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义指斥重臣,一语砸晕巡抚,沈重的得意还未开始,南居益的反击便来了。

    吴维贤正在发呆,还在沈重大逆不道的狂言中绕不出来,隔壁似乎有吴家的女眷,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传来嬉笑和娇呼,沈重摇头晃脑得意洋洋,似乎正在品味欺负名臣恶情趣中,南居益却笑了,笑得如同一只老狐狸。

    当沈重终于清醒过来,发现了南居益不怀好意的坏笑,南居益便开口了。而且是学着沈重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道:“竖子欲乱吾千年道统乎?”

    沈重警惕地问道:“您老想怎么样?”

    南居益得意道:“老夫憋屈得很,那红毛番猖狂了近一年,如今水路三军准备已毕,老夫已经没了耐心。你小子居心叵测,大逆不道偏偏还若有其理,更是让老夫心慌意乱七上八下。”

    沈重小心翼翼问道:“所以呢?”

    南居益哈哈笑道:“所以你要造道统的反,看老夫征战澎湖的笑话,坐视朝廷在澎湖和红毛番死磕,你小子无耻去占交趾的便宜,老夫就先搅黄了你和吴家的百年好合。”

    沈重松了口气,鄙夷道:“草民乃是化外之民,您征战澎湖疏通南海都要指着小子,哪还有威胁我的本钱?南大人,您若不甘心,有何手段尽管一用,不妨瞧瞧能否吓着我。”

    南居益叹道:“东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老夫自然拿你没办法,可是你老泰山正是老夫治下的知府,老夫自然是寻他的麻烦。”

    沈重不屑道:“我老泰山的泉州知府,乃是天子钦点,又没有贪渎失职之罪,再说您的福建海商还要指望草民,您用这个可威胁不了我。”

    南居益坏笑道:“谁说老夫要治罪吴知府了,再说即便老夫得罪了你。依你那通商四海之志,又岂肯放弃福建商贾,老夫心里有底得很。”

    沈重冷声问道:“那巡抚大人到底要做什么?”

    南居益不理沈重,指着朝吴维贤笑道:“吴知府。朝廷征讨澎湖,老夫委你坐镇台湾,总理福建台湾澎湖的军需输送,你的泉州知府差事先放放,当以澎湖战事为重。明日便先赴台湾吧此非商量乃是本大人之命,晚上老夫便将公文和军令送达,是否抗命吴知府自己看着办。”

    沈重悲愤道:“南老头儿,你这是公报私仇”

    南居益得意道:“然也,老夫就是公报私仇,你咬我啊。老夫堂堂巡抚,督军克复澎湖,所命即是封疆之责,所言即是三军之令,你老泰山若是抗命。老夫可出王命旗先斩后奏。当然,你沈东海强军在手,又一向猖狂不讲理,自可绑了吴家上下去台湾落草,老夫当然无可奈何。只是不知吴大人愿不愿意丢官罢职去国离家,当那没名没分的海匪强盗?”

    见沈重傻眼无以应答,南居益哈哈一笑,拍着吴维贤的肩膀笑道:“澎湖之战耗时日久,本巡抚许你携家眷赴任,明日就要出发。老夫先回军营布置,你们也快去准备吧。”

    南居益说完,便笑吟吟地转身便走,经过沈重身旁时。得意地笑道:“这是老夫给你的优待,从与不从随你,帮不帮老夫运兵也随你,还许不许朝廷落足台湾仍随你,只要你忍心坐视吴家在澎湖受苦。”

    南居益大人走得潇洒畅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吴维贤。心里发酸嘴里发苦,愤然瞪着沈重怒喝:“小畜生,都是你惹得好事”

    沈重不敢还嘴,只得苦笑着喃喃道:“圣人说得好啊,不作就不会死。”

    泉州码头人潮涌动,茫茫海上舟船纵横,除了规模庞大的两广福建水师,更让人瞠目结舌的,便是从威海南下的蒋海山巨舰,以及从台湾北上的战舰福船。一艘艘大小战船陆续靠岸,一队队士兵离岸等船,一箱箱物资搬运起吊,又一艘艘驶离泉州,在远处海面上开始编队。

    当泉州码头的人潮开始稀疏,姗姗来迟的沈重没精打采,陪着怒气正盛的吴知府,以及冷笑和苦笑连连的大小舅子,护着吴府十几辆马车抵达了海边。

    十几艘乌蓬海舟,将吴府女眷送到台湾号之下,被土著人下水一一捆绑,缓缓起吊至甲板,然后被西班牙女仆引领者,送入一间间豪华的船舱。

    瞧着对自己毫不理睬,甩袖登船和家人会合的泰山和舅兄,蒋海山火上浇油地竖起大拇指,瞧着哭笑不得的沈重谄媚道:“大人就是大人,渡海迎亲都惊骇世俗,不仅把夫人弄上船,连夫人一家子也裹挟去台湾,大人鬼神之能,实在让末将佩服万分。”

    薛勇傻乎乎没瞧出沈重阴沉的脸,兴高采烈地配合道:“吴知府一家送亲,南巡抚亲自主持,三百艘战船组成的庞大水师,三万人组成的送亲队伍,轰烈得很,壮观得很啊”

    一脚,二脚,哀嚎,惨叫,沈重烦闷稍解,鬼头鬼脑做贼心虚地登上了台湾号,却不敢去见吴家人,一个人躲在甲板上失落。水师终于启动了,遮天蔽日的船帆,搅乱南海的舰队,浩浩荡荡杀向台湾,杀向澎湖,杀向荷兰。

    “老而不死是为贼,就不让你登老子的船,憋在小船上遭罪去吧,你个死老头子。”

    沈重喃喃怒斥,引来身后一声娇笑,沈重连忙回身,正是脸罩丝纱的吴芳晴和卡罗拉等人。

    “你怎么出来了,婚前可是不许咱们见面的,就不怕你娘和姑姑训斥你?”

    “将来的土匪婆子,未来的压寨夫人,那些虚礼不顾也罢。堂堂沈东海的夫人,赫赫定边军的主母,岂能是娇弱羞怯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

    “爽快,透亮,不枉我抢了你当媳妇”

    见沈重脸上仍是愤愤不平,吴芳晴吃吃笑道:“还在为被南大人算计了生气吗?”

    沈重恨恨道:“别提他,说起来就觉得丢人,看着年高望重,实际上老奸巨猾,一不小心就被他所趁。坏了我本朝第一搅屎棍子的名号”

    听沈重说得有趣,吴芳晴噗嗤一笑,然后埋怨道:“谁让你没事显摆来着,这不是自找没趣么?”

    沈重苦笑道:“你以为我愿意浪费口水。还不是看着他一副为国为民的名臣气派,希望能多点醒几个人。叶向高,孙承宗,袁可立,还有快死的熊廷弼。他们位高权重,不是执掌中枢,便是封疆一方,下面又桃李满天下,若能稍有认同,总比我一个人拉着大明的马车,要轻松地多。”

    吴芳晴笑道:“慢慢来,辽东是第一步,威海是第二步,台湾吕宋便是第三步。那交趾就是你的第四步了吧?你这乱民已经乱了人心,何苦还要自怨自叹?”

    沈重失笑道:“你何时成了女诸葛?”

    吴芳晴低声笑道:“你的事情,我怎会不放在心上,我可不是躲在闺阁里待嫁的柔弱女子。自从许了你,我便天天看邸报,跟父亲打听朝堂动向,和芳华参与文会,还帮着母亲操持营生。”

    沈重失笑道:“多日不见,倒要刮目相看。”

    吴芳晴傲然道:“不许小看人,没瞧见爹娘姑姑和妹妹们都晕船。只有我和二兄活蹦乱跳吗?”

    沈重笑道:“就是呢,原还怕你们受不了海浪,早让人预备下了药物,倒是白替你担了心。芳晴。你可是出过海了?”

    吴芳晴笑道:“天天缠着二兄,逼他偷偷带我走街串巷,码头坐船,不仅见过海商,便是这大海我也不惧。”

    见沈重丝毫不怪,吴芳晴便笑道:“当你的压寨夫人。自然要早早准备,所以天下大势,海上贸易,我也略知一二。”

    沈重笑道:“哦,倒要听听,你知道什么?”

    吴芳晴笑道:“利诱天子许你经营海上,挑起党争逼叶阁老下注,才有你安安稳稳收服了齐鲁百姓,水路并进南下台湾。利用辽东逼孙承宗俯就,利用铁山让袁可立漠视你霸占威海卫,利用东海贸易拉拢江南海商和作坊,利用西夷阻隔南海,帮着你逼两广福建的商人低头。昨天你又用澎湖大战和大明王道,逼得南大人默许你经营南洋,插手交趾。”

    见沈重点头含笑不语,吴芳晴摇头叹道:“谁能想到,当初在汤江唱响红楼的孤儿,居然成了辽东名将,最后又变成称霸南洋,复兴大明的海盗。就连我,也要嫁入沈家,当你的压寨夫人。”

    看着娇羞喜悦见识卓绝的吴芳晴,沈重只觉心中一暖,才要开口称赞,说些后世肉麻的段子,便听见蒋海山难听的叫唤。

    沈重恼羞成怒地回头,却见蒋海山背着身子,一边浑身抖动一边偷笑喊道:“大人,不是末将没有眼色,实是南居益那个老头没眼力价,给咱们打旗号要登台湾号。”

    沈重怒道:“老奸巨猾的糟老头子,老子没兴趣,不见”

    蒋海山笑道:“末将知大人心意,也是如此回复,可是他传话说,若是不许他登船,便准备让吴大人上澎湖督战。”

    沈重冷笑道:“他倒是一招鲜,吃遍天,还用起来没完没了了,老子媳妇还没过门,还真惹不起他。便让他登船,老子气死他”

    蒋海山应是而去,吴芳晴劝道:“南大人只是想逼你和东林联手,倒不是故意要对付你,而且总是一位肯为国为民的好官,你莫要太过伤人。”

    沈重得意道:“他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还不是乖乖入了我的圈套。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调荷兰人舰队南下,便是将老头子留在澎湖,留给我充足的时间,收拾交趾的蛮夷。”

    吴芳晴不明问道:“这怎么说?”

    沈重哈哈笑道:“我说澎湖大战必然消耗日久,南居益却想一战功成,然后挥水师护航南海,帮着南方的商人打开海路。否则怎会聚兵两万五千人,去对付区区千余个荷兰鬼子。”

    吴芳晴笑道:“你的水师如此强大,两广的水师可打不过你。”

    沈重摇头道:“他若出动水师护航,难不成我还能与朝堂开战吗?所以我帮他运兵澎湖,让他和荷兰人死耗,且不说荷兰人的据点根本难以攻克,即便他逼着荷兰人要走,哈哈…”

    吴芳晴见沈重乐不可支,便笑问道:“那又怎样?”

    沈重断断续续笑道:“可是…荷兰人…没船。”

    见沈重得意忘形,吴芳晴没好气道:“人家不会在澎湖立足后,再调水师护航吗?”

    沈重仍是气喘吁吁道:“且不说能调走多少艘,就是出了海,还有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那也是我的麾下。我自然不会朝水师下手,可是凭水师那些小船,还能一直护航到巴达维亚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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