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马上万,无边无际,更何况是二十万交趾军民。

    二十万人的概念,便相当于海滩之上,迎面瞭望不见天际,不见边缘,风急浪高,汹涌澎湃的汪洋大海。只不过组成海洋的不是水,而是黑压压的人潮。

    组织二十万人发起进攻,尤其是只有三万正规军,以及五万游勇和十二万幸存的百姓,别说是在十六世纪的农耕年代,更不用说是此时的交趾,便是在科技高度发达,人类分工协作的后世,也是一件艰难无比的困难。若想在古代组织这样庞大的人力,并驱使十余万夹杂着老弱妇孺的百姓死战,最恰当的办法便是简单。

    没有战斗动员,没有战术传达,没有详细序列,没有精密分工,只有简单的一个方法,便是由各级将领指挥军队,然后按照大概兵略,驱动百姓一鼓作气地发起狂攻。要么一举冲垮敌人的阵列,要么和敌人展开乱战,要么全军崩溃四散逃遁,没有一个名将能牢牢控制局势,甚至任何一个变数,都能决定或者改变整个战役的结果。

    郑氏的第四代家主,刚刚从家族内乱中获胜,并击败了趁机南下的莫氏军队,从而成为交趾北地新主,堂堂后黎朝清都王的郑梉,并不是一个没有见识不懂兵略的纨绔,他自然知道二十万人的力量和麻烦。

    二十万的力量若是发挥得当,便可翻天倒海一泻千里。可若稍有不利,便是汪洋倒灌洪荒泛滥,能将自己的精锐冲荡地丝毫不剩。最好的办法。便是以强军驱使,以劲旅压阵,裹挟着百姓四面围攻,依靠一次次厮杀,一次次鏖战,在消耗敌人有生力量的同时,淘汰老弱生死练兵。将自己的爪牙打磨得更加锋利,组织地更加顺畅。可是郑梉立即否定了这个做法。因为他已经没有了时间。

    莫氏兵败后重整旗鼓,一边与自己的后军交战,一边向升龙府逼近。如狼似虎的匪寇分明是百战强军,一万精锐步卒。四千悍勇铁骑,数百门冷森森的火炮,还有海面上浩浩荡荡的舰队炮船,已是可以灭国的力量。

    而最为关键的便是,眼前的海匪利用郑氏内乱,挑动莫氏将自己的主力吸引北上,而他们自己在最恰当的时间,避开广平与南方阮氏对峙的五万守军,从奉化登陆交趾。铁骑四出,铁军肆虐,将整个北方中央。变成了一处处断壁残垣和余烬灰飞。

    四千铁骑,哪怕是睥睨天下的雄师劲旅,也别想并吞郑家和交趾北方,可敌人不是来征服的,敌人是来破坏的,而破坏远比征服更加容易。也更加可怕。

    敌人的铁骑将破坏变成了艺术,面对毫无抵抗能力的北方。匪寇的铁骑分成了百股乱流深入内陆,匪寇的步卒从沿海四散推进,在月余的时间里烧杀抢掠,摧毁了一处处乡村,焚尽了一片片良田,虏获了成千上万的奴隶,屠戮了数不清的百姓子民,彻底动摇了郑家的统治基础。

    就在郑梉眉头紧皱的时候,郑桩领着郑林郑枢郑柯等嫡系将领飞马而至,围拢在郑梉四周,一个个脸色阴沉目光沉重。

    郑梉瞧着心腹子弟问道:“敌情如何?”

    郑桩苦笑道:“不知枉死了多少百姓,一个月的功夫,敌人不仅建起了码头,还修筑了堡垒和防线。”

    郑梉抬头眺望着十里外的地形,听郑桩继续汇报:“大王,末将亲自逼近四里查看,实在不好打啊。堡垒皆是木石搭建,城墙雄伟高大,棱形结构,内外上下火炮密布,再加上敌人的火枪,可以说基本没有死角。”

    郑林苦笑着补充道:“城外壕沟一共三道,沿城堡向外环形散开,除靠海的一面外,一里一道沟壑,里面遍插尖木,外面是掩体工事,我们必须一气拿下三道壕沟,才能对城堡发起攻势。”

    郑梉眉头一扬问道:“一里一沟,那外缘便是四里,这么说来敌人的火炮射程,便是四五里了?”

    郑枢点点头,恨恨说道:“不仅如此,二十艘巨舰阵列海面,沿着北面一路向南,可以从五六里外向南北覆盖。”

    郑梉惊呼道:“奉化水浅,他们的船只可以靠近吗?”

    郑枢摇头说道:“他们的舰队皆在两里之外,具体射程尚不知晓,可是打个三四里还是没问题的。”

    郑梉点头说道:“那么沿海而下就行不通了,必须从陆路三面围攻,避开敌舰的射程。”

    郑桩苦笑道:“从第一道壕沟后,便是不下百辆的炮车,还有上百辆火箭车,都是用马匹拉动,可以快速机动弥补漏洞。而且我让亲兵近前探查,敌人的步卒都配置了鸟枪,不等咱们近战厮杀,便先要忍受敌人的火器。”

    郑梉摇头哼道:“鸟枪虽然犀利,可是射程不及弓弩,而且装填迟缓,还吓不住孤王的二十万军民,最多死伤重些就是。”

    郑桩扭头瞧了瞧恨意滔天却杂乱无章的百姓,向郑梉劝道:“大王,咱们虽然人多势众,这里又是靠海的平地,可是敌人兵强马壮,火器犀利,三面工事林立,易守难攻。末将倒不担心攻不上去,只是若死伤惨重,百姓必然崩溃,阵型一乱我大军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末将建议从容进攻,混杂军队和百姓分批而上,三面虚实攻击,一边消耗敌人,一边步步蚕食,直至与敌决战,用人数优势淹了他们。”

    郑林点头道:“大王,此言有理,八万大军只有三万是强兵,以三万裹挟五万弱旅,驱使十二万百姓,实在太过勉强。若是能从容进攻,每次都以强军压阵,便可遏制百姓慌乱,震慑二十万军民效死。”

    郑桩补充道:“派人和阮氏谈和,不妨开出条件让广平守军北上,若是阮氏肯与咱们联手,哪怕割让广平亦非不可。”

    郑梉苦笑道:“尔等所言,孤岂能不知,只是咱们没时间了。自从接到后方急报,咱们便急急舍了莫氏,集中主力和精锐南下,将少许后军和升龙府扔给了攻势汹汹的莫氏。这支不明来历的明国强军,又在一个月里摧毁了整个北方,别说从容发起攻击,就是坚持十日,咱们都要粮尽崩溃。敌人等得起,咱们却等不起了。”

    郑桩怒道:“这些畜生,手段歹毒,却打在要害。大王,既然如此,便速战速决,将我郑家的希望,全寄于此战之上,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郑梉点头道:“除此之外,岂有良策,便依尔等之言,赌一赌郑家的运道,咱们用这二十万人,与他们见个分晓”

    众将闻听,不再犹疑,举手行礼,齐射喝道:“请大王下令,末将必以死效命”

    郑梉挥鞭喝道:“哪里有什么军令,便用二十万条人命,为郑家存亡孤独一掷,卷起奔腾澎湃的海潮,一举冲垮敌人的防线,咱们与敌决一雌雄”

    “大王威武与敌决战”

    “郑林听令,与你一万兵力,驱使十万百姓为左翼郑枢听令,与你一万兵力,驱使十万百姓为右翼郑桩听令,与你三万大军为中军,孤亲率三万主力为后军”

    众将高声回应,郑桩扬声问道:“大王,这一仗怎么打?”

    郑梉冷笑道:“避开海边,从内陆三面攻击,左右吸引敌人火力,攻至第一道防线,留少许人马驱使百姓猛攻,然后主力向中央靠拢,帮助中路打开出路。等你们攻不动了,身后还有孤王的三万劲旅,自会逼着溃兵反复冲击,直至与敌决战”

    郑桩点头笑道:“调动敌人炮火,分散敌人兵力,哪怕死伤惨重百姓崩溃,也乱不了咱们的主力。我领兵中央突破,郑林和郑枢左右夹攻,那一路受阻便由另外两路发力,若是大军崩溃还有大王的劲旅压制,自可驱使溃兵回头再战,保存主力至最后一击。”

    郑梉点头说道:“左右的百姓也不能崩溃太快,至少留下两千人弹压,战前反复煽动仇恨,逼他们以死为亲人报仇。”

    众将点头散去,各自布置传达,很快便向前涌动,逐渐分成三股怒流,从内陆方向三路逼近。

    中央大军阵列前行,中央后军如林而随,左右全是乱糟糟一大片,哭泣咒骂,愤然呼喝的百姓,夹在八千前军和两千后军中,如同两股沸腾的洪水,向定边军高速靠近。

    “问吾父老,家园何在?”

    “让畜生毁了”

    “问我父老,良田何在?”

    “让畜生烧了”

    “问吾父老,亲人何在?”

    “让畜生杀了”

    “问吾父老,女人何在?”

    “让他们糟蹋了,天杀的畜生,咱们报仇雪恨”

    “杀杀杀”

    左右百姓,在四千殿后的军人煽动下,瞬间便恨意滔天,怒火高涨,一片片杀声此起彼伏,卷起一去不回的大潮,向定边军的防线涌去。

    郑桩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亲兵四散在阵列周围,齐声喝道:“上扶国家,下救黎庶,此为国战,有死无生”

    三万大军山呼,三万大军海啸,刀枪并举,步伐坚定,地动山摇的威武,巍峨高山的气势,向定边军滚滚而来。

    “死战死战死战”

    看到交趾人终于发动攻势,蒋海山在巨舰上哈哈大笑,吴天武在军旗下肆意猖狂,定边军不动如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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