士怒气冲冲而来,又好似是冲着他们的一般,这些人站在那里,自然更是有些畏首畏尾,有不少都是躲到了一旁,不时瞄上对方两眼,更是益发地显得形容猥琐。

    孟诜与叶天青随着裴行俨的手指指处望将过去,目光微凝在那些人的身上,却也不由得是微微摇头。虽说他们也是裴行俨带来的一众人等所指责的对象,然而哪怕就连他们自己在心底里头其实也是更为认同于裴行俨一些,毕竟哪怕他们虽然对于军事方面一窃不通,但若不是严格地按照李子秋标准进行拣选,就是以他们门外汉的眼力,也绝对不会在那一堆精兵强将之中,挑出眼前的这堆人来。

    其实他们所挑出来的,当然也不会都是这些刚刚从老百姓身份转入军营的家伙,只不过连他们自己都已经对于李子秋的这一套标准产生了疑虑,这一次前来原本也是想来问清楚李子秋这葫芦之中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以眼前这堆人也可以说是有些故意挑过了的,本来也就是他们拣选出来的人中最不具有精锐军士气质的一群。

    “裴校尉”,李子秋微微沉吟了半晌,却是忽然向着裴行俨说了一句:“若是有如元万安这等文人监军,在你行军布阵,筹谋策划之际,却是对你指手划脚,多有调派,你却会做如何反应?!”

    “那自然是要据理力争,尽可能争个清楚明白了”,裴行俨不假思索,直接大声答道:“行军打仗,那是大家都悬着头颅的事情,又怎能坐看外行指挥内行。”

    “这就是了,裴校尉刚刚所说的话,也正是某家不敢拣选你与你手下这帮弟兄的原因”,李子秋轻轻一叹,却是说道:“某家这一次所行之事,只怕有许多地方都难免要与军阵训练之法大相径庭,有许多不合行军布阵之常理之处,若是裴校尉不能够依言而行,事事都要与某家据理力争,那真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方才能够成事了。”

    “原来……原来是这个原因”,裴行俨愕了半晌,这个理由倒是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是以他沉思了片刻,却是抬头毅然说道:“裴某信得过神师,裴某在这里可以答应你,这一次收复西城塞之战,无论神师但有何命,裴某与手下的将士绝无二话,哪怕是要我们当场抽刀,刎颈自杀,裴某等人也是照做无误,如此神师总可以收下裴某了吧?!”

    “呃……”李子秋也不由得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他原来也没想到裴行俨会如此坚持,苦笑了一声,只好摇头答道:“不行!”

    “正如裴校尉刚才所言,在行军布阵之上,从来不可以外行指挥内行”,李子秋望着裴行俨,缓缓说道:“在驱除邪鬼,破掉附在西城塞上面的巫师诅咒这一件事情上面,想来某家还是要比裴校尉内行上一些吧,”

    裴行俨微微一愕,却是不由得面孔涨成紫酱。

    他自然明白李子秋这话里的意思,收复西城塞,原本就是以神通法力之争而为第一要义,至于军人血勇与弓马刀兵,那都是其次的东西了,若是李子秋不能破得掉那个胡人巫师的诅咒,那么自然万事成空,一切休谈,若是李子秋能够破得掉胡人巫师的诅咒,那大隋军士在这边塞之地,原本也就未曾怕过谁来。

    单从这一方面来讲,李子秋坚持他自己的拣选人员的标准,应该也是有着他自己的道理,原本裴行俨确实不应该多所置喙,然而回头看着那一堆人,裴行俨却仍然还是觉得心头有着一股不平之气难以抑制。

    “裴某不服!”裴行俨缓缓摇头,**地说了一句,却是回过头,眼神缓缓扫过身前那堆畏首畏尾之人,看着他们在他的目光扫射之下,一个两个转过眼去,嘴角更是lou出了一丝冷笑:“裴某怎么也不相信,就凭这一干羸弱不堪之辈,能做得成什么事情!”

    “裴校尉,请慎言!”李子秋目光一寒,却是凝在了裴行俨身上:“某家既然拣选了这些人跟我作战,那么这些人从现在开始就已经是我的兵,他们在你军营你的时候,你要打要骂某家管不着你,但现在他们既然是某家手下的军士,那也就由不得别人有一误贬损!”

    在李子秋来自于现代社会的概念之中,军队的荣誉感,就是这一支军队的生命力所系,所以百战百胜之师,往往无坚而不摧,屡战屡败之旅,却殊少有能东山再起之奇迹,这些虽然也有着其他的种种因素影响,但一支队伍是否有着集体的荣誉感,是否有着向心力,在很多情况下却都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李子秋虽然也对于出现眼前这样的拣选结果有些诧异,但在现在的情形之下,无论是眼前收复西城塞的这一役,又或者是日后他的种种举动,对他的信心都将是影响结局成败的至关重要的因素,是以不管孟诜与叶天青拣选出了什么样的人来,他也都只能是点头认定,再无其他半分余地可言。

    更何况眼前这些人员虽然看起来军事素养差了一些,但却也还算在他的预期之内,依他原先的标准去拣选,原本也料到了很大程度上会挑出这种在军事训练之中并不拔尖的人员,现下他既然拣选出了这些军士,那么这些人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就是他的第一支手下,那么他们的第一课,也就是从现在开始。

    仅看裴行俨的治军手段,就可以知道这位裴校尉在有意无意之间,事实上也在整军过程之中隐隐接触到了这样的理念,身为一个真正的军人,裴行俨应该也能够明白他的做法,不用担心因此而跟他彻底翻脸。

    裴行俨微微一愕,果然对于李子秋的态度不以为忤,只是他望向李子秋,眼神之中却是分毫不让:“无论如何,裴某也绝不相信,会有什么事情会是这些人能做得到,而裴某与裴某手下的兄弟却是做不到的!”

    “好吧,”,李子秋与他对望了半晌,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摇头,说道:“看来就这么空口白话,你们是一定不会服气!”

    这一次不但是裴行俨,就是裴行俨帐下的那些兄弟,也都自是齐声地喊了一声:“是!”

    声若奔雷,震彻四野。

    “那么,所有人”,李子秋也不多说,径自转身,向着山上行去,淡淡说道:“都随我来吧。”v

    [倾情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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