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朝会三事

    见是张湋进来,张亮当即起身迎了过去,“哥,无缺来了。”

    唐成闻言笑着起身向张湋一拱手道:“见过张大人”。

    进的房来的张湋向唐成还了一礼,脸上勉强『露』出了个笑容,“好,我听三殿下及舍弟提到过你多次,都说是少年英才,随意吧”。

    因是要清净说话,张亮就没在书房外留下人,“哥,元正日的大朝会不过是例行文章罢了,还能有什么大事竟至于把你气成这样?”,口中说着,他边将倒好的茶水递了过去。

    “哼”,张湋将接过递来的茶盏重重往身边的案几上一顿,“怎么没有大事,今天大朝会上桩桩件件都是大事”。

    张亮正要说什么时,一边的唐成笑着接过话头儿对他道:“明之,先吩咐厨下送些吃食过来,凡参加大朝会起身就早,起的太早未必就有胃口,这么长时间下来张大人想必也饿了,不拘什么先上着点儿垫补垫补也好。此外,找个人服侍张大人把朝服换下来也是正经,这么一身严严正正的,不说张大人穿着,就是我们看着都觉得累。”

    闻言,张亮抚额自责道:“还是无缺想的周到”,就连张湋也听得笑了笑,“换换衣服是正经,至于吃食嘛,二弟你交代一下不用太费事,来碗热热的汤饼就行,要多放些葱,无缺不说还好,这一说我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就唐成这么一『插』话的功夫,屋里的气氛好了不少,等张湋换好常服出来后,明显已没了刚才的激动。

    张亮又给他换了一盏热茶递过,“大哥,大朝会上到底出啥事了?”。

    “按朝廷仪典。元正日大朝会上凡群臣贺春之后当是由殿中侍御史奏报天下祥瑞,帝子有德,天降祥瑞以嘉之,这祥瑞历来便是应天子而生,谁敢僭越?可今天倒好,桩桩件件竟全是冲皇后去的”,张湋轻呷了一口茶水后继续道:“先是出自知太史事迦叶志忠的祥瑞,言说其近日在长安城中常听小儿歌谣。这歌谣的头两句便是‘桑条韦也,女时韦也’,可笑,这样地歌谣你二人可曾听过?”。

    小儿歌谣在后世算不得什么,但在中国古代可就了不得了,每逢『乱』世有朝代更迭时这样的歌谣必定遍天下流传,“十八子”就是一个最有名的例子,因歌谣最易口口传唱。也最被普通百姓信服为天意所诏,是以对于收服民心实是威力巨大。也因此就多有仿造的,久而久之,造童谣就成了譏纬术中很厉害的一个杀招。

    也正是因为如此,历朝历代的朝廷都对此监管甚严。一旦发现有造此歌谣者,即以十大逆之首的谋反罪论处,却没想到这大唐好好地竟然就出了韦皇后的歌谣。

    “哥,这话能当真?”。张亮说了一句后喃喃念起“桑条韦也,女时韦也”这两句歌谣来,历来凡是这样地歌谣都得绕个弯子才能明白它的意思,以此故作高深的拙劣法门愚弄百姓。

    “明之,不用多想了,韦乃是皇后的姓氏,皇后掌蚕桑,桑条韦也这句该是赞颂皇后母仪天下。亲自养蚕,植桑以教导天下『妇』人,合起来理解就是说皇后贤德已得上苍认可,张大人,未知我解的可对?”,见张湋点头,唐成展颜笑道:“这词儿编的实在拙劣,比之先皇后未建伪朝前就天下传唱的《妩媚娘》可差的远了。”

    “什么词不要紧。重要地便是无缺你这最后一句。先皇后临朝称制之前,《妩媚娘》先已遍传天下。黔首百姓人人争相传唱。今日朝会上那迦叶志忠也进献了十二首《桑韦歌》,奏请传唱天下,陛下……竟然当殿准了!”。

    “韦氏这分明是在试探民心,进而收取民心,陛下……”,张亮后面的话实在无法再说,最终归于兄长刚才的长叹。

    看到他们这样子,唐成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前朝之鉴历历,尔今韦后不过是在照猫画虎而已,如此明显的伎俩方今天子竟然视若未见,当皇帝当到他这份儿上也真是够意思了。

    “不止于此,此后又有韦党将去年宫中传出的五彩祥云旧事给翻了出来,言说皇后衣裙中腾起五彩祥云乃是天降吉兆,应传诏画工据此绘《祥云图》以记之,陛下也准了,并当殿口谕此图成后先在皇城传阅,随后绘制多份遍传天下道州”,张湋越说声音越低沉,“最多不用两月,天下百姓就该尽知皇后娘娘身上出祥瑞了”。

    至此,唐成与张亮彻底无语了,静听张湋继续说道,“祥瑞之事后,韦党继而又上了一本奏章,言元正之日请为陛下及皇后加尊号,照旧是当殿照准,而今陛下已被尊为应天神龙皇帝,皇后则被尊为顺天翊圣皇后”。

    正在这时,下人送来了汤饼,也即后世地手擀面,张亮边亲自接过汤饼递予张湋,边闷闷声道:“好一个天皇天后,与前朝高宗皇帝与则天皇后并称的天皇天后何其相似?”。

    此时读书人吃饭讲究个事不言,寝不语,张湋吃面时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唐成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分析着刚才的这些信息,比之刚来长安时听到地那些,韦后的步子明显是越迈越大了。

    借着前废太子宫变之事出现的高层空缺,韦后接连将自己的族人韦温、韦安石、韦巨源及从武三思处接收过来的亲信宗楚客都塞进了政事堂,以至于如今的政事堂中位列宰相的多达七八人,政事堂已是如此,那其他安置到皇城各部寺监的族人更不用提了。经过一年多地调整完成内政的布置后,韦后随即的大动作就是一个多月前的撤换羽林大将,羽林两卫四军的将领在一夜之间悉数尽被撤换。

    一内政,一兵事两边布置,但这相对于整个天下而言,毕竟还都算仅发生在长安地内事。但在这两件事布置完毕后,趁着这次新年后的第一次大朝会,韦后正式开始了向外拓展的步伐。原本仅在长安皇宫内传播地皇后祥瑞遍传天下,此时地民间百姓们原本就对这些歌谣符语五彩祥云之类的事情没什么免疫力,再加上又是以朝廷地正规渠道传播的,这就为此更添了一份官方『色』彩地可信度,老百姓就是想不信都不行了。与此同时皇后加天后尊号的诏书再一颁行天下……这不一个活脱脱的唐朝版造神运动嘛!

    以前看历史书中对韦后的评价都不高,有的恨不得把她写成个蠢蛋。但亲自穿越来唐目睹她这一着连着一着,先朝堂再羽林,先内后外的一环连着一环的布置后,唐成对后世史书中的说法真是嗤之以鼻了,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一步,蠢蛋能干地出来?

    现今就看南郊祭天大典了,看韦后的布置,只要参加完这次大典。她头顶上“天命神授”的光环就算在天下臣民面前稳稳当当的套上了,这也意味着她所有的前期布置都已完成,此后什么时候发动……

    靠,早知道会穿越这么一回,后世里就是学历史再不好找工作。上大学地时候也非报这个系不可了!

    眼见着张湋的一碗汤面吃完,唐成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今天朝会上南郊祭天大典的时间定了吗?”。

    放下碗地张湋正要回答,书房外又传来了脚步声。随即下人来报,言说三殿下到了。

    “东波,我听王『毛』仲说你出了朱雀门后往西走了,就知你定是到了明之这儿,果不其然哪”,李隆基含笑向张湋说完后,扭过头来道:“无缺也在这儿,这倒是赶的巧”。

    唐成闻言一笑。张湋答话道:“散朝之后属下见殿下同相王府其他几位殿下结伴而行,知是有事,遂就先走了”。

    “每年一次去给诸位叔父及姑姑们走礼,这事儿有大哥在就行,本王去不去也无碍什么,是以跑了两家后就先溜了”,言至此处,李隆基朗朗一笑的摆手道:“走。屋里说话”。

    因刚才的说及的内容太揪心。唐成三人间的气氛有些沉闷,一身英气的李隆基一来。朗朗一笑之间倒把书房中原本的沉闷气息冲淡了不少。

    自从见面这么长时间以来,唐成见到地李隆基是一个很四海的少壮,每一次见面都能感觉到他的爽朗与真诚,由此唐成又总结出了他的另一个优点,即拥有极强的亲和力。

    李隆基是唐成押上全部身家的投资对象,所以每一次只要有机会见面,唐成总是抓紧机会观察并进行分析,有大志,敢于出头任事,能虚心纳言,再加上极强的亲和力,虽然眼前朝局大势不好,但唐成却通过对李隆基的观察补充了更多地信心。

    经过前朝武则天对李唐宗室地大肆杀戮后,方今老一辈存留下来的不多,且还多是如相王一群安闲保身之辈,唯一一个杰出地太平公主还是个女身。老一辈没指靠了,年轻一辈则多是被幼年目睹的宗族杀伐给吓住了,个个年纪轻轻想的也是如何全身避祸,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李隆基的大哥李成器。在这种情况下,整个皇室两代的男人里面,李隆基确乎是鹤立鸡群式的人物,投资在这个人身上,值了。

    唐成想着这些的时候,张亮轻声问道:“殿下来找属下可是有什么事情?”。

    “本王于近日想安排几场马毬赛,名单嘛自会与东波及幽求等人商议,至于这场地之事就劳明之受累了”。

    “马毬赛”,听到这个名目,唐成随即反应过来李隆基此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时打马毬因为天子的喜好与提倡实已成了风靡天下的运动,就连唐成自己在山南上学的时候都跟着练习过。山南已是如此,长安的兴盛就更不待言了。

    大正月里以李隆基的身份若是四处拜会人倒实在不方便,而通过这样的马毬赛与目标交往就正常的多了,在去岁大唐与吐蕃的马毬赛中,大唐以四对十完胜对手,李隆基就是出战地四人之一,他爱打马毬已是京中尽人皆知。别人再说不出个什么来。便是传到韦后耳中,这对李隆基来说也是最好的掩护。

    看似一个不经意的马毬赛竟是一箭双雕的好招儿。

    “是,属下下午就着手办理此事”。

    “好”,李隆基向张亮点了点头后,看着唐成道:“无缺,适才你们在说什么?”。

    “张大人对早间的朝会之事义愤填膺”,唐成笑笑道:“属下则是在问南郊祭天大典的日期可确定了”。

    “定了,就在三月”。李隆基说话间摇了摇头,“去年岁末韦后将此事初交办给礼部时就被人捅了出来,直使整个长安城内物议沸腾,随后此事消弭了一些时日没见提起,本王与诸多官员一样,原还想着是皇后有所顾忌而废弃了这想法,却没想到今天的朝会上竟然一举给定下来了”。

    唐成自然知道那事儿是谁给捅出来的,闻言因就问道:“这么大地事情公主就任其定案了不成?”。

    “公主自不能亲自撕破脸来驳此事。不过她素日交厚的那些文臣也是尽力了,当时朝堂中两方臣子为此事论辩极烈,挡下皇后亚献也非不可能,可惜,最终事情坏在了祝钦明及窦怀贞身上”。

    “窦怀贞无德。祝钦明无耻”说这话的自然是张湋。

    “东波说得好”,提到这两人李隆基也是气儿不打一出来,“要驳此事就只能从礼制上入手,其时双方论辩的焦点也在这里。自三皇五帝以来何曾有以女身参加祭天大典的?这实是韦党致命的短处,可恨那祝钦明为阿谀皇后,跳出来说他曾在翻阅古书时发现远古时朝廷每有大的祭祀,都有皇后参加献祭,是以今次祭天大典韦后也当参加,并助祭天地”。

    “如此大事,口说无凭,他可有实证?”。

    “有。此佞臣分明是早有准备,将书卷都带上了朝堂,不过他所举之例破绽实多,盖因他所引书中说到的皇后参与献祭乃是祭祀祖宗,并非祭祀天地,二者之间实有天渊之别,不过这厮好歹算给韦党找了一个支撑,韦党据此论辩。对手自然不服。双方愈发争论地激烈,说到急处差点没在朝堂上厮打起来。一时僵持不下。陛下乃口诏礼部尚书窦怀贞裁决”。

    言至此处,李隆基仰头之间一声浩叹,“窦怀贞读书人出身,早年声望极高,如今亦是天下共尊的士林领袖之一,因是如此才由他出掌司职教化的礼部尚书一职,见陛下命他裁决,许多臣官都与本王一样心中未尝不喜,孰料……”。

    “孰料窦怀贞竟然捏着鼻子说瞎话,裁决皇后以亚献身份祝祭天地不违礼法,陛下乃就此准其裁决”,接过李隆基的话头,张湋咬牙切齿道:“今日之事一坏于祝钦明,二坏于窦怀贞,尤其是那窦怀贞寡廉鲜耻,为一己之私连孔圣都不认了。自三皇五帝以来何曾有过皇后祭天的?先皇后虽在封禅泰山时担任亚献,却也对祭天大典从未染指,本朝这是第一遭儿”。

    日怪呀,礼部尚书可不是想做就能做地,还有士林领袖也不是草包能干上的,这窦怀贞既然兼具两种身份,不可能对这事儿真不清楚,但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使他不顾颜面的在朝会中如此表现?想到这里,唐成将眼光自然的投向了李隆基。

    “此中缘由我也是朝会后听了高力士所说才知,昨晚除夕,陛下曾召集了数位大臣进宫饮宴守岁,窦怀贞就是其中之一,也就是在昨晚,正妻早丧地窦怀贞又有了新夫人,且婚礼就是陛下亲自主持的。”

    闻言,张亮恍然道:“美人计?”。

    谁知听到张亮这话后,李隆基既然忍不住满是讥嘲的大笑起来,“明之可曾见过六十多岁满脸皱纹的美人?那新夫人乃是韦后的『乳』母,窦怀贞就此一跃成了天子皇后的阿奢〈唐人对『奶』娘丈夫的专称〉,若是私宅里相见,便是天子皇后也得向他行半礼,这就是今天朝堂上窦怀贞如此表现的原因所在”。

    闻言,唐成一笑过后向张湋道:“如此看来今日朝堂之事韦后是早有布置,势在必得地,以今时之朝局便是挡也挡不住,既然明知事不可为,张大人倒尽可豁达些,不值当为这些小人生气”。

    “无缺说的对,东波且放宽心,做好自己的事倒比与这些无耻之辈置气更为有用”,嘴里说着话李隆基已站起身来,“本王中午还要去公主府点卯赴宴,就不多留了,明之,安排马毬赛之事要抓紧了”。

    张亮起身点了点头,随即唐成三人一起送李隆基出书房而去。

    送至府门口,李隆基分明已经上了毡车却又透过窗子向唐成招了招手,“无缺你上来一下,本王有些事刚才忘了交代。”

    唐成诧异的上了毡车,“殿下什么事儿?”。

    “坐下说”,李隆基拍了拍身边的坐榻,等唐成坐下后这才开口道:“自得了你上次那份名录之后,本王的进展快了许多,你的大功无需再多赘言。而今又有一事未知无缺可有办法”。

    “什么事殿下尽管说就是,只要能做到的,属下敢不尽力?”。

    “近来交结左卫中层将领虽颇有收获,然则自二韦兄弟入主羽林以来行事谨慎,处处怀柔,军中将士虽看不起尔等,但恶感也是越来越少,长此以往士气难以为用啊!宫变事大,动辄便是杀身之祸,若欲鼓动羽林军士参与此事本就不易,再任韦播这般怀柔下去,便是交结了诸多中等将佐也难成事”。

    靠,不能啥事都让我干吧,我又不是个超人!闻言,唐成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声道:“然则殿下有何计较?”。

    “本王正在于葛、陈两位将领商议此事,总之不能让韦播这般轻松统军罢了”。

    “我至今尚未入军,情况不明想什么都是无用,且等人日过了之后再说吧”,兹事体大,卧底又实在危险,对于这样地事情唐成总不能真去奋不顾身,是以话就说地低调含糊。

    投资要尽力是不错,但也不能还没见到成果就先把投资人自己都搭进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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