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第连天起,势压半城接云宇。

    镇国太平公主两朝显赫,其府第历数十年悉心经营早已是鳞次栉比,尽占大半坊之地,华美豪丽处几与内宫不遑多让。

    唐成与李隆基结伴而入公主府,途中掀开身边的车窗帘幕见到这一片屋宇连天,飞檐勾斗的景象,饶是他从后世穿越而来也不免看的有些呆,公主府太大了,跟眼前这府第比起来连安国相王府也算不得什么了,至于后世里的那些所谓豪宅别墅就更别提了。

    透过车窗看去,此刻的公主府除了房子多之外,多的还有年轻士子,车窗外一个个身穿青衿儒服的士子或独行,或三五成群的由门房处向内院走去,这些士子边惊羡于眼前辉煌壮丽的府第,边对路过的毡车投来兴致盎然的目光。

    身为读书人他们自然知道唯有正三品以上才有资格乘坐毡车,再想想公主府的仪制,非王爵以上者不得驾车直入二门,那眼前这驾毡车里的又是那位王公亲贵?

    这些赶往京城应考的士子来自四方之地,此前在地方上见到个学正都是大感荣幸,若再蒙刺史接见那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儿,很值得写几篇文章以兹纪念并传诸子孙的了。此刻身居帝都,受公主之邀前来做客,王公亲贵的马车就在身边咫尺而过,置身这样的如梦似幻的荣华盛境,恍然之间就觉得自己似乎也是荣光出息了很多,目睹唐成乘坐的毡车从身边过去时。这些人几乎都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抬高了头。

    “殿下看看外面”,手中撩高车窗帘幕,唐成回头向李隆基笑道:“今天来参加文会地至少也有两百人。十中取一,公主借这一个文会就将今科士子中的佼佼者给一网打尽了”。

    李隆基看着窗外那些结伴奔走于公主之门的士子。看着这些士子们故作矜持下掩饰不住的兴奋,幽幽声道:“公主这般作为已不是一载两载了,而今在皇城各部寺监中,公主一纸拜帖甚或比天子诏书更为有用。这般情势实非无因,其来有自啊”。

    唐成闻言点了点头后浅浅笑道:“昔日先太宗皇帝临朝时,于某次科考正日曾登上皇城朱雀门观考,目睹城下士子涌涌而至时,太宗皇帝曾放声笑曰:天下英才今日尽入朕之囊中,公主此举实是尽显太宗皇帝之遗风”。

    以女子之身地太平公主与开国太宗皇帝相提并论。唐成的这番话实在是很犯忌讳,他刚说完,李隆基地眼神就从窗外收了回来,如钉子般紧紧着落在他身上。

    在李隆基灼灼的注视中,唐成脸色没有半点变化,他没有刻意去看李隆基,只偏头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士子缓沉声音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必将上下而求索。此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若要再现先太宗皇帝之伟业。成就我大唐极盛之世,殿下其路也远。其行也曲呀!”。

    “其路也难。其行也曲!”。李隆基收回了自己地目光。一时硕大地毡车内便只有他那愈低沉有力地喃喃自语声:“此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不一时毡车便到了公主府二门处。车子刚刚停稳。已有在门口等候地公主府属官迎了上来。

    “无缺。既然不便于大**广众之下为你引荐公主。那你就先往后花园。待本王见过公主安排好私下面见之事后自会有人来唤你”。恢复如常地李隆基向唐成交代了一句后。迈步下车由公主府属官陪着去了。

    唐成前日便知有今日之会。因是邀约人太平公主地身份显赫。唐成也与其他前来赴会地士子一样在穿着上没有太过随意。同样地一身道学中青衿儒袍。待他下车走进士子群中后。顿时便泯然众人矣。

    穿二门过三门。在路边公主府下人地导引下。唐成与其他士子一起走进了位于府第最后部地一处跨院中。这处跨院地主建筑就是一排多达五间地厢房。这五间厢房平日里以厚重地深色布幔隔开成不同地房间。及至遇到今天这样地事情时再收起布幔。一排五个房间连贯为一就变成了一间阔大地厅堂。

    唐时正处于分食制向合食制地过度时期。家人在一起时多是围聚一席如后世般合食。但像眼下这般正式地聚会宴饮则还是循着春秋礼法分而食之。唐成走进房中时。就见整个大厅中早已整整齐齐布置好了分食所用地小几。其中许多小几上已有士子安坐。

    向侍候的下人报上了自己地名字后,唐成便被带到了靠近前排的一处窗边。

    唐成循着其他士子的样子在矮几前的毡毯上半跪而坐,这种坐姿在电视里看着还没什么,到自己亲身实践时可实在是难受的很,他又不像其他那些自小读书的士子们一样经过专门训练的,跪坐了没一会儿后,小腿及脚后跟就酸麻起来。

    人赴宴连个凳子都不给”,低声抱怨了一句后,再不想活受罪的唐成索性舍了这见鬼的半跪而改为盘膝而坐,正式的宴饮场合半跪而坐乃是自春秋时传下的古礼,身为读书人的士子在这样的场合更应凛然遵行,唐成这异常的举动一出,顿时引得旁坐者纷纷侧目。

    “这是那里来的狂生?镇国太平公主府都敢如此失礼?”。

    “克己复礼,此至圣先师之谆谆遗教,身为士子而如此肆意,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哪!”。

    尽管旁边的议论声清晰可闻,唐成也没改姿势,看就看吧。有什么呀!腿脚舒服不舒服自己知道。与其等会儿文会开始后扭来扭去的失礼,还不如现在先坐舒坦了再说。

    厅中地议论没持续多一会儿就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顾自看着窗外后花园的唐成诧异扭过头时,便见另一侧的厅外正有一队女乐盛装而来。正是她们让厅中等待开席等地无聊的士子们转移了注意力。

    “看看,领头那个梳望仙髻地就是艳压帝都的花魁梁盼盼”。

    “她就是芙蓉楼的梁盼盼?果然是面如芙蓉眉如柳。好一个风流娇俏的花魁娘子”。

    “梁盼盼是美,但终归是年纪老大了,诸位再看看她后面那个小娘子,这才是真正地天然一段风流”。这声音言至此处“啧啧”赞叹了两声后,复又续道:“若论今日城中花名之盛,还得推这位青春正盛的雅正园七织”。

    唐成随着这议论扭头看去,便见着正拾裙而入厅中的芙蓉楼梁盼盼,这个艳名四播的花魁果然是貌美如花,更难得是她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娴静温婉的风情。使其整个人看来楚楚风致,我见犹怜。

    与梁盼盼的楚楚风致比起来,七织则是美地张扬,她那天生的妖媚与青春活力结合形成的逼人艳光恰如锥入囊中,想藏都藏不住,虽然她是被安排在梁盼盼之后,但当厅中人一注意到她时,几乎是在瞬时之间她就成了满厅的焦点。

    这世上还真就有心灵感应。恰在唐成随着众人注目七织时。刚刚走近厅中的七织扭头之间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之间。手中轻拈裙裾的七织眉眼流波的嫣然一笑。

    七织含情而笑更添美态,随之而起的便是厅中一片低声赞叹。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臻蛾眉,彼佳人兮!”。

    “一笑倾城,梁盼盼之后长安三分春色必为其独占两分,异日金榜题名之时,若得此女携手冶游,方不负人生得意。”

    耳听到众士子兴致盎然地议论,唐成忍不住嘲讽地一笑,这些人还真可笑,自己未曾半跪而坐便引得他们斥之无礼,而他们在大**广众之下对女子品头论足却自诩风流,这样的“礼法”去他娘地不要也罢。

    看着七织眼中神采灼灼,唐成略一寻思后就明白她是为了能与梁盼盼同台较技而兴奋,唐成摇摇头懒得再听那些无聊士子的议论,只是笑着向七织翘了翘大拇指。

    见唐成这般明白自己地心思,七织再次回了一个欢欣的笑容,丽色尽绽。直引得众士子既是惊艳,又是诧异莫名的扭头来看唐成,他们实在不明白这等美人怎会对礼法都不讲的狂生独施青眼。

    不过这些都是开宴前的小插曲,随着梁盼盼等人的到达及座中客人渐满,乐工们各捧乐器奏起了《喜洋洋》的曲调。

    此曲一起,原本蜂蜂议论的众士子们很快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文会宴饮的主人该到了。

    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历史中的传奇人物,两朝荣宠、权倾朝野的镇国太平公主,唐成也不免有些心旌摇动,在欢快的曲调中悄然挺胸拔背的坐正了身子。

    恰在《喜洋洋》的乐曲奏到最欢快的*李隆基等王公亲贵的簇拥下,镇国太平公主到了。

    无论太平公主的穿着与妆饰如何着意,她让别人先注意到的依旧是那双凤眼。

    她的眼睛大而狭长,若是脸容端肃时则凛然生威;若如眼下这般春风满面时,整个眼神却又显得和煦温情,甚或偶一流转之间更显出点点滴滴的妩媚。

    即便此前早已问过李隆基,但当太平公主活生生的站在眼前时,唐成也实在很难相信她竟然已经年近五十了,不管后世还是现在,四十九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都是致命的年龄,但这一点在太平公主身上竟然丝毫也感觉不到,由两个侍女虚扶而入的她望之最多三旬许人,浑身上下都在散着妇人的成熟之美,尤其是当她那天然生就的容貌与强烈的自信结合起来之后,昂迈步而入地太平公主就有了另一份迥然不可模仿的美。

    在太平公迈步跨入厅中的那一刻。唐成与众士子同时轰然起身,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特殊地女人身上。

    见礼安坐,太平公主一行进入厅中后隔着留出的演舞场与唐成等士子对面而座。至于随后地见礼安坐及主人致辞就全是官面文章了,不过唐成也就是从这官面文章里看出了太平公主的才学及手腕儿。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尤其是说话间把握人心的功力更是炉火纯青,随着她的言说,厅中这些年少气盛又自负多才地士子直被她撩拨的热血***。慷慨激昂。

    而在这一过程中,手握科举额度,身带无数光环的太平公主也顺理成章的被士子们视为了欣赏他们才华的伯乐知音。

    科举尚未开始,太平公主就已凭借她掌握的资源及身份,略施手腕将今科士子中地佼佼者尽皆收心。

    看着这个集身份、权势、美貌与一身的女人在上面引经据典的侃侃而谈,再看看身遭的士子们群情鼓舞。神色振奋。跳出历史记载的藩篱,唐成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太平公主的可怕。

    路漫漫其修远兮,李隆基的路真不好走啊!

    太平公主说完之后,满厅举觞共饮,至此,今天文会的宴饮正式开始。

    宴饮一起,便少不得歌舞,率先表演地自然是花魁第一地梁盼盼。她的歌诗悉以描述男女之情及山水田园之乐地欢快闲适为主。佐以歌诗的则是软舞,尤其是一曲《六幺》直被她舞地细腻曲折。倾尽女子的阴柔之美,几度里在她猛然下腰时厅中士子们都是忍不住惊呼。直恐她那婀娜曼妙的腰肢就此折断。

    梁盼盼歌舞既罢,博得厅中彩声如雷,便是唐成也忍不住击节赞叹,不管如何,梁盼盼的技艺确乎是值得称赏的。

    梁盼盼领歌领舞的将宴饮气氛营造起来后,随之而出的是七织。她甫一站到演舞场铺着的厚厚波斯地毯上后,厅中的伴乐顿时一变,由闲适而至激昂,张口处便是那被于东军及贺知章极为称许的《蜀道难》。

    噫吁戏,危乎高哉!

    七织的声音既清且高,开口之间便使人如见蜀山之极高极险,此后滔滔不绝如蜀水拍石,激流穿空,更难得的是配合着如此高亢豪放的长歌,七织舞出的竟然是健舞里最为阳刚的胡腾舞。

    歌豪放,舞至刚,虽然七织的歌舞技艺比之梁盼盼稍有不如,但因其所选歌诗太过突出,而这样的歌舞又正与厅中心情振奋的士子们心境暗合,是以一路歌来舞来,直在宴饮刚刚开始时便将整个厅内的气氛推向了**。

    近月以来,随着吴中四士贺季真及张春江不遗余力的宣传,这被山南东道观察使大加赞誉的《蜀道难》早已传遍长安士林,此刻情绪激动之下,厅中年少激昂的士子豪情难耐之下多有应和而歌者,其场面之火爆实不亚于大雅至正园开园当夜。

    眼见着厅中如此火爆的气氛,手拿筷子虚空合节而击的唐成长吐出一口气来,他知道七织对此次与梁盼盼同台歌舞的看重,眼下虽然有取巧的成份,但歌舞的效果七织不仅没输于梁盼盼,单以烘托出的效果而论还隐隐胜之。

    这丫头这下该高兴了吧!放下心来的唐成面带微笑举觞而饮时,心有所动的抬头看去,恰与太平公主望过来的眼神隔空碰在了一起。

    他的位置被安排在士子席靠前处,与太平公主隔的本就不远,这下子两造里可是看的真真

    唐成看到在太平公主一侧低声耳语着什么的李隆基后,自然就明白了太平公主看向他时眼神中赞赏之色的来历,不消说李隆基肯定在跟公主耳语绍介他便是这《蜀道难者”。

    太平公主一边含笑点头,一边用赞赏的目光将唐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及至见到他竟然是盘膝随意的趺坐着时,脸上终究还是显出了微微一愣的讶然之色。

    便在这时,唐成双手捧起身前的酒觞隔空含笑邀饮。小小讶然过后地太平公主蓦地莞尔一笑后,伸手端起身前的酒觞与唐成对饮了一觞。

    太平公主放下酒觞又是一笑后,扭头在一片喧闹中与李隆基耳语起来,看她频频注目于唐成的眼神。便知她问询的内容肯定离不开这个能写出《蜀道难》,在自己地宴请中都敢随意不拘礼的唐无缺。

    “待会儿真要私下见面时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脑子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唐成索性就将此事抛往一边,安心欣赏起眼前难得一见地高水平歌舞来。

    歌舞约莫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满厅士子们也已有了五分酒意时。随着琵琶牙板等乐器戛然而止,今天的文会宴饮也到了关键时刻。

    太平公主等人暂且退席,而士子们也放下酒觞往厅外寒意不减的后花园而去,在此后的三柱香时间里今日与会地士子皆须赋诗一,交由公主及诸王公评定后再于齐聚厅堂时以棋亭画壁之法由梁盼盼与七织等人歌出优胜者。

    这文会赋诗对于与会士子们的重要性自不待言,是以刚一齐身送走公主一行。众士子们于仆役处查问了诗题后顿时纷拥而出,生恐耽搁了任何一点赋诗构思的时间。

    今天的文会唐成已打定主意不参加,既然不需要弄诗,那他就悠闲的很了。施施然起身缓步出厅往后花园中走了一遍,但因着时令不对花园中实在没什么景色可赏,随意在花园中草草走了一圈儿后,不耐烦天冷的唐成便转身往厅中走去。

    绕过后花园地门儿,唐成刚走进跨院儿就听到适才宴饮的厅中传出一阵儿嘈杂的声响。

    一听到这嘈杂的声响里隐隐传出七织的声音。唐成顿时一改刚才的悠闲疾步跑了进去。

    正厅中一片混乱。原本太平公主等人的座头处现在已经是一片狼藉,这片座头背后本有一片被厚重帷幔遮开的空间。适才梁盼盼等人就是在这里面换装休憩地,此时帷幔已被掀起。一个满身酒气地年轻男人正从帷幔里往外拖人,被他拖着的那人一边喝骂一边抗拒,旁边更有几个同行地歌女及服侍下人或拉或劝,整个场面实在混乱的不堪。

    唐成入厅一看,满身酒气拖人地正是他在扬州的老相识薛东,而被他拖着的正是七织,因是顾忌着薛东的身份,那些服侍的下人扎煞着手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才使得眼下的场面如此失控。

    在唐成之前也有几个士子闻声跑了进来,正待他们要上前时,就见那薛东猛然扭过头来喝骂道:“老子是本府的堂少爷,你们这些穷酸谁他妈敢放肆给老子滚”。

    这句亮明身份的喝骂顿时让那几个想着英雄救美的士子脚下踌躇,薛东见状哈哈一笑之后,满嘴酒气的愈大声道:“七织,扬州一别后少爷我可是想念你的很,只可惜前些日子出外办差竟不知道小娘子已经到了京城,今个儿回来刚一听说这消息少爷我连酒都不吃的来了,既然到了这儿,小娘子你总要到少爷房中看看才成爷带你好生看看”。

    薛东嘴里边自哈哈大笑的说着,手上益添了力气,眼瞅着七织已经再抓不牢帷幔,其他人又踯躅不前时,蓦地便见一道人影快步而前。

    一脚踹在薛东胳膊上,他那拖拽七织的手顿时就被踢开了,正在这厮吃疼之下“哎呦”出口的时候,周遭人便听一声脆响,身子本就歪歪斜斜的薛东就此倒在了地上,而他的左脸上赫然印上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这一下变起突然,不说那些个下人仆役,就连薛东自己也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公主府打他,而且出手还这么重!就在这片刻的满厅寂静之中,唐成使劲甩了甩手,“他娘的,脸怎么这么厚,震的老子手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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