俙索海走进皮帐。没急着回答俙索平的问话,拿过酒囊仰脖灌了一气儿后喷着浓浓的酒气道:这狗官就是个牛不亲羊不舔的狗货,若不是想着部族的军器供应,我刚才就一刀就活劈了他”。

    崇拜着狼神的饶乐奚人最瞧不上眼的动物就是狗,能骂出这种话来足以说明俙索海心里憋着的火郁结到了什么程度。

    “出了什么事?”。

    俙索海拎着酒囊又灌了一口后,将事情的原委备细说了个明白,“我遵照大哥的意思晾晾那狗官,顺便也看看他的胆量,谁知……”。

    听着听着,一脸专注的俙索平擦拭弯刀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噢!他这个反应倒的确是出人意料!说说吧,你对他究竟怎么看,毕竟族里一直与他接触的是你”。

    “部族里每买一次军器少不得就要贿赂他一次,这狗官收钱的时候可着实利索;此外每次见面时他话里话外说的都是想什么办法捞功劳,什么样的功劳又能升什么样的官儿”,俙索海边回忆着边继续说道:“对了,他说的多的还有草原的苦寒,吃食的简陋以及长安、扬州的繁华,光扬州那个什么快活楼都不下说了十次,我原本还疑惑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最后听明白了才知道那竟是个婊子窝。据说他的一个小妾就是这个婊子窝当年的头牌”。

    “爱官、爱财、还爱美色,按你的说法这唐成倒的确是个昏官。不过看他到草原以来做的那些事,这真是一个昏官能做出来的?”,俙索平将擦拭后光亮如新的弯刀插入朴实无华的刀鞘后站起身向外走去,“这是个有意思的人,可惜本部族现在却忙,没时间跟他磨叽周旋,走,见见去”。

    与俙索平的第一次见面唐成先开口抱怨的却是茶,“这也能算茶?茶汤黑,甚至还带着点霉味,喝在嘴里涩巴巴的。不说跟蒙顶石花这样的十大名茶比,就是在江南茶园里随便揪一把叶子冲出来都得比这个强”,抱怨着将茶水顺手泼在地上,唐成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论说享受草原上还真是不行,这样的茶跟俙索大族长的身份可是全然不符。罢了,我这就去信让那些个运送军器的商贾捎带着弄些好茶送过来,就算给俙索大族长的见面礼”。

    “来呀,给司马大人换酒。俙索部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再说喝惯的才是好茶,本族惯的就是这种”,俙索平对唐成的话混不在意,摆手吩咐了一句后径直道:“司马大人此来是为何事?”。

    “就是因为忙,这些生活上的事情才更要经管仔细,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嘛,若是连这两样都注意不到。再拼再杀有什么意思?”,眼见俙索平对自己的话没半点兴趣,唐成甚是遗憾的摇了摇头后道:“我这话大族长再好生想想。至于我此来的目的嘛,实在是不耐烦图多部使者一天八遍,一连小半个月的纠缠,过来请俙索大族长停战的”。

    “停战?”,俙索平与俙索海对望一眼,看着唐成玩味的笑道:“仗打到这个份儿上,眼瞅着就到最后收尾的时候了,要停战只怕是不容易”。

    “啥容易不容易的,这还不就是俙索大族长一句话的事情”,唐成颇不在意的摆摆手,继续用松散的语调道:“再说唐人里也有一句话叫‘行百步者半九十’,正好说的就是俙索部如今的情况,正因为是打到了这个份儿上,图多部拼起来才越狠,从此之后每一天都是血战,得拿人命来填的。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战事再想像开始时那般顺利怕是不行了”。

    这时有服侍的下人将温好的酒送进来,唐成接过手后边给俙索平斟着边继续道:“原本我也不想来。这天寒路远的实在是受罪,无奈图多部使者天天缠着让人消停不了,现如今草原上王位空悬,说起来除了我这个天可汗派来的司马之外就再没个正经官儿,好嘛,这下他可算是赖上我了,咱这官儿再怎么着不想管事,但现在想推都不知道往那儿推不是?我要是不管吧,他再闹腾到河北道观察使府,或者是幽州大都督府,不论这那一边轻轻巧巧上道折子到长安,单就一个在其位不谋其政,那本官的前途可就彻底砸毁在饶乐上了”。

    眼见俙索平还只是微微眯缝起眼睛听着却不说话,唐成一脸苦色的叹了声后接茬儿又说,“自打第一次见到图多部使者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既然打不赢那就降了,昨个儿见到图多猛的时候我还是这话,一笔写不出两个奚字,左右都是自己人,降给自己人不丢脸!无奈图多部里从图多猛到那些长老都是铜头铁脑袋,死都不肯,我有啥办法?就只能转过来求到大族长面前了,打到现在图多部也残了,把他们的好草场也占的差不多了,至于那些牲口皮货就更不消说,也到能停手的时候了,要捞好处什么时候是个够?这还免得他们临死拼命,得不着什么好处不说白白损失了自己的兵马岂不是个亏?”。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唐成端起酒盏咕嘟大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后也不耐烦再说了。“怎么样,这个面子大族长卖还是不卖,给个痛快话”。

    闻言,俙索平依旧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身边,俙索海意会后粗声道:“眼瞅着就要全部得手的时候停兵,就算大族长同意,只怕部族里的军士们也不肯,本部若不肯停手,大人又将如何?”。

    “军士们不肯?那他们总得有刀有箭才能打仗吧”,俙索海此言一出,唐成立时色变,一张脸跟口黑锅似的沉到了底,“自打阎二管家带着俙索大贵人与某见面以来,某对俙索部怎么样?军器供应源源不断,有的时候贵部一时钱物上不凑手,也是某压着那些商贾们赊着给你们送来,最重要的是知道你们跟图多部打仗,某硬挡着不让卖军器到图多部,要不是图多部缺刀少箭,俙索的战事能这么顺利?前前后后某为了贵部受了多少累又落了多少埋怨。好嘛,到某现在有事相求的时候,不说到这儿来一趟都要被人用刀架着脖子。说到正事又是刚一开口就被堵回来。贵部既然这样对某,那也需怪不得某不顾念朋友情分。就从今天开始,俙索部休想再买到一刀一箭,此外某也把话说在前面,图多部的武器禁令正式废除,要刀要箭敞开了供应,有钱都不知道赚,真把某当成傻子不成?”。

    唐成翻脸真比翻书还快,典型的一副小人嘴脸,且是一旦翻脸之后什么狠话都往出撂,只把个俙索海弄的面红耳赤。怒气上涌。

    “混账话,俙索部究竟谁做主?”,两边互相威胁完,底儿也亮清楚了,一直没开口的俙索平侧身训斥了俙索海一句后,看着唐成说话了,“我这二弟是个莽撞人,还请司马大人息怒。大人对本部的好处至少我是牢牢记在心里的”。

    唐成脸色一臭到底,“既然如此就请俙索大族长给个明白话儿,对图多部能不能停兵?某还是那句话,此事关系着我的前程,寒窗多年才混得这一个官身,现如今谁要断我的前程,那就怨不得某要跟他拼命,贵部今天若是不卖我这个面子,那某明天就把商队派到沙利部去。别以为我不知道,图多对贵部来说就是个小打小闹,真正的对手还是沙利”。

    “好”,这一闷棍下去,俙索海几乎是咬牙说出这个字的,“司马大人别忘了自己是在哪里”。

    唐成愣了一下之后,这才像是刚听明白话里的意思般脸色刷的一下就涨红了,“啪”的一声拍案而起咆哮声道:“某就在俙索部营帐里,怎么?你还敢砍了某的脑袋不成?来来来,某让你砍,不怕明白告诉你,朝廷如今缺的就是名正言顺出兵饶乐的理由,你俙索部真要有这本事能独扛二十多万如狼似虎的边军那就尽管来砍!砍了某,就是你俙索部再厉害也别想得到朝廷的承认诏书,在草原上永远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哼,真没看出来你俙索海是这么个货,要早知道的话,别说是阎二管家,就是阎观察使当日亲自出面老子也不会卖你一刀一箭。恐吓我,告诉你,老子就是个愣人还真就不怕这个”。

    浑似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这一刻唐成的咆哮声在帐篷里滚滚回荡。还好这地方没有熟人在,要不只怕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暴躁骄狂,满口污言秽语的人竟然会是唐成。

    “老二,我自跟唐司马说话,那里轮到你随意插嘴,滚出去!”,俙索平黑着脸扭头吼了一嗓子后,站起身来向唐成正儿八经的做了个唐人的拱手礼,“我这弟弟就是个粗汉,得罪大人处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恕他这一遭,大人说的事情实在是大,且容我与族中长老们商议后再做回复,大人且宽心休息”。

    眼见俙索平言语和煦,礼数也全乎,唐成的脸色终究是好了些,“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这做事就跟做商贾贸易一样,总要有个相互照应,山不转水还转哪!俙索族长这次给了这个面子,某自然也有回报。难倒某就真是个不讲理的?族长尽可派人访访,那图多部使者到我那儿都多长时间了,我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还不就想着让贵部抓紧时间把能吃的能捞的好处都攥在手里!现如今该捞的油水也捞足了,图多部残也残了,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想报仇都没能力了,某掐在这个时候来求这么个情面不过分吧。好了,该说的我也都说完了,某今天太阳下山的时候就走,在这之前答应还是不答应族长大人给个准话儿就成”。

    说完,唐成站起身向俙索平拱手还了一礼,“族长大人走好,某就不送了”。

    俙索平走出唐成暂居的帐篷看了看前边不远处站着的俙索海,走上前去道:“就是做个戏罢了,怎么,还真生我气了”。

    俙索海跟着俙索平的步子往前走,“大哥说的什么话!我是气不过那狗官,私底下不知收了咱们多少银钱,现在说翻脸就翻脸,大哥你看他霸道的样子,明摆着就是要硬吃咱们,合着那些钱都喂了狗了”。

    静听俙索海说完,脚下不疾不徐的俙索平微微一笑,“这是好事,今天看他这一通火,倒是把我心里最大的顾虑给解了”。

    “大哥的意思是……”。

    “他来草原之后做的事情我也知道些,原本还担心着他心思深沉图谋太大,现在对这个担心虽不能说高枕无忧,但终究是安心了不少”。

    “大哥是说他表现出的无赖鲁莽?这个兴许就是装出来的,轻信不得”。

    “不在这个”,俙索平笑着摇摇头,“在于他的威胁,老二,我问你,若你要威胁一个人会选在什么时候出手?”。

    “这个……总得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吧,这样的话就算是再不愿意也没了拒绝的本钱”。

    “那我再问你,本部最虚弱的该是在什么时候?”。

    “至少不是现在”,俙索海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后眼神猛的一亮,“大哥是说咱们跟沙利打起来的时候?”。

    俙索平点点头,“对!那才是本部族最虚弱的时候,若这唐成真是心智够深又有大图谋的话,就不会看不出来这点。所以说,他若是今天对咱们的冷遇不急不恼,见了我连半句狠话都不敢说,那才真是可怕。现如今就只有咱们求着他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礼下于人,那就是必有所求。至于今天这摆在面上的威胁还真就算不得什么了”。

    “大哥见微知著,我是赶不上的。那……咱们该怎么回复?看这厮一逆着毛就疯的狗脾气,只怕还真就说得出做得到。大哥若要拒绝的话,沙利那边就是个问题,我使人来来回回看过几次了,他们那边用的新罗军器使起来跟狗官给咱们的差距极大,真要动起手后,就凭这一点上咱们就能占不少便宜。”

    “拒绝,为什么要拒绝?”,俙索平笑的越舒畅了,“这个唐成虽然混,但刚才的那些话却是没说错。咱们唯一的敌人就只有沙利,至于图多,打到现在已经够了,牲口皮货、最丰美的草场都已经到手,可以说能捞到的好处都已经捞尽了,再打下去不仅没了油水,把他们逼的彻底没了活路拼死反击之下咱们的损失也小不了。当然,若是没有沙利的话,即便是拼着再多的损耗本部也一定得把他吃下,但现在就不合适了,毕竟这一战咱们的目的就在于借图多积蓄力量以备与沙利之战。真要在图多身上消耗太多就违了原意”。

    闻言,俙索海若有所悟,“难怪那边沙利在打平措的时候总是比咱们慢着一步,我原想着是他们的战力不济咱们,现在看来倒不像这么简单了”。

    “二弟想的明白”,俙索平一声冷笑,“他们是在压着咱们的步子走,若我所料不差的话,怕是连咱们每一次战事的损耗沙利都派人算计着的”。

    “那大哥的意思就是咱们撤军不打了?”。

    “不打了,从出兵打到现在,图多部已经残了,若是没个十年八年等那些小崽子们长大就别想真正恢复元气,且容他再多活几天,等解决了沙利后再来收拾他不迟”。

    “嗯”,俙索海一脸郁闷,“这下子那狗官该得意了,他该想着咱们真是怕了他”。

    俙索平闻言哈哈一笑,“他要真这么想也是好事,你放心,我也没那么容易松口,总得再要些好处回来再说。对了,我嘱你储存下的军器有多少了?”。

    “每次扣一点攒一点,积攒下的军器若按目前打图多这般消耗的话,即便不买一刀一箭,也够支应个十三四天的”。

    “还是不够啊”,俙索平一声叹息,“沙利是劲敌,一旦跟他们打起来的话,弯刀还好些,每天的箭矢消耗至少要比现在多上三倍。此外若要防着我部与沙利开战的关节上唐成再跳出来捣乱,那就必须按这个用量攒够至少一月的军器存货。如此才不至于在要命的时候受制于人。这件事你就不要出面了,我另派人跟唐成扯去”。

    俙索海点点头,“既然大哥有这要求,那我这两天就好生花些心思走走图也卓那边的线,龙门奚虽然是背宗离祖的狗货,但现如今既要避开唐成又能弄到军器的就只有他们了。按这厮上次派人来的说法,他给咱们弄的军器就只要个本钱”。

    “噢!竟有此事?”,俙索平沉吟一下后笑的更加舒畅了,“龙门奚本是紧跟着唐成的,如今居然来本部如此示好。连个手下人都管不住,这就愈说明唐成不足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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