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已是初夏,自打去年年节时下了那场大雪之后,整雨水就旺盛的很,经春而夏,现在的草原上正是一年里最美的时候,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的青青绿草,连绵的绿色结成了毯,连成了海,微风一来碧浪翻滚,间或有群群牛羊点缀其中,斯景之美让人心胸为之一阔之余满眼满心感受到的全是勃勃生机。

    天映地光,大地一片勃勃生绿,竟至于连天空也变得绿了起来,面对着这样在内6决然难见的雄浑奇景,张亮却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是去年秋天里从长安动身的,没想到这趟差事竟然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后才得以踏上归程。

    政治有着明显的联动效果,在一个特定的权力圈子内,上位的更迭必然会带来波及整个圈子的一连串震动与变动。这半年里的饶乐草原典型的就属于这种情况。

    因是前任奚王李延吉正当壮年时急症而死,以他的年纪在死前甚至根本都还没考虑到培养继任的事情上来。其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族内五部都对他的死,对这突然而来的权力更迭准备不足。因是这一任奚王在位的时间太短,加之因他的年纪诸部此前的心理准备也不足,是以李延吉猝死之后五部之内竟找不出一个在实力及人望上都能压服众人的继任。

    宁为鸡不为牛后,王位谁都想坐,看着也是谁都有希望,却又谁都不占绝对优势,如此以来事情就麻烦了!刚刚从李延吉的猝死中醒过神儿后,五部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开始了扩充实力的动作。按照奚族内部的规程,奚王是由五部族长及长老们推举产生,但若遇推举不出的极端情况下,作为“天可汗”的唐天子有定案之权,即在奚族内部推举出的候选人中指定饶乐大都督继任,通过处于更高层次的权力强行介入纷争的方式来结束纷争。

    毫无问,李延吉地这次猝死就属于极端情况,五部领自知若想说服他人让位于己绝无可能,是以都不约而同的采取了这一极端手段,目的就是希望在大唐使团到达时使得自己能够脱颖而出,这样的话天可汗在指定新任奚王的时候自然会优先考虑到自己。

    争斗就此而起,一头牛,一匹马,一个女人,一小块儿草场,甚至是十年二十年前陈谷子烂芝麻地小小旧怨都成了拔刀的理由,在上无奚王的弹压下,小争斗越来越多,渐次合并的越多越大,最终也越来越血腥,而这血腥的背后策动血腥地人就只有一个目的,千方百计的在这段权力空白地窗口期内获得更大的草场,更多能拉弓拔刀的子民。

    或更准确的来说这也不是根本目地,由一头牛引的纷争背后,目标最终指向的却是悬空的奚王之位。

    帝崩,山河失色;王,四野不宁。这句话在饶乐草原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当以鸿胪寺卿正为的朝廷使团到达饶乐前往致祭时,可怜一代奚族共主地李延吉竟然还没安葬!五部领为争王位甚至将“战场”开拓到了他的丧事安排上。

    在赵卿正称引仁礼地大了一顿脾气之后。李延吉地后事安排章程才总算通过。在他老大人“丧葬期间不得妄动刀兵”地谕令下。乱纷纷地饶乐草原也暂时恢复了平静。五部领一边依朝廷正礼服麻衣帮办李延吉后事。眼睛却充血地紧盯着赵卿正。

    天可汗自然不可能来这饶乐。那下任奚王到底是谁。十有就得看这位老大人地意思了。

    那一段时间里大唐使团地人可算是红透了半边天。赵卿正那里自不必说。就连张亮这样不起眼地使团成员也被人捧地了不得。好马。女奴。上等皮货一拨接着一拨地送。目地都只有一个:在赵卿正面前帮我家领美言几句。

    五部领望眼欲穿。眼珠子都瞪出血了。但赵老大人却是半点不急。妥妥当当料理好李延吉地后事并致祭完后。他将五部领及那些个长老们悉数招到了一起会议。

    张亮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会议那天饶乐都督府内地气氛有多凝重。咳嗽一声地话天上保不准都能掉下刀子来。也正是在这次要命地会议里。赵卿正将三十多年积攒下地官场手段挥地淋漓尽致。充分体现了一个主掌外蕃之事地老鸿胪寺人应有地“政策”水平及以蕃治蕃地驾驭能力。

    简而言之。五部族长每个人都从赵卿正那里感受到了看重与希望。同样也感受到了他地为难。哎!大家实力都差不多。这实在让至公无私地天可汗难以决断哪!与此同时。也是在这次会议中五部领因为此前纷争而起地怨恨被埋地更深。

    一场持续了整整一天的会议之后,赵卿正带着侯任奚王的推举名单拍拍**就回了长安,言说一切要禀明天可汗后再做决断,他走之前连半句靠点谱儿的准信都没留。

    如此以来他跑的这一趟不仅没解决饶乐草原上的纷争,反倒是往烧的旺旺的火堆上又猛倒了一桶油,他前脚走,草原上后脚就又噼里啪啦的干了起来。

    赵卿正虽然什么话都没留,但他当日会议中的意思已经明白的很了天可汗指定的下任奚王肯定得是实力出众的那个。

    尽管也有聪明人看破了赵卿正这番做派背后的意思,但情势到了这一步时已经是陷入了身不由己的不可控制之中,五部领里无论那一个都已经是退无可退,也都不想退。

    赵卿正这次回长安时没带张亮同行,他跟其他一些人一起留了下来,他们要在这里等着新任的朝廷正使到达,并在这位正使宣布下任奚王人选后为新任饶乐大都督布置接位及王爵受封典礼。

    作为驾驭属下的手段,历来的上位都会有意识的保持手下各方势力的实力均衡,李延吉在位时也不例外,如此以来他猝死时的五部奚在实力上也就差距不大,这样的纷争闹腾起来才叫一个厉害,谁也不甘心却谁也吃不了谁。

    前后绵延半年多,经过争斗与分化好容易从五家优胜劣汰到了两家,但饶乐草原的局势就此卡在二进一上陷入了僵局,前有干旱地波及后有持续的内斗,李延吉之死后的饶乐草原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时实已是精疲力竭。

    正在这边局势僵持之时,天可汗的第二位正使终于“风雨兼程”的到了。

    这位大人到达饶乐广泛地拜访了诸位长老及部族领后,大聚众人于饶乐都督府宣布了天可汗的圣旨,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这位新任奚王并非是在这半年纷争中拼杀出的两强中产生,而是那已被淘汰的三部族领之一。

    这道圣旨背后地意思张亮很清楚,圣旨宣读后饶乐草原的局势也果不其然的分裂成了三个部分,朝廷可谓是很好地利用了因李延吉猝死而得以插手饶乐事务的权力,但这段时间一直呆在此地的张亮却是隐隐担忧着一件事:以饶乐如今主弱臣强的情势来看无是危险到了极点,一旦此间有事地话,以大唐如此纷乱的朝局可有能力迅干预?

    既然是天可汗指定的新任奚王人选,那道圣旨本身就是朝廷给予新任奚王的背书,保证其权力地位的背书,一旦他被人从王位上掀下来的话,连带着大唐朝廷及天子地威权都将在北地遭受重创,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可不是仅仅只有一个奚族,从这一点来说,方今朝廷地这一举措实在是双刃剑般的弄险之举,在饶乐草原扎下钉子地同时也将自己逼的再无退路。

    朝廷内斗未已,如今又在饶乐埋下偌大一个隐患,当今陛下是一心求退,此事自不可能是出自他地授意,那这个安排究竟是出自镇国太平公主府还是东宫?不管是谁做的这个决定,可又准备好了后事的因应之策?

    脑海中不由自主想到这些的时候,即便是眼前如此雄浑阔大的美景也无法消掉张亮心中的那一抹沉重,操之过急,操之过急了呀!

    正在张亮感叹之时,随行而来的从人策马过来禀说行程已至龙门草原,若是快马赶路的话,三四日之间便可抵达龙门县城。

    听到这个消息张亮神情一振,拨转马头便往礼部王侍郎车驾而去。

    对于张亮的出身背景王侍郎自然清楚,是以对他改道龙门县盘桓数日的请求含笑以应,只嘱着在抵京之前跟上大队即可。

    当下这支队伍便有了一个小小的分流,鸿胪寺大队人马在王礼部的带领下由龙门草原绕过龙门县城前往锁阳关,而张亮一行三人则快马径奔县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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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县尊的父母家眷到龙门了!近日以来,龙门县城内外直至东谷,百姓们议论最多的就是这个消息。

    之所以对这个消息有如此之多的议论,一则是因为唐成是如今龙门县中当之无愧的焦点,百姓们喜欢对所有与他相关的事情津津乐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却在于百姓们乐于将此视为一个信号县尊大人将在龙门长期坐堂的信号。既然他能把家眷从几千里外的山南东道接过来,那还会像以前那些走马灯似的官们儿一样干不到一两年的就走?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龙门县有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根子在哪儿大家都清楚,现如今不仅是那些个正在往此迁居的九姓胡人,龙门县原有百姓也都怕县衙里突然又有什么人事变动,把个唐县尊给弄走了。

    在这么个背景下,唐张氏等人的抵达在龙门县中就有了远出家人团聚的意义,说一声整个县治人心为之一稳也毫不过份,是以百姓们才会如此热衷于用欢喜的语调四下里议论这个消息。

    比之后世历朝历代的官衙,唐朝的衙门素以占地广大著称,龙门县衙也不例外,以前的时候仅唐成两口子带着仆役住在这阔大的后衙里总觉得有些冷清,现下却是欢声笑语不绝,一派融融乐乐的景象。

    归根结底,再大再多的房子总还得有家人同住才是个正理儿啊!

    唐张氏及李英纨等人是由张相文一路护送过来的,昔日那个在龙门县学的课堂上总是昏昏欲睡地富家少年如今已是从八品下阶的龙门县尉,在年初的长安科举中其以第八名的成绩高中法科进士,此后吏部关试也是一帆风顺,乃至于到最后授官时那负责此事的吏部主事看着张相文地字直愣。

    既然这个山南东道来的乡贡生背景如此硬扎,东宫那边为了他把招呼一路从礼部打到吏部,何以他在选官的时候要去这么个兔子都不拉屎的鬼龙门县,河北道龙门县那是什么地方,别的人不清楚吏部地人还能不晓得?按着张相文这背景,就不说在京畿道择一县治,好好活动下就连长安城也大有希望能留下来的。

    好好的长安不留非要到天边地角地龙门县,这人究竟怎么想的?古怪,真是古怪的很哪!

    吏部的人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张相文自己却是兴奋地很,领了任命文状,铜鱼袋,官衣及行驿凭信等乱七八糟的诸般事物之后,丝毫没在长安城里多享受新科进士的荣耀,快鞭赶马的就往家跑。

    接连两年之间,素来文运不昌的金州居然连中了两个进士,且这两个进士还是拜把子兄弟,金州人,尤其是溪县人凑热闹的心思大家自可想象,更别说这张相文还是现任金州使君地亲侄子了。

    张相文虽然避过了长安的热闹,却没避开老家里地闹腾。额滴个神哪!他这一金榜题名而归,只把金州城,尤其是溪县城热翻了天。

    张家本就是溪县中的大户,此番有子弟光耀门楣,那还了得!一连三天。老张家敝开大门通宵达旦地开起了流水席面,不管是谁上门,那怕你只提着两升麦子做贺礼,那怕你穷的连两升麦子都置不起,只要能说句吉利话儿就酒肉管饱管醉,走地时候还倒贴一份闻喜钱。

    整整三天,

    城里的丐户们可算是好好的补过了一回大年,随便)着酒气,打个嗝都是腻腻的油腥味儿。

    花的多收入更多,随着刺史张子山也以巡视地方的名义回了老家,并亲自主持了祭扫家祠的仪式后,恭贺张相文高中进士的贺仪就从满金州各县如潮水般汇集过来,要说那三天的热闹,张相文真是见人见得把脸都笑烂了,而张老夫人房里各家闺阁们的小像及女红足足放了两柜子还没安置下。

    好容易等该热闹的总算热闹完,张相文就急轰轰的要动身赴任,张老爷狠狠骂了几句“喂不熟的白眼狼”,张老夫人泪水涟涟流了一脸盆之后,终究是拗不过宝贝儿子,再也不提什么高中进士之后朝廷例给三个月探亲假的话头儿放他走了。

    由是,带着十八个家仆的张相文奉着唐张氏等人一路北上,这些人用心都切,是以堪堪刚到初夏就已抵达龙门,倒比唐成预想中的时间要早了个多月。

    就提龙门如今的这般繁华给张相文带来的冲击,他这几千里的过来之后仅仅休息了两天,唐成就将杨缴、贾旭及钱三疤三人都召集过来会议,这次会议的主题很简单,就是向张相文说明龙门县的规划及展理念,此后再将县衙当前所行诸事的进度一一备细交代清楚。

    这次会议交代完后,唐成一脚就将繁杂的衙门公务踢给了刚刚上任的张县尉,除了那些重大之事外一概再闻问,每天一散衙就躲进内衙里享受起家人团聚的天伦之乐来。

    现在就正是如此,内衙正房中的坐榻上,穿着一身家居常服的唐成手脚着地在厚厚的绒毯上爬来爬去,边爬嘴里还不断学着或牛或马的叫声,坐榻正中,小猫蛋儿黑的亮的眼珠子眨也不眨的盯在他身上,两只小胖手在空中抓舞个不停,每当唐成学一声牛叫时,小猫蛋儿就会出一串串纯净如山泉般的脆笑声。

    看到这一幕,护在坐榻边的李英纨甜蜜而满足的一笑后,又与坐在另一边的兰草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儿。

    夫君这实在是太宠着猫蛋儿了,俗话说养儿教儿当亲孙不亲子,即便猫蛋儿是个女儿可以宽纵些,夫君这样也实在是太过了,当爹的一点儿当爹的样子都没有,这遍天下有那个像他这般样子。

    但这事啊还就不能说,说了也没用,夫君不是个听不进去话的人,但不知怎么的就是在这件事情执拗的很,这几天婆婆,甚至是公公都说过这事,但他嘴上虽然答应的好,实际上却是该怎么宠还怎么宠,看看现在这样子甚至还有些变本加厉的迹象,只不过就是背背公公婆婆的眼罢了。

    看着唐成爬了几圈儿后,手在空中挥舞着的小猫蛋儿坐不住了,两只小胖手撑在地上,**撅起半天高的晃晃悠悠站起来,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往唐成走去。

    一岁多的孩子本就走不稳,更别说这坐榻上软乎乎的还不好走,仅仅三两步之后,小猫蛋儿就一屁墩儿趴在了卧榻上,李英纨见状忙要伸手去抱时,唐成的声音传了过来,“英纨你别动”。

    说完,唐成就趴在那里看着小猫蛋儿,口中柔声道:“乖女儿,爬起来,自己爬起来!”。

    摔倒之后小猫蛋儿嘴角一撇就开始哭,但哭了两声见没有动静儿,她那乌溜溜的眼珠子就开始四下乱看,一边看一边哭的越大声,及至眼珠子转来转去也不见人上来抱她之后,小猫蛋儿的哭声慢慢小起来,人也踉跄着开始往起爬,整个过程中唐成只是笑看着她,直到猫蛋儿再次站起七扭八歪的走到他面前后,这才伸手一把将宝贝女儿给抱住了,随后父女俩就又在榻上撒欢儿似的滚来滚去,清脆的咯咯声复又响起。

    李英纨再次与兰草交换了一个眼神儿,这个夫君哪你要说他不心疼猫蛋儿那是假的,但他就能忍心看着猫蛋儿摔倒之后哭的那么厉害也不让抱,这实在是让她们看不懂!

    正在唐成跟女儿疯的高兴的时候,正房外传来两声丫头的咳嗽,一听到这声音后,唐成当即抱着猫蛋儿从榻上下来,堪堪等他刚穿上鞋,唐栓与唐张氏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唐成那凌乱的衣裳和凌乱的坐榻后,唐栓的眉头皱了皱,二话不说上前就把猫蛋儿从儿子怀里接了过来。

    “爹,娘,你们来了”,唐成腆着脸嘿嘿一笑,“英纨,给爹娘奉茶”。

    “成,你如今不仅是当爹的人了,更是个朝廷县令,你这县令当的不差,外边人一提起都夸,这在屋里当爹也得有个当爹的样子,要不传出去让人听了笑话,啊!”。

    “是,是,娘说的对”,唐成没有一点犹豫的连声答应,一边从李英纨手上接过茶盏递给唐张氏两口子,边笑问道:“今个儿是阿史德支给二老接风吧,他是个大手笔的豪富,爹娘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就是几个人吃饭,弄那么些一大席面,这得糟践多少东西,作孽呀!”,唐张氏说到这里时嘴里连着啧啧了好几声,“还有那些丫头们的歌舞,娘和你爹也听不明白,在里面呆着还闷气,倒不如早点回来”。

    她的话刚说完,唐栓在那边接了一句,“阿成你跟他们说说,这些人的好意我跟你娘心领,至于接风宴的事情就不要再弄了,这样一天吃到晚,我跟你娘遭罪不说,让百姓们看见听见该怎么说你?还有他们送来的那些礼都给退了,你是个官身子,这清白名声比啥都重要”。

    见公公问到这个,不等唐成说什么,李英纨已温言答应了一句,“此事夫君早已吩咐过媳妇儿,门子上各方给二老送来的礼担子都已退还,公公但请放心就是”。

    “嗯”,唐栓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拿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唐张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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