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礼监内堂之中,魏忠贤皱眉听完小太监的汇报,便挥手示意让他退下,一边用手敲击着桌面,一边低头沉思,似乎心绪有些不宁。

    坐在对面的王体乾,抬眼瞟了一眼心事重重的魏忠贤,便慢条斯理问道:“魏公,汪文言入永定门军营,怕是已有一个时辰了吧?”

    看着魏忠贤心不在蔫地点头,王体乾犹疑道:“魏公,你说沈东海会不会向东林低头认输?”

    魏忠贤苦笑道:“若是良乡村火器坊、慈芸苑土地官司,哪怕是东林以定边士卒亲属相要挟,沈东海都不会在意,甚至不用他自己出手,咱家就能给他办了。”

    王体乾插口说道:“可是吴家逼温家出手,还是忤逆不孝的重罪,若是爆发出来,恐怕天子都压不住。”

    魏忠贤无奈道:“咱家顾虑的正是此点。”

    王体乾皱眉问道:“以魏公对沈东海的了解,您看他能化解么?”

    魏忠贤摇头道:“咱家也不知道,若是别人,必是死路一条,若是沈重,却是五五之分。”

    王体乾考虑片刻,忽然笑道:“魏公,何不推波助澜,放任吴家威胁温体仁出手,干脆趁机就此灭了沈东海。”

    魏忠贤立即坚决说道:“不可鲁莽行事,此事咱家决不能做!”

    王体乾失笑道:“里外都不用咱们出头,魏公何必顾虑?成了,魏公除此心腹之患,不成,也是东林和沈东海之间的官司。”

    见魏忠贤仍是摇头不许,王体乾急道:“魏公,皇爷最重情义,如今能影响皇爷的唯有四人,一是魏公和奉圣夫人,二是帝师孙承宗,第三人便是这沈东海。奉圣夫人一向与魏公共进退。那孙承宗堂堂帝师,身后又有东林摇旗呐喊,一时奈何不了他也就算了。可是沈东海向来不为魏公掌控,幸而此时东林出手,又是岌岌可危之时,何不就此诛除,以绝后患?”

    魏忠贤苦笑道:“第一。咱家不敢。沈东海的手段,你想来也一一看在眼里。从万历四十七年至今,经历了多少非难,可是谁又奈何得了他?就是此次东林欲以辽西之败陷其死罪,可是结果呢,一场大剧、一本赵括传便让东林身败名裂,一条计策,一本东林点将录,便勾着咱家心甘情愿做了对付东林的伏笔后手。沈东海为人狡诈机敏,若是再次一举翻盘。又察觉了咱家的手脚,以他决绝无所顾忌的性子,可就与我不死不休了。”

    王体乾笑道:“沈东海与东林才是不死不休,恐怕他们联不起手来。”

    魏忠贤摇头说道:“此子行事毫无原则,昨日还是咱家之敌,今日便是咱家之友,谁知他明日会不会联合孙承宗对付咱家。你可知沈重经营海上的计划中。本就有借重江南世家豪门的一环?”

    王体乾笑道:“魏公高抬他了,他即便对魏公不满,也奈何不了魏公,魏公身后可是有皇爷和奉圣夫人。”

    魏忠贤苦笑道:“这便是咱家的第二个不能。皇爷视此子为挚友,奉圣夫人又对他爱护备至,他们可不许咱家出手对付沈重。你可知道皇爷为何痛痛快快批了孙承宗的辽东方略。还大方的从内帑支取了五十万两白银用于辽东?”

    王体乾笑道:“不是为了辽东大局吗?当然,咱家也听说是皇爷为沈东海求情,以准了孙承宗的辽东方略,来换取东林不再牵扯沈重的辽西之罪。”

    魏忠贤点头说道:“你错了,不是换取东林放手,而是要求孙承宗放手。”

    王体乾疑惑道:“不都一样么?”

    魏忠贤笑道:“不一样,在皇爷心里。东林是东林,孙承宗是孙承宗,一个是势大难制的臣党,一个是亲如慈父的帝师。让皇爷为难的不是沈重和东林之争,而是孙承宗对沈重的穷追不放。”

    王体乾失笑道:“那又和辽东方略有什么关系?”

    魏忠贤笑道:“关于辽东方略,皇爷其实尚未决定,仍在熊廷弼的三方布置,王在晋的固守待机,以及孙承宗的步步消耗之间犹豫。未来辽东战事,对皇爷影响最大的乃是沈重,这才是孙承宗不愿放过沈重的根本原因。你可知道,沈重虽未明言支持哪种策略,可是隐约表露的意思,熊廷弼第一,王在晋第二,而对孙大学士的方略似乎有些嗤之以鼻。”

    王体乾惊呼道:“这么说,皇爷为了调和孙承宗和沈重的矛盾,竟然以国事搪塞,违心准允了孙承宗的步步围攻?”

    魏忠贤点头说道:“虽不完全是这样,却也有这个意思,否则你以为孙承宗岂会罢手,不再干涉三司会审。”

    王体乾苦笑道:“皇爷这不是视辽东大局为儿戏么?”

    魏忠贤苦笑道:“毕竟沈重也没有明确反对过,而且肯定过孙承宗的方略,乃是消耗虽大见效最快的一种。孙承宗又是堂堂帝师,天子才为了沈重有所俯就,若是换了咱家,皇爷可就没这么好的耐心了。更何况,就是奉圣夫人也会埋怨咱家无情。”

    王体乾哀叹道:“依魏公所说,这沈东海岂不是天下无敌了么?”

    魏忠贤冷笑道:“无敌却是未必,只是咱家如今眼界不同,不愿再对沈重出手罢了。”

    王体乾不明所以,连忙追问:“这是为何?”

    魏忠贤笑道:“都说此子大奸巨恶,可是咱家却知道,此人乃是一心为国之人,对于这样的人,咱家还不屑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老王,还是那句老话,你我要想长远,揽权不妨学刘瑾,做事却要学郑和,天子国家,乃是伺候天子治理国家,而不是逢迎帝王,祸国殃民。再说,沈重已不在体制当中,就要远赴海外为国敛财,咱家怎会再对他下手。”

    王体乾刚要答话,却见适才的小太监又走了进来。躬身递给魏忠贤一页纸张。

    魏忠贤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那小太监低头回道:“回老祖宗的话,乃是沈重的亲信刘二杆送来的,说是要请老祖宗出手相助。”

    魏忠贤眉头展开,低头费劲地看着那纸张上的文字,半晌噗嗤一笑,然后仰头哈哈大笑,竟是笑得气喘不已。连连拍案叫绝。

    王体乾见魏忠贤高兴,便凑趣问道:“魏公。可是那小子又出了什么花招,让汪文言知难而退了,否则魏公何以如此开心。”

    魏忠贤吃吃笑道:“我就知道此子难缠,兴许能让汪文言无功而返,只是想不到此子如此无赖,当真是个活土匪。”

    魏忠贤笑罢,将手中的书信递给王体乾,王体乾急忙细观,浏览之后也觉好笑。摇头感叹不已。然后抬头对魏忠贤笑道:“魏公准备怎么办?”

    魏忠贤笑道:“沈东海此前的手段虽然惊世骇俗,毕竟尚在朝廷体制之内,想不到却被汪文言逼出了真性情,倒是让咱家倍感亲切。汪文言只怕也没想到,一旦沈东海撕下文人的假面,变成一个活生生的真土匪,当是何等的犀利痛快。壮哉。沈东海也!”

    王体乾笑道:“看来魏公是准备配合这小子了,只是首先要找个事由,先免了那吴维贤的礼部郎中之职。”

    魏忠贤笑道:“这有什么难办的,让厂卫找找案底,随便弄几个罪名,实在不行就无中生有。吴维贤何等不智。既恶了沈重,又恶了咱家,自当让他受点教训。”

    王体乾失笑道:“魏公,沈重要求的是贬不是罢,以防吴维贤狗急跳墙。您看,让吴维贤上哪儿凉快去?”

    魏忠贤笑道:“自然离他女婿近些,也方便亲戚之间来往。既然沈东海要去大员,就让吴维贤去福建靠海的地方,接着当知府去吧。”

    王体乾笑道:“罢免四品清贵可不是小事,不说东林必然反击庇护,就是天子那里也要打个招呼。”

    魏忠贤笑道:“沈重此举虽然犀利,却也难容于法度和世俗,自然需要皇爷给他擦屁股。咱家这就去觐见皇爷,沈东海抢亲,女婿逼老丈人丢官,想来皇爷必然兴致勃勃,甘愿陪着这小子胡闹。”

    王体乾苦笑道:“草民抢了四品高官的女儿,即便天子不罪,百姓支持,恐怕这朝廷的屁股也不好擦。”

    魏忠贤笑道:“你我何必替那小子操心,以咱家对他的了解,这小子必有后招,你我尽管火上浇油就好,正好绝了东林逼他对付咱家的心思。”

    苑池一角,魏忠贤刚刚汇报完,朱由校便失手扔下了木料,呼吸急促,脸色泛红,然后在工匠棚内走来走去,没有片刻安生。

    许久,朱由校看着魏忠贤怒道:“沈东海果真去抢亲了?”

    魏忠贤笑道:“刚出了军营,想来现在已至外城。”

    朱由校恶狠狠喊道:“他要抢四品重臣的闺女当压寨夫人?”

    魏忠贤点头笑道:“正是,还求老奴帮他罢了老丈人的官职。”

    朱由校一脸向往,然后对魏忠贤八卦问道:“你说,东海和吴家的闺女,真能有私情,朕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魏忠贤坏笑道:“有温家大小姐的参与,想来无风不起浪。当然,那小子一向无耻,抢人家闺女,败人家名声,顺便化解危情,恶心东林也有可能。”

    朱由校感叹道:“真是一个十足的红颜祸水啊。”

    魏忠贤一愣,失笑道:“谁,吴家千金么,恐怕人家清清白白的名门闺秀,才是最最无辜的。”

    朱由校咬牙怒道:“朕说得是沈东海,不要脸的小白脸,在良乡村勾搭村姑,去建州勾搭蛮女,赴京勾搭名臣闺秀,而且哪一个都弄得天下皆知,一地鸡毛,无耻之尤,简直就不是人,而且丧心病狂!都是朕放纵得他,居然敢如此无礼!”

    魏忠贤愕然,对朱由校疑惑着问道:“这么说,陛下不支持他?”

    朱由校大义凛然道:“这么好玩的事情,居然不提前叫上朕去看看热闹,不是无耻之尤、丧心病狂又是什么?所请皆准,交给王体乾去办,你马上陪着朕快去吴家,要不然就来不及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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