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秋微微愕然。抬起头来,望向那正缘着一道奇怪的轨迹似缓实急疾弛而来的那位女冠,却是缓缓地皱起了眉头。

    在他身后的贾明远也自站起了身来,只不过他在开初的惊讶过后,脸上却是流lou出了几分搞怪的笑意,朝着在他不远之处忙碌着的那些武僧们连打手势,催促着那些还都有些不明所以和尚们与他一同悄悄地离开,只将李子秋一人留在当地。

    李子秋微微失笑,对于贾明远的举动也多少有些啼笑皆非,只不过现下也早将大半心思都放到了那快要到来的张灵雪身上,却是无暇去理会这个小子。

    “见过神师”,也就是一转念的功夫,那张灵雪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俏立当地,向他稽手为礼,口中竟尔又说了一句:“灵雪明白了。”

    李子秋向她回了一礼,心下沉吟,口中却是不徐不缓地回了一句:“道长急急前来,不知可是有何见教?!”

    这些日子来,这位天师府来的女天师除了开头与他礼节性地见过一面之外,一直以来。也都未曾有过什么接触交谈,李子秋忙着做出关于他预想中西城塞种种效果的布置,虽然对于这位女天师也未敢掉以轻心,但也还没有什么时间去对她加以试探接触,而这些天来这位女冠倒也都自谨守分际,每日里除了时常观察那些军士们的训练跑动之外,就只是自己离群索居,也不知道是在琢磨着什么,如此一来,李子秋自然也就更没有自己跑去没事找事的道理。

    是以这些天来,虽然这山头之上不过小小方寸之地,李子秋与这位女天师倒也是如王仁恭与元万安一般平日里王不见王,今天这位女天师如此急急前来,话语之中又似乎意有所指,自不由得李子秋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细加应对。

    “神师客气,灵雪何敢克当”,张灵雪却是微摇臻首,却是说道:“只是灵雪愚顿,这些天来悉心领会,百般探寻,却还是直至如今才明白了些许神师法门的玄奥之处,一时喜不自胜,这才急急前来,唐突之处,神师勿怪才好。”

    “龙虎山千年嫡传,声名赫赫,道长家学渊源。自必也是所学高妙,深窥堂奥”,李子秋微微皱眉,淡淡地应了一句:“某家不过山野边民,自己琢磨出来的些许路数,又怎生入得了道长的法眼?”

    李子秋这话中拒人于千里的疏远冷淡之意,真是任谁也都听得出来,就连张灵雪原本脸上一直带着的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也都不由得随之渐渐收敛了去,妙目微注,却是深深地看了李子秋一眼。

    李子秋倒是恍若无觉,只是依旧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竟似是不曾对眼前的女道有多少留意。

    “灵雪到来之后,对神师一向敬之如师长,可是反让神师觉得有些奇怪么?”张灵雪蓦地轻轻开口,却是忽然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李子秋也不由得微微一愕,转眼向她望了过来。张灵雪却是转眼望向那云天之外,口中幽幽的一声轻叹:“灵雪一向为人处事,从来也不与任何人解释,今天……今天算是第一次破例了。”

    李子秋微微皱眉。看着眼前这位女道软语婉转,心头竟也不由得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只不过却是旋即警醒,不由得格外暗自惕怵。

    来自于千年之后的李子秋,身处在那个资讯爆炸的年代,见过的那些所谓美女不知凡几,较之于裴行俨等人自然不同,不过哪怕就是以他的角度来看,眼前这位张灵雪就算放到千年之后的现代社会,也应该还是可以算做符合绝大部分人的审美观,而不是先前李子秋想像中那种丰满过度的唐朝美女。

    这样的女人,无论是身处于什么样的时代,原本大都也都只是作为花瓶式的存在,毕竟她们的容颜姿色,已经让她们可以比一般人更轻易获得许多寻常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所以她们本来就不太需要,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对自己的本职专业上头。然而每当这样的女人,却又对于某件事情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投入与执着的时候,她所能够取得的成就也就一定不是其他人所能够比拟,毕竟这同时也意味着她曾为此付出过比别人要更为大得多的代价。尤其像这几天来张灵雪这样甚至甘愿顶霜冒雪,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山头之上与这些粗鲁军汉一同起居,却又谨言慎行,不发一言的样子,更是让人觉得她所谋必大。

    越是美丽的女人,往往就越是危险,古龙大侠的淳淳教诲,认真说来也实在是其来有自,李子秋可是一直记在心上,不敢或忘。

    君子绝交。不出恶言,虽然李子秋对于元万安方面请来的这位女天师不可能不加戒备,不过也不至于如现在表现得这般没有风度,他的刻意冷漠的态度,倒有大半是故意装做出来的,本来也就只是为了探看下这位女天师的反应,只是张灵雪现下的应对,却实在是有几分在他的意料之外。

    “实话说,灵雪刚刚听说神师的名号的时候,心下确是有几分不以为然的”,张灵雪说着,却是忽尔抿嘴莞尔:“灵雪才疏学浅,当时不识真人,还望神师不要见怪才好。”

    “唔……”她虽然只是把这话说得如同俏皮话一般,丝毫也没有半分软语央求的意思,然而她已然将姿态放到了如此之低,李子秋就是再想刻意营造出距离感,却也只能不为已甚,意思含糊地应了一句。

    “灵雪当日本来确实是准备了几下散手,存了与神师一较长短之念”,张灵雪也不在意李子秋的反应,接着说了下去:“只是在亲身来到这神师拣选的山头之后,灵雪才知道先前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实在是小觑了天下高人。”

    “这里?”这次连李子秋都自有些难掩讶异,只是脸上仍自不动声色,微微举目四顾,口中却是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在道长的眼中,这个小小的山头,难道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成?!”

    “世人都说先祖辅汉公弃官入道,得道祖梦中传法,教授三卷天书符箓,遂有龙虎山一脉源流”,张灵雪想是把李子秋的问话当成了考校,也不回头。只是径自说了下去:“只是灵雪这些年来研习龙虎山道术,却是觉得世间一切道法源流,其根底或许却不在那九天之上,反是只在于这山河大地之间。”

    她眼望着那远处层峦叠嶂的起伏山势,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她那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居然也依稀有了一分兴奋与狂热,这种认真而执着的表情,倒是让一直仔细观察着她每一个细节的李子秋也不由得心头微微一动。

    “道门典藉浩如烟海,就算我龙虎山所传的道术亦是百种千端,灵雪姿质鲁钝,至今未能穷尽个中万一,只是以灵雪所见,这些道术无论如何玄奥高妙,论其根本,实则为一”,张灵雪转头望向李子秋,缓缓说道:“一言以蔽之,无非感通万物四字而已!”

    “感通万物?”李子秋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他挑选这个山头,不过是出于对于那登上西城塞的高原反应的猜想,想找一个海拔高度大体上差不太多,又有足够的空间能供他训练那些军士的地方罢了,倒真没想到这张灵雪居然能从这里头扯出这么玄之又玄的东西。不过不管张灵雪所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也是他探出这位女天师根脚的大好时候,他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断她。

    “不错,就是感通万物”,张灵雪一字一句地缓缓说着,神色却是郑重无比:“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以万物之中,莫不有道之根本,是以施行道术之法千差万别,但论其作用,不外沟通这包含于天地万物之间的道之本原。借天地之力而为用罢了。”

    “哦……”李子秋不置可否地漫应了一声,心理学的研究本来就涉及人心之中最为本原的部分,自然难免对于原始巫术与种种道法之类的事情有所涉借,后世的研究方法自有体系,张灵雪所说的这些东西,对于李子秋而言,倒不算是太过新鲜,然而以张灵雪置身于这大隋年间的知识背景,能够凭借着自己的体悟,说出这在千年之后也还可以称之为深刻的理论,本身就已然是一件极为令人赞叹的事情。

    事实上现下李子秋对于眼前这位女天师的观感,也已然是有些变化,毕竟在这个大隋年间的时代,对于道术道法能够有着如此深刻的认知,本身就已经证明了眼前这位龙虎山的嫡传后人并不是空口白话,而是真真正正在这些玄门之术上浸淫了不知道多少功夫,现在他甚至已经有点儿相信了这位女天师或许真的只是一个纯粹的玄门高士,真的不知道从他这布置之中看了了什么玄奥的地方,所以才会有了开头那些看上去极不合理的反应。

    只不过这一连串的事情,未免也是太过巧合,是以李子秋心下思忖,脸上一时间倒也还是保持着淡漠以对。

    “只是感通万物之灵,说来容易,做来却难,灵雪自幼束冠入道,苦修十载,至今仍不过只能由风水堪舆一途入手,略略能感通些许山川之灵”,张灵雪对于李子秋的冷淡,却是没有流lou出丝毫失望之意,只是看着李子秋说道:“也幸得如此,灵雪才能略微窥见神师高妙手段之分毫。”

    “这些年来,灵雪走遍中原河山,堪舆地脉,以求大道”,她目注李子秋,静侯了片刻,却是实在难以从李子秋的脸上看出丝毫表情,只能自己接着说了下去:“然而却也直到从元监使手上取得这左近山形地势图之后,细格西城塞的风水之局,这才发现古藉之中所载的至凶至煞的天刑煞局,居然真的会存在于这天地之间,而且就在这凉州之地上面。”

    “天刑煞局?”李子秋听着这个前所未闻的名字,微微沉吟。

    “就是天刑煞局”,张灵雪微颔臻首,说道:“这天刑煞局是天地之间至凶至煞之聚,灵雪不知道那胡人巫师的诅咒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想来也必是以什么方法引出了这天刑煞局凶煞之力,至少这凉州军中口耳相传的那些传言,倒是与灵雪所知天刑煞局之影响若相符契。”

    “道长的意思是说”,这次李子秋才略微有点动容的模样,望向张灵雪:“这天刑煞局的威能所及,与凉州传言之中西城塞巫师诅咒所带来的种种影响有着类近的地方?!”

    “正是”,张灵雪点了点头:“灵雪一心向道,本来也无意介入尘俗纷扰,这一番若不是龙虎山欠了元监使一个人情,灵雪本也不愿前来,只不过在见到这天刑煞局之后,灵雪就已经决意此事无论如何凶险,灵雪也必是要去走上这一遭。”

    “不过也幸好如此,否则灵雪如何能知道这天下间还有神师如此高人”,张灵雪说着话,看向了李子秋,脸上依稀仍有几分难以索解的神情:“这天刑煞局乃是天地凶煞之威,原本绝非凡俗之力所能聚成,是以灵雪直到现在也还是实在想不明白,神师如何能以人力在这山头方寸之地,布下如此与天刑煞局差相仿佛的局面?!”

    李子秋默然了半晌,嘴角忽然微微逸出了一丝笑意。张灵雪的话说至此,他也基本上差不多明白了隐藏在这一切不合理行为之后的来龙去脉。

    李子秋并不懂得风水堪舆之术,但他却大体上知道这些奇门之术在本始源初之时,并不是如后世一些江湖人鼓吹的那般玄之又玄,反倒是很切合实际地由行军驻营、建筑人居方面衍生出来的学说,只不过出于师徒传承的隐密性,所以采用自成一个体系的语言,久而久之,才使得许多东西听起来变得极为玄幻而已。

    古时交通,并不如后世那般方便,大山大河,往往就是阻隔人类脚步的天堑,在这大隋年间的时代,文明的中心仍旧只在于中原地带,至于四方边境之地,虽然仍自属于大隋国土,但对许多人来讲,就几乎简直属于化外之地,对于那里的地形地貌,以及一些特殊的风土影响,就算是有所涉猎描述,自然也大半只是个人的偶然记载,除开语焉不详之外,难免也在传承之中有着种种的神化夸大,就像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古人曾将因迁居云南、岭南等气候条件与中原迥然不同的地方,而带来的种种水土不服而致死亡的情状,归结于当地充满蛮族巫师所布下的“瘴疠”亦或巫蛊之术的原因。

    眼下这凉州之地,自来就是胡汉杂居的边夷之所,虽然自大汉之后曾被列入中原王朝的管治之中,但尔后中原离乱,这里也是数度易手,可以说一直以来都还远离于文明的中心,再加上这高天后土之间,本也就有着全然不类于中原的风土地势,偶有某位道教的先贤,曾亲身踏足于哪个类近于西城塞所在山头的地方,亲自体验过了那高原反应以及种种特殊环境之下造成对人体无形而有质的可怕伤害,从而由他自身的知识体系出发,将这一切总结为风水煞气所聚,由此在某部古藉之中留下了关于所谓天刑煞局的记载,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那么剩下的问题,也就只有一个了。

    “这山头之上,某家也未多做什么布置”,李子秋望向张灵雪,缓缓问道:“道长所说此处与天刑煞局差相仿佛,却不知是据何而论?!”

    李子秋原本也不知道会来这么一位龙虎山的女天师,对着裴行俨与那些军士,自然也不需要故弄玄虚,现在这山头之上固然有着一些必要的布置,以达成他想需要的效果,不过至少表面上看上去跟那些玄门秘术是完全扯不上边的东西,这里唯一的几道符箓之类的东西,都还是这位女天师到来之后不知道为了什么作用自己去贴上去的。而听刚刚眼前这位女天师话中之意,却是认定了是他做下了什么手脚,才聚成了这样的天刑煞局,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的作为之中,到底有哪些地方让这位女天师看出了高深玄妙来。

    “灵雪方才说过,这些年来灵雪矢志以求,终于能略略感通山川之灵,早在灵雪刚刚踏足此地,就已然可以感应得到此处的天地凶煞之气,浓烈如炽,与那传说之中的天刑煞局如斯吻合”,张灵雪似乎只当李子秋在考较于她,言语间却也不多所隐瞒:“错非如此,只怕灵雪上得山来,还要不自量力,先行伸量一下神师的修为呢。”

    “其实刚开头的时候,灵雪也一直不肯相信天下间有人能有这般能力,直到这几天……”张灵雪说到这里,似乎对于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一般,微微地顿了一下,这才接着说了下去:“直到这几天,灵雪试着与那些军士一同操练,这才真正明白神师的手段。”

    “灵雪斗胆,不过还是敢问一句,究竟神师如何能做到让这么一群从未修行,更是没有丝毫灵根的军士,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此间如此凶煞之地,居然也能够沟通山川之灵,使得这天地刑煞之气竟尔再难为害”,张灵雪说话之间,忽然肃容长揖,躬身不起:“灵雪情知冒昧,但还是敢情神师能指点一二,灵雪愿于神师驾前执弟子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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