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槿贴着院门站着,又能偷瞧外头,又能避一避夜风。

    她隔了些距离,听不清楚楚维琳和常郁昀在说些什么,她只是有些慌张。

    倒不怕常郁昀行些逾矩之事,她只怕有人会经过有人会撞见,万一出了状况,这冷清院落孤男寡女,哪里还能说得明白!

    宝槿揪着一万颗心,时不时回头望向楚维琳,偏偏这夜太黑了,只隐约两个人影而已。

    清风拂过,四月的夜风微凉,宝槿紧了紧披风,又搓了搓双手,却见被云层遮掩的弦月渐渐露了出来。

    一地静谧月色。

    站在月下的人,仿若都沾染了些脱俗的仙气……

    也不对,宝槿自顾自摇了摇头。

    自家姑娘眉目清婉,一颦一笑都好看,宝槿无数次听陆妈妈说,等再过几年,等姑娘再长开些,当真是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了,无论是月色相陪,还是烟雨朦胧,都让人挪不开眼睛。

    至于常郁昀,常家五郎誉满京城,无论是肚中墨水还是天生的好容貌,都融在了那双明澈的桃花眼之中。

    宝槿收回了视线,又仔细盯着外头去了。

    而院子之中,楚维琳在等着常郁昀的回答,可等了片刻,对方依旧没有吐出一句话来。

    心里微微有些恼意,饶是常郁昀有把握在这儿不会叫人遇见了,也不该浪费时间,把事情说明白了,早些散了才好。

    思忖着这些,楚维琳抬眸睨了常郁昀一眼。丝毫不掩饰心中的焦虑和不满。

    “呵……”常郁昀浅浅笑了,似乎有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楚维琳了。

    在幼年时,由她母亲带着来常府看望楚伦歆时,小小的楚维琳就是这个脾性的,在长辈面前乖巧又听话。甚至有些和年龄不符的沉稳,可在平辈面前,叫常郁映欺负了几句,那张白净的小脸就会一下子生动起来。

    不是说端庄静雅不好,而是那年的娇憨活泼深深刻在了脑海里,常郁昀就是喜欢那样的楚维琳。

    前些年见她性格大变。有疑惑有惋惜,只觉得年幼时的那些美好往事随着他的母亲的过世,随着采芙院的废弃,都一点一点消散了。

    如今仿若又一点一点回来了一般,暖心暖意。

    可见那含水眸子因为等得太久。其中的恼意越发深了,他勾着唇角,解释了一句:“我是在想,宣平侯府的小侯爷到底是好人还是浑人。”

    “不管是好是浑,都和我姐姐没什么关系。我是在问姑姑的事情,你知道就告诉我,我也好快些回去。”楚维琳道。

    常郁昀抿唇,略一思量。便把之前的事都说了说。

    那日迎春宴上回来,常郁映不是藏得住事情憋得住话的人,又是帮亲不帮理的脾气。自然是在老祖宗和大赵氏跟前把宣平侯府说得极为不堪。

    老祖宗不是糊涂人,又不会叫常郁映的添油加醋给带偏了,细细想了想,也明白了其中缘由。

    无论是名门望族,还是商贾小户,不可能没有矛盾和争斗。可像楚维瑚这般行事的也不多见,不过这毕竟是楚家的事情。常楚两家即便是姻亲,也没有为此指手画脚的道理。便压根不愿意再提这些。

    可有人嘴碎,大赵氏的身边有一位通房,听说是过些日子要抬举的,自以为自己与他人不同,酸溜溜讲了几句话传到了楚伦歆这儿。

    楚伦歆不是个软脾气的,又是极其护短,她不可能去寻一个通房晦气,就在清明祭祖之时与大赵氏说道了几句。

    大赵氏干脆利落,把那通房打了一顿发卖了,完了还到宜雨轩来卖了个好。

    楚伦歆哪里不懂其中门道?分明是借了她的事,收拾了一个容不下的人罢了。

    她之前和大赵氏提及是为了摆一个姿态,她楚家的姑娘去王府走一趟,不管好坏,不管有没有个准信,都不用其他人置喙,别当她不清楚四房的六太太柳氏也想向在宫里的姐姐打探些情况来。

    大赵氏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脾性,实在是叫楚伦歆看不顺眼。

    只是两人交手多年,楚伦歆按说不会为了这么点儿事就怄气上,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肚子里还有一个,到了夜里就不舒服起来,等请了医婆来看,才知道情况。

    连老祖宗都着急了,上好的药材送过来,又亲自来看了两趟,楚伦歆养了两日,却还是留不住孩子。

    虽说这事是因为妯娌拌嘴而起,可一来大赵氏并不知道楚伦歆有孕,不是有心的,二来若硬要说楚伦歆气恼大赵氏,只显得楚伦歆气量小。

    那惹事的通房已经发卖了,到最后就只能和个稀泥。

    楚伦歆情绪低落,要让娘家人过府陪伴,老祖宗那儿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直接答应了。

    常郁昀讲完,楚维琳面色凝重。

    大赵氏的手段和能耐,楚维琳深有体会,前世做媳妇的那几年里,她没讨到过什么好处,若不是捏住了把柄,她根本不可能逼得老祖宗匆忙分家,以求不被赵氏一族连累。

    楚伦歆起先是想借大赵氏压一压柳氏,也不介意让大赵氏有个由头处置通房,可她没想到的是,她扛得住,她肚子里的那一个却是个闹腾脾气。

    若晓得自个儿有了身孕,楚伦歆肯定不会这般走棋,柳氏再不老实,她定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事已至此,只能盼着楚伦歆放宽了心,先养好了身子再说。

    还有,必须保住了常恭溢,若失了孙子、失了儿媳,楚伦歆在常府的处境一下子就天翻地覆了。

    偏又不记得常恭溢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楚维琳有些焦急,但还是压着心思,道:“谢谢表兄告知。”

    四目相对,楚维琳才注意到了常郁昀的神色有点儿不自然,一瞬疑惑过后,倒也明白过来。

    一个少年郎,与一个姑娘说什么“小产”、“通房”,怎么会自在?

    况且,楚维琳清楚常郁昀的脾性,真不是那等厚脸皮之人。

    之前与她说“求娶”,那是表露心迹,今儿说的全是妇人是非,他只怕是硬着头皮才说完的。

    这样的认知让楚维琳突然之间有些说不出的愉悦之感泛上心头,上一回她行事不妥叫他撞个正着,这一回能让常郁昀狼狈苦恼,倒也算是“报了仇”了,她甚至忍不住想要勾一勾唇角。

    心境舒展不少,想着面前这人过几日就要殿试,楚维琳道:“还未恭喜表兄杏榜提名,听说春闱时做的文章极好,我父亲还写给了维琮看,等殿试之时,定能得一个好名次。”

    笑眼弯弯,亲切不已。

    常郁昀亦露了笑容,轻舒了一口气:“同科之人都是各省佼佼,与他们一道,我收获极多。”

    自幼便有盛名,出身、容貌、学识堆成了京中女儿心中的常家五郎,可只有常郁昀自己才知道,他背负的不仅仅是盛名。

    科考一途,与人比试文墨,真正明白学海无涯,明白山外有山,明白老祖宗爷在世时说过的莫要被京城繁华蒙蔽双眼。

    他想走出去,想要有一日离开京城去他处游历,也想要在游历时有人陪伴左右。

    有面前这笑颜陪伴左右。

    清朗月光又渐渐隐去,常郁昀估摸了下时辰,道:“该回去了。”

    楚维琳颔首,她也担心过了角门落钥的时间。

    正欲往外走,却见宝槿紧张地转过头来,捂着嘴指了指外头。

    楚维琳不知何事,却也瞬间惊出一身薄汗,望向常郁昀。

    常郁昀倒是不慌,示意宝槿和楚维琳到一旁暗处,自个儿从门缝处往外看去。

    不远处,一盏灯笼。

    那灯笼不怎么透光,并不亮堂,也照不清楚提着灯的人,似乎那人也怕被人瞧见了,灯笼很低又很暗。

    常郁昀眼神好,凝视了一会,倒是看清楚了那人模样。

    是大赵氏身边的一个娘子,应该只是路过,并不是朝采芙院里来的,只是不知这么晚了,她一个人鬼鬼祟祟到底要去哪里、做什么。

    思绪一转,常郁昀已经做了决定,他快步走回楚维琳这边,低声道:“是大伯母屋里的娘子,就一个人,我跟着看看她搞什么鬼,你等我走远些就回宜雨轩去。”

    大赵氏身边的行事鬼祟的娘子?

    楚维琳叠眉,她倒是晓得是哪一个了。

    那娘子名唤莞馨,是个望门寡,和守了家庙的跛子钱七私通,她还通过家庙中的暗阁与一个倒夜香的通些信息。

    这全是前世时宝莲发现的。

    需要靠这样的法子传递的信息自然是根本见不得光的,赵氏一族在朝中不仅仅是站错了位,还与异族有些不清不楚的联系,到最后新皇上位,又怎么会留下这些祸端?

    常郁昀轻手轻脚跟上了莞馨,楚维琳略等了等,直到不见那昏暗灯笼光后,才扶着宝槿一道往宜雨轩去。

    走到角门外头,远远瞧见里头灯光,楚维琳深吸一口气,再次叮嘱宝槿道:“与谁也别说,也不能叫陆妈妈担心。”

    宝槿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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