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民问邓东平:“看下人到齐了吗?”见他观察一番以后点头,就继续说道:“铁胆,你带着他们回去,看能不能找家诊所,多付点钱,让帮忙治下他们三个的伤。”

    小玉英看到这头熊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知道他想说什么,从身上掏出来两个大洋,想想貌似不够,又对身边的陆曼说道:“姐姐,你带钱了没有?我回去还你。”她为了借钱,称呼都改了,直接喊陆曼姐姐,把陆字都省掉了。

    陆曼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些身外之物,当即打开钱包,将里面的法币全都拿给了小丫头。

    胖子狱长自和小丫头嘀嘀咕咕以后,满脸的肥肉时而一阵红时而一阵白,正在犯愁怎么去满足这个小祖宗提出来的要求,见这些大爷们要走,真是巴不得,赶紧安排了一台卡车送他们回去。

    先前小玉英坐的那辆吉普车让林原平开着,载着三个伤员和李铁胆去找诊所,其他警卫连的战士们则乘坐卡车返回驻地。

    安排好这一切以后,孙玉民才带着陆曼和小玉英乘坐着等着他们的那台小轿车,前往陈公馆而去。

    车里面陆曼的心情很好,和小丫头俩有说有笑,偶尔还会俯耳私语,然后俩人在车后座闹成一团。

    坐在副驾位上的孙玉民则是心事重重,不知道等会儿他将面对一个什么样的场合和问题。

    陆曼虽然在和小丫头打闹,眼睛余光时不时地瞟向孙玉民,见他依旧还是以前那副深沉的样子,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情愿,她的心里开始变得美滋滋的,突然从内心溢出一个想法:这算不算丑女婿见岳父岳母?

    想到这,陆曼脸上忽然变得臊热起来,连小玉英在边上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听到和看到。

    车行驶了好一会儿,弯弯拐拐地来到了一处宅子前。下了车,孙玉民和小玉英俩都不太相信,这个让戴笠都望而生畏的民国大佬居然住在这么普通的一间小院子里,陆曼对处于惊愕中的两个人说道:“家父素来节俭,这间院子还是长兄安排的,否则我就得跟着他住到行营的套房里了。”

    她的这席话让陈布雷这个人的形象,在孙玉民和小玉英的心里顿时高大起来,有时候从一个人的所作所为、衣食住行中都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性,陆曼如此,陈布雷亦如此。

    孙玉民内心里并不排斥陈布雷的傲慢,一个人的地位高到如斯,自然会有让他骄傲的地方,所以即使是他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孙玉民对他也没有像对其他大官的那种厌恶感。

    走进了客厅,看着眼前和四周的陈设,孙玉民对陈布雷这个人越来越有好感。客厅正中墙上挂着蒋光头的一副戎装大画像,对面墙上则挂着一个挂钟,靠左的位置摆着几把竹椅子,或许是因为冬天的缘故,竹椅上垫着棉垫子,围着一张已经显得很陈旧却不失风范的茶几,右手靠墙放着一个两米左右的双层柜子,同茶几的材质一样,也显得很古朴。稍显简陋却不乏精致的会客室显现了主人的与众不同。

    孙玉民有点拘谨,在竹椅上坐立不安,不像小玉英,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又跟着陆曼沏茶倒水,像是半个主人一样,忙前忙后的。

    陈布雷其实早就听到了三个人回来的声音,只是一直在书房门口观察着他们三个人,看到了孙玉民的拘束不安,也看到了小丫头的活泼好动,更加看到了自己女儿眼中的光彩,同前几回来时的那种灰暗无神和死气沉沉相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之别,心中暗叹:她真的已经不是那个只会粘着自己的那个小姑娘了。

    孙玉民看着穿着一件大衣裏着睡衣的陈布雷走进来,他赶紧起身敬礼。

    陈布雷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见时针已经将将指向三点,他开口问道:“困吗?要不要先去休息?”

    孙玉民摇头,说道:“今天在监狱里睡了一天,现在精神还很好,倒是您白天那么忙,还因为我到现在还没有休息,真是过意不去。”

    陈布雷摆了摆手,又示意他坐下,才开口说道:“年纪大了,觉也少了。倒是你们……”说了一半,他又叫停了两个正在沏茶的女孩,说道:“来来来,你俩也坐下。”

    陆曼端着一杯茶递给了孙玉民,他一怔忙将茶往陈布雷那边端,却看见小玉英已经把茶送到了陈布雷的面前,嘴里还甜甜的叫着:“伯父请喝茶。”

    陈布雷并没有介意女儿把第一杯茶递给了孙玉民,反而是笑眯眯地看着装成很乖巧的小玉英,说道:“小丫头,你是他亲妹妹吗?”

    小玉英摇了摇头,正欲说不是,却突然又坚定的点了点头,说道:“伯父,是的,我就是他的亲妹妹。”然后调皮的冲陆曼做了个鬼脸。

    “真是个好姑娘!”陈布雷喃喃自语。他端起了茶杯,轻抿了一口茶,面向孙玉民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入伍的?”

    孙玉民如实回答:“民国十八年二月,最先是在西北军中效力。二十四年教导总队扩编时才从西北军中调入。”

    “哦,八年的老兵了。”陈布雷算了一下,又问道:“你今年多大?家里还有谁?”

    “今年二十五了,家里早没有人了,有几房亲戚也没什么来往。”

    “你父母呢?”陈布雷继续问道,突然间又觉得这个问题不合适,接着说道:“如果你不想说出来也没有关系。”

    “没什么想说不想说的,幼小时父亲就得病去世,母亲把我辅育我长大的,十六岁那年,她也死在兵荒马乱中。”孙玉民说这些话时,很冷漠,像是在讲别人的事一样。

    陆曼和小玉英听到这句话后都有点伤感,看到像没事人一样的孙玉民,俩人都搞不懂什么状况,相互对视着叹气。

    “所以在你母亲过世后,你就参军了?”陈布雷问道,他没去管自己女儿和小玉英的反应。

    “没有,我去了衡阳一家商号当伙计,跟着商行的把头东奔西走,走南闯北。这个把头经验很是丰富,办事也非常老到,从他身上我学习了很多东西。正是因为他的厉害,商行的生意蒸蒸日上。如果不是那件事,我说不定会接过他的班,成为一个好把头。”孙玉民回忆起少年的时光,脸上是带着笑的,仿佛那是他忘怀不了的美好。

    陆曼和小玉英两个女孩都是一副迷妹的样子,安静地坐在竹椅上听他讲述着她们所不知道的他的那些故事。

    陈布雷没有再问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当伙计的第二年,那个老把头见我机灵,学东西很快,有心培养我当他接班人,所以把一身的本事都传授给了我,我的枪法就是那时他教的。”孙玉民见陈布雷带着疑问,他又解释道:“兵荒马乱的年月,常出门的人都会有些武器防身,更别说像他这样的老把头了。”

    像陈布雷这样高居庙堂的人物,自然不会明白这些刀尖上讨生活的艰苦,但看到孙玉民说的非常动情和认真,也知道他所言不假。

    “老把头一生未娶,自然没有后人,他把我当成了儿子一般的照顾和关心,我也把他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方方面面服待的都很到位。”

    “就在我十七岁那年的端午前,东家让他带着我们去趟常德,收购一些鼎城茶油、酱板鸭等等特产回来,这些东西深受衡阳城中的一些达官贵人的喜欢,非常的好卖,所以每年我们都要去几趟。”说到这里,孙玉民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沉。

    “常德离衡阳不远,没有出省,路况也不错,大家伙都想着这是个美差,争相抢着去,看到这个情况,东家就索性多让老把头多带一些钱和人,结果这一次的马队比平时多了一倍有余。”

    “我还清楚的记得,临出门前的那天晚上,老把头对我说:‘小家伙,这一趟我老觉得有点不安,你就老老实实呆家里,别去了,好好休息休息。’我当时年纪太小,听到这话后也没多想,就没出这次门。”孙玉民停下了述说,叹了口气,对正在听他讲的陈布雷说道:“如果当年是现在的我,那么我肯定不会让老把头出趟门。”

    陈布雷意识到孙玉民所说的这个老把头会命丧这次行程,能理解他心中的想法,便开解道:“人各有天命,就算你一旅两次能阻止得住,三次四次呢?所以你不要自责,说不定老把头现在在天堂过得很好呢!”

    俩女孩听得云里雾里,陆曼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说老把头死了,刚想出声说他两句,却听到孙玉民又开始了他的述说。

    “过了有半月,老把头带着的人还没回来,东家开始着急,派出两拨人骑快马去往常德方向接应。”

    “两天后,马队终于返回了,带回了老把头和十六个伙计的尸体,货物和钱财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但是这十七人却把命送在了这条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回的路途上。”

    “看着老把头身上密密麻麻的枪眼,我当时伤心欲绝,悔恨自己怎么没有跟着走一趟,如果自己在,或者老把头就不会把命送掉。”

    孙玉民说到这里的时候,眼里冒出火焰,身上腾起了阵阵杀气,虽然只是回忆当年的往事,但是他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势还是让陈布雷深切地感受到了。

    “从幸免于难的那些伙计口中,我得知了他们一行返程中,在娄底境内遭到地方民团的洗劫,老把头带着十六名伙计为了保住这些东西,掩护马队撤离,全都惨死在那边。”

    “东家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把他们下葬后,还每家每户赔了三十个大洋,我拿着这些钱,从一个在赌场输的干干净净的驻军那买了把二十响,便一个人去了双峰。”

    陈布雷没有个这种经历,也不明白为什么偏要去寻仇,在他的世界里,解决这种事的办法最好是去军政府告他们,不过他一想,那个军阀混战的年代,找说理的地方,确实是难了点。他从孙玉民的言语和做派中,也渐渐的看到了他的一些闪光点。

    “在双峰县城,我整整呆了近两个月,去追寻和查找仇人的踪迹,身上的钱都花光了,才终于让我逮到了报仇的机会。”

    “那天晚上,我趁那几个民团的刽子手在酒楼上喝的正酣时,猫了上去,一阵乱枪全部解决了他们。”

    孙玉民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他继续说道:“虽然击毙了这些人,但是响枪后还是被楼下的两个哨兵给堵住了,无奈之下我从楼上跳了下去,刚想跑就发现迎面砍来一刀,幸亏我反应快,直接后倒在地上,才躲开了这一刀,刚想开枪打那个砍黑刀的人,却发现砍我的竟然是个小女孩,和我差不多一般大。”

    “那一刀几乎是用尽了她全部力气,砍在墙上,居然把刀都砍弯了。我当时看到是个小女孩,这一枪就没扣下去,结果人家才不那么想,不顾被震破的虎口,又是一刀砍了过来,我傻到不避不让,生生地被人家砍在我脸上,留下了这道疤痕。”

    孙玉民用手抚摸着脸上的那道疤痕,对陆曼和小玉英说道:“你们知道这疤的来历了吧?以后不准笑话我听到了没?”

    陆曼和小玉英听到他说脸上的疤是被一个女孩所伤,都有点生气,没有理会他说了些什么,小玉英还撅着个嘴气乎乎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死在女人的手里。”

    “那个砍了我一刀的小女孩也吓懵了,尖叫着越跑越远,我也没有开枪去瞄她,任她就这样走了。”

    “我不知道那个小女孩为什么要砍我,为什么砍伤我后,又自已跑了,没有再砍第二刀。”

    “在满身的血渍中,我找来一块白布包住了脸,逃出了即将戒严的双峰县城。奔了一段路程后,终因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往娄底的大路上。”

    “刚好有一个孙连仲的征兵队路过,他们救下了我,我也顺理成章的成了西北军的一名普通小兵,那一年我才刚刚满十七岁。”

    陆曼和小玉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晕在去娄底的路上,而不是在回衡阳的路上,正想问他,却听到陈布雷的说话:“去娄底不回衡阳是不想把这件事引到你东家身上吧?”得到了孙玉民的点头后,陈布雷竖起了大拇指,夸奖到:“有情有义,有恩必谢,有仇必报,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一点,没枉费那个老把头的悉心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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