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娘点点头,说:“我祖籍远在青城县,后迁居五里镇。还没着手迁坟之事,就遇见了兵祸。之后,家里一落千丈,亦无暇回去瞧瞧祖坟落败成什么样子了。这会儿定了宅子,总的还要看看祖宗的坟茔的。”

    “公子小小年纪,真乃至孝之人。”小翠低声说。

    陈秋娘呵呵笑便不再说话,心里却更加怀疑这小翠有问题。一个人要装聪敏不容易,要装笨却更容易露出马脚。这小翠看起来很是笨拙,像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但有些话偶尔之间就可见其深浅。陈秋娘对此种情况十分敏感。

    “公子,到时候迁坟,你要亲自去么?”小翠见她不回答,又询问了一句。

    陈秋娘半眯着眼,斜靠在凉垫上,只点头不语。

    “婢子听闻六合镇去往青城县路途遥远。到时候,若公子觉得婢子还行,婢子请求能继续伺候公子。”小翠继续说。

    陈秋娘“嗯”了一声,算作是答应了。那小翠倒是自顾自地高兴,说:“能伺候公子,简直太好了。”

    “你别一惊一乍的,公子这些日子都没休息好,你没看公子都没回你话了么?你安静些。”喜宝到底是观察入微的人,掀开帘子轻微呵斥了小翠。

    小翠低声说:“哦,谢谢喜宝公子提醒,我这就闭嘴。”

    天气炎热,眼前这个从前看起来单纯笨拙的丫头很可能是别人安插在陈府的间者。陈秋娘便也没心思多打听什么。整个人昏沉沉的,于是就躺在铺了竹篾垫子的马车里假寐。

    马车一路颠簸,在晌午时分终于到了清泉寺。因为清泉寺实行的是早课晚课,便也没有午饭这种说法。其实在古代,很多寺庙道观都实行的是早晚饭制度,既是节约粮食,又是修行所在。

    喜宝与小翠先是陪同陈秋娘去大殿上了香,又与主持攀谈了许久,说是为朱公子在寺庙里捐一个牌位,希望诵经之声能超度他早登极乐,不受业火之苦。陈秋娘给的香油钱丰厚,举止说话彬彬有礼,又说了是朱公子。那主持虽是出家人,也是听闻过朱文康的丰功伟绩的,所以,这主持也觉得这朱文康死后是有无数多的业火报应的。

    “施主心善,那老衲就在此为朱公子立一个牌位,连续三日为他超度。”老主持合掌,又是一句“阿弥陀佛”,陈秋娘也还了礼数,随即又表示自己也要加入这诵经之中。

    老主持没有反对,又赞陈秋娘心善。尔后,陈秋娘就在清泉寺的厢房内住下。收拾好行李,便去找了陈夫人。陈夫人正在午睡,那陪同陈夫人来此诵经祈福的是门房王婆子。王婆子正拿着蒲葵扇在陈夫人卧房的门口,坐在一张矮凳上,靠着墙壁昏昏欲睡。

    “王嬢嬢。”小翠上前喊了一声。

    王婆子吓了一跳,“哎呀”一声跳起来,扶着胸口说:“你这个死丫头,吓死我了。”

    “王嬢嬢,是江公子来看夫人了。”小翠又说。

    那王婆子满脸带笑,说:“江公子有心。这正在想让人给家里捎口信,这边祈福就要结束了,让家里套马车过来接呢。没想到表公子就过来了。”

    陈秋娘笑了笑,询问了陈夫人的身体情况,又询问何时可以动手。王婆子说原本是要等到明日的,因为这下午才会有车回去,她拜托了秀水街头的那个裁缝铺子的吴妈去云来饭店报信的,那吴妈要下午才回去。

    “当然,如今表公子来了,却是即刻就可动身的。”王婆子十分高兴,看来对这青灯古佛的寺庙实在是不感兴趣。

    “原本先前大雨,我就想将夫人接回去,但大家都深知夫人脾气,没有祈福完毕,怕就是洪水来了,她也不会走了。所以,这才算着日子,到今日才前来。”陈秋娘说着,便听得屋内陈夫人起身了,忙吩咐小翠前去伺候,吩咐王婆子将一干细软都放到马车上,喜宝一会儿就送他们回六合镇。

    王婆子去收拾行李,小翠进屋服侍了陈夫人。喜宝则站在陈秋娘的身边,低声说:“公子,让那辆马车送陈夫人回去。我是要留在这里伺候的。”

    “胡闹,别人我不放心,你机灵些,赶车也稳当。就你送过回去了,再说了,盼清晚上还要找你。”陈秋娘沉了脸。

    喜宝嘟囔一句:“不要。留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这附近都太平得很,何况是这佛门净地。”陈秋娘一摆手。

    “公子,我虽不是六合镇本地人,但小时就在罗家,对这六合镇了若指掌。”喜宝将声音压得很低,后来几乎是靠在她耳边说,“公子,小翠并不如她所说是本地人。而且,我觉得她并不是那么笨的人。”

    “你不要多心。”陈秋娘早知喜宝观察细致,却没想到他能细致到这个地步。

    “不是多心,我句句属实。”喜宝有些着急,正想要说什么,那小翠已经陪同陈夫人出来了。

    “云儿,你来接我来,我真是高兴。”陈夫人一身简约的衣衫,打扮十分朴素。陈秋娘知道她这次来这里既是来为陈文正的前途事业祈祷,也是为老掌柜祷告的。

    “这是云儿应该做的,夫人,你还是请上车吧,不然,这天色晚了,怕路上不太平。”陈秋娘说,尔后又让她放心,说喜宝是靠实的孩子。

    陈夫人瞧着喜宝,说:“这孩子是罗家的那个小伙子,我却是见过。”

    陈秋娘这才与陈夫人说起置业安家的事,还请她以后帮她多多照顾一下弟弟妹妹,毕竟她也不曾为人母,总是照顾不周的。

    陈夫人一听陈秋娘将一家子都接过来安家,一时之间十分讶异,一方面答应陈秋娘帮她照顾家人,一方面又低声询问饭店的声音真的那么好么?

    陈秋娘嘿嘿笑,低声说:“夫人,日进斗金什么的都说得太低了。”

    “啊?”陈夫人十分惊讶,她也曾跟随陈掌柜一起经营过客栈的,从来没想到这个九岁的小丫头能将一个快死了的客栈妙手回春,弄得有声有色。

    “夫人不必惊讶,正是因为饭店生意太好。大哥和盼清,还有小青,每天都忙得很。只有我这样子不方便去抛头露面,做一点幕后的活计。所以,我的时间比他们多,我便来接你了。”陈秋娘一边说,一边小心地将陈夫人送上了马车。

    喜宝还是沉了一张脸,老大不愿意的看了看她,说:“我送了陈夫人回去,就再来伺候。”

    “胡说了,家里还那么多事,小翠在这里伺候就好了。再说,这里什么都有的。若是我想回去,云七还在这里。”陈秋娘蹙了眉。

    喜宝知道拧不过陈秋娘,咬唇不语,挥了一鞭子就赶马车走了。陈秋娘朗声吩咐:“要仔细赶车,不要着急,注意安全。”

    “知道了。”喜宝大声回答,心里却是一肚子的气,又担心又害怕的。

    送走了陈夫人一行人,陈秋娘就径直到了自己的厢房,在里面点了熏香。因为是贵重香客,佛寺就派了有地位的高僧前来为陈秋娘讲解诵经的规矩,包括诵经的时辰、香烛点燃的时机、所诵经文内容。说是寺庙之内孤魂野鬼更多,若是所诵之经文不符合,自身又不按照规矩来,就可能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寺庙,不是,不是清静之地吗?不是说,恶鬼都怕佛经的吗?寺庙怎么,怎么还有那些东西呢?”小翠怯生生地问。

    “小翠,不得多嘴,佛法无边,普度众生,你懂什么。”陈秋娘轻声呵斥。

    那高僧立刻就赞美陈秋娘有慧根,还说入夜之后不能走动,尤其是各大殿堂之内,可能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惹上不该惹的东西。届时,若是九命薄弱之人,就是佛祖也是救不了的。

    陈秋娘合掌施礼,那高僧告辞,小翠却是在一旁哆嗦。陈秋娘不予理会,只翻身休息去了。她要养精蓄锐,这里是她开始迷魂阵的第一站。

    一觉醒来,已是斋饭时间。陈秋娘与小翠一同去了寺庙里为香客准备的斋堂,用了些斋饭。两人便早早回屋洗漱,因是三伏天,天气还热。小翠怕得很,就拉了竹榻在陈秋娘身边睡。

    陈秋娘也不避讳,只道是身体乏了,想要早些睡,明日里还要诵经。主仆二人早早睡下,等到了午夜,夜深人静时,陈秋娘这才蹑手蹑脚起身,低声喊了小翠一阵子,见这婢子没动静。陈秋娘也不管她是真睡了,还是假睡了,她就披了衣衫出了门来。

    她相信:如果赵匡胤早就知道她是亡国公主,那么,监视是无处不在的。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在赵匡胤的监视中。

    因为寺庙里讲究普度众生,据说寺庙里反而是阴气最重的地方。因此,入夜之后,那些大殿什么的,据说要留给孤魂野鬼去参拜,所以,此刻的寺庙里空无一人。白日里的灼热已退去,松柏银杏在朦胧的月光下影影绰绰,乍一看,还真有些吓人。

    陈秋娘在穿越之后,其实也是有些怀疑鬼神之说什么的。其实,就算在那个时空,生活在迷信包围圈的山村,她即便长大之后,接受了唯物主义教育。她对于鬼神什么的,还是将信将疑的。

    但无论有没有鬼神,她又始终都认为人是强大的物种,那种见不得光的,无形的东西,是不必要害怕的。所以,她在夜晚走路,总有一股子腾腾是杀气,大有“鬼魅回避”的态势。

    她是从内心里不怕什么孤魂野鬼的。但在这森森的寺庙之内,在空无一人的寺庙里行走,她还是觉得阴冷得让人有些不舒服。

    不过,她不怕。只是在大殿门口徘徊良久,尔后,双手合掌,就跪在那里。

    “施主?”有个值夜的小沙弥低喊了一声。

    陈秋娘听得出他的声音在颤抖。她知道是自己在这里许久,吓着这个小沙弥了。因就在佛门,终究深信鬼神,所以,这个小沙弥起初应该以为自己见鬼了。而看了许久,她都在这里跪着,一动不动。他又怕是生人。若是生人,这是违法寺庙规矩的。而且一动不动的,他也怕出什么事。

    “嘘。”陈秋娘回头,示意那小沙弥噤声。

    那小沙弥失声“啊”了一声,陈秋娘原本就是一袭素衣,又是生面孔,大约那小沙弥以为自己死到临头了。毕竟,能在月夜跪在大雄宝殿之外的必然是厉鬼,传说是为了在佛门之外忏悔,希望洗去一身的肮脏业障,若是被人打扰,必定恼羞成怒,取人性命。

    因为小沙弥被吓了,惊动了寺庙里的高僧。主持也一并来了,却看是陈秋娘跪在那里,便对双手合掌,说:“施主这是为何?”

    “白日里,听元清大师说起,午夜会有恶鬼在大雄宝殿之外忏悔。我特来此,看能否与朱公子的魂魄见上一面。”陈秋娘依旧跪在那里,很有礼貌地说。

    “施主,人鬼殊途。即便你跪在这里,也是瞧不见的。佛法无边,你这份儿心,朱公子定可感受到。”主持劝解良久,陈秋娘才被小翠扶回了房睡下。

    当然,陈秋娘这件事也就传开了。她暗想:凭朱文康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必定会出现的。朱文康,我就要看看你死透了没有。看看我们谁熬得过谁。

    第二日,陈秋娘照例诵经,发呆。倒是喜宝又驾着车来了,说不放心陈秋娘。同时还带来了两个小厮,陈秋娘看着眼生,喜宝却是没好气地说:“公子都不关心府邸里的事,也不曾住在府邸里,怎么能认得全了?这两个小厮是府上的护院了。我亲自挑的,人也机灵,我也就一并喊到这里来服侍公子。”

    陈秋娘知道他的用意,也是叹息一声。不过,这喜宝也没说实话。虽然她不没回去几次,但这府邸里什么人,她可是过目不忘的。此刻,这两人,却不知到底是何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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