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们就再也不是残兵败将!不是还魂尸!”死啦死啦怒不可遏地站在祭旗坡临江的悬崖边指着悬崖叫骂“你们就是打了一场胜仗的……”

    当的一声那声子弹的呼啸与远在横澜山和南天门之间的枪炮声迥异它很近——我们看着那个指着怒江一副投鞭断流架势的家伙他的钢盔打脑袋上冲天飞起而他站在再多走一步就直滚进江里的悬崖边背着我们全无动静。

    我们呆呆看着钢盔飞起钢盔落下他还是戳在那里的一个背影我们还是呆呆看着。

    我想到的第一个词是怒冲冠第二个词是脑浆迸裂。再后来我忘掉了任何词汇而只有一个想法他死了像要麻一样。

    我冲了上去像我一样冲上去的还有迷龙、丧门星和郝兽医我们想做的是抢回那具摇摇欲坠的尸体免得它掉下去成了个一去不返的路程。

    尸体摇摇晃晃一屁股坐了下来我猛扑在地上才省得自己摔了下去然后尸体翻了个身向我们爬来我们全伙子——至少是看见他的也跟着木木楞楞地卧倒尸体爬到一群趴在地上的我们中间。

    尸体给了我们一个诡秘之极的表情以及做贼一般的小声说:“下面有日军。”然后他开始劫后余生地轻声大笑“我钢盔呢?”

    满汉和泥蛋这样的菜鸟干瞪着我们看我们这帮老兵痞子像蠕虫一样在悬崖边的地上爬行一点儿也不紧张只要你别站在死啦死啦站的那个鬼地方日军所藏身的江滩于我们是垂直的甚至内凹的我们打不着他们他们也打不着我们。我们在这爬来爬去只是因为觉得好玩。

    不辣对着菜鸟们轻声地吓唬着:“砰。砰砰。”他一边做出千奇百怪的死相让那帮傻子看得直瞪眼。

    死啦死啦拿棍子绑了面镜子探出去下边砰的一枪给他打碎了他把棍子探出去下边又砰一枪他就把树棍子一直探在那让下边的日军砰砰着玩儿直到有个枪法准得不得了的家伙把他的树棍一枪给打得飞掉。

    横澜山那边无论江面或者江滩上都已经没有活着的日军了两岸在对射但这种对射意义并不大。没有我们这边的尾声按说今天已经收场了。

    两个残破的日军小队。几十个幸存者被江水冲刷到祭旗坡的悬崖之下连强渡工具都破碎了回去是不可能了他们只剩一个选择。

    死啦死啦扔了树棍甩了甩震麻的手。翻个身躺在地上嘿嘿地乐。我们也心怀叵测地笑着可以这样欺侮你的敌人真是快乐。

    死啦死啦开心地说:“老鼠掉在水井里啦。”

    丧门星也高高兴兴地说:“困兽困兽。”

    “游啊游啊游啊游到死。”不辣给我们表演了一个死老鼠的样子。

    “你们几十个打过仗地每人带几个没打过仗的。”死啦死啦做了个下山包抄的手势“下去摸螃蟹。”

    这回我们有点儿愣了。我们看了眼他让我们带的那帮半兵半农的家伙他们站得离我们很远并且是刻意地远一点儿。从上了这祭旗坡。他们就在那抖——仅仅是因为横澜山那边的枪炮响得比较猛烈现在已经稀疏下来了但他们还在抖他们拿枪像拿着锄头他们也知道那不是锄头。所以看起来他们恨不得把枪给扔了——就实在是一副我们这种老兵油子都觉得惨不忍睹的德行。

    迷龙不满地说:“带他们干啥?我家又不要脱砖坯子。”

    不辣也说:“农忙还早。我家也不用刨地。”

    我问死啦死啦:“下去干什么?小日本枪打得多准你也看见啦干什么要下去?”

    “那怎么办?现在冒头就挨枪。”死啦死啦反过来问我。

    我瞪了他一会儿我不相信他是这么笨蛋的但也说不准偏脑筋的人有时候就能偏死。

    我建议说:“手榴弹啊。我们把手榴弹扔下去就行啦。”

    那家伙的赞扬总让我觉得像个圈套似的“对对。你扔。你扔。”

    不辣踊跃向前“我扔我扔。我背上来的我扔。”

    如此积极是因为他是我们中间带手榴弹最多的家伙。我们管他呢在他的抗议声七手八脚把他的手榴弹给抢走了一多半不辣死死护住了剩下的几个并且抢在迷龙之后往悬崖下扔了第二个。落差很大我们几乎不敢让手榴弹在手上有过长的延时时间直直地让它落下。我们听着下边传来的爆炸和惨叫声。

    然后南天门上的步兵重火力开始向我们射击了还未经修正的九二步炮炮弹在几十米外炸开。

    我们回望了一眼那帮壮丁命的兵渣子现在自觉得很现在全趴下了惊恐地瞪着我们。

    死啦死啦冲着他们叫:“找隐蔽啊!掘单兵坑!再连点成线!挖成交通壕!”

    这个他们拿手我们身后瞬间就快成开荒地了锄头锹头铲子头再次飞扬泥土和草叶子满天飞溅。

    我们这帮老家伙并没隐蔽在耗了整整一天后日军的火力现在有点儿后劲不足跟我们曾经遭遇的那些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我们尽可以趁着夜色继续趴在崖边干我们的活儿。

    死啦死啦催我:“扔啊。怎么不扔啦?”

    我怀疑地瞧他一眼又扔了一个并且在那个手榴弹爆炸的同时扒着崖边下望了江滩这回下边的日军残部不射击了枪法再好也不可能顶着不断扔下来的手榴弹射击。

    我懊恼地缩了回来“下边有个死凹角!不要脸地都缩到八杆子打不着的死角里去啦。”

    阿译说:“他们也都是日军的精锐。”

    “什么叫也都是?我们是你说的那种东西吗?”我问他。

    死啦死啦就在旁边嘿嘿地乐他悠哉游哉地说:“要是我呀就一开始连个石头子都不往下扔先去弄个油桶来填上几十斤炸药、几捆手榴弹、几十斤的碎玻璃锈铁钉什么的往下一扔。轰隆一声至少是死一半蒙一半天下太平。”

    我们瞪着他这么损地招也就他想得出来问题是他放在现在说。

    我不满意地说:“不早说?!看着我们乱炸现在下边都做缩头乌龟啦汽油桶也炸不着!”

    死啦死啦没听见似地对着那帮运锹如飞的家伙下命令:“先挖深了上边盖上木头然后再挖通啦!”

    “……你存心的。”我说。

    死啦死啦不理会我。接着命令那些人“散开一点儿!”

    阿译在那转着脑子。终于转出个不算主意的主意来“得派人去江滩上堵住要不他们省过神就跑林子里去啦不好找的。”

    死啦死啦当即予以否定“不行。江滩上光秃秃会被西岸当靶子打的。”

    我提醒他。“现在是晚上对面看得清吗?”

    “反正不行。”

    我疑惑地瞪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又不理我们了像个看农忙的闲人一样看着那帮掘壕的土豆——他们现在倒成了阵地上最忙的人。

    校正过的日军步炮开始第二轮射击已经对我们的祭旗坡阵地形成压力。

    第十六章

    已经入夜炮弹零星地在两岸爆炸那更近袭扰而非压制。我们的两挺重机枪在夜色中盲射还击空空空通通通。

    也不知道谁在嚷嚷:“兽医你有生意!”

    老头子便背着他的三个医药箱。沿着刚挖出来的简易壕猫腰过去。

    新丁们还像土拔鼠一样在把壕沟挖得再深更深炮弹虽然是零星的却让他们有一种想钻入地底的**。我们老家伙则一定躲懒我们窝作一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点儿郁闷。迷龙不知从哪弄到的烟丝包了枝喇叭筒我们轮换着抽。

    我们有了伤亡因为我们有几百个你不喊趴下就不会趴下的笨蛋。并且总觉得再跑多两步就能跑赢炮弹。

    我们脚下的日军仍然活着。我们主要的成就是把散兵坑连成了简易战壕我的大部分同袍擅长的是掘土而非打仗。

    不辣说:“老子拿绳子吊一箱炸药下去怎样?”

    我让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就算炸得着他也一早给你打爆啦。”

    蛇屁股提议饿死他们。

    迷龙说:“如果老子的机枪现在在江滩上堵着不让他们进林子那是饿得死他们。可是老子在这儿。”

    丧门星问:“团长他想啥呢?”

    克虏伯说完“不知道”继续睡觉。

    烟递到我的手上我拿着犹豫了一会儿想是否要由一个不吸烟的瘸子变作吸烟的瘸子我被人猛踢了一脚烟掉在地上我恼火地转身骂道:“你脸上生的是鸡眼吗?”

    那边比我更火爆猛推了一把让我还没站稳就又摔在地上我看清那家伙是谁也就明白了他这样粗暴的理由——他是对我们从没好气的何书光。

    “如果不是在前沿我会拿鞭子抽你。你们团长呢?”

    我看清他身后是谁也就彻底放弃了再犟一下的想法是虞啸卿、唐基和他的亲卫。

    “在检查交通壕。”

    何书光简短地说:“带路。”

    我的狗友们闪在一边恨不得把自己在壕壁上贴成画儿好让那几个一脸乌云的家伙通过。

    唐基招呼阿译“林督导一起过来。”

    于是阿译也只好跟着。我老实地带路听着何书光在身后轻声咒骂:“这打的是什么鬼仗?”

    虞啸卿和天老爷合作粉碎了日军攻势后便来视察我们。原来答应我们的补给有点儿缩水几个掷弹筒几挺轻机枪又一个半死不活的壮丁连对一个整天没派上任何用场的炮灰团来说他可算一言九鼎地遵守了诺言可虞啸卿跑这一趟不是为了表现他的信诺瞎子都看得出他来找麻烦。

    交通壕位于前沿的半身壕之后我团对付泥土地本事倒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这一晚上已经把其中一小段挖到了人头高度死啦死啦正指挥人砌上护木。

    他看见我们时的表情并不比我看见虞啸卿时好上多少。说白了虞啸卿现在的表情恐怕要让弥勒佛也改作哭脸并且离了老远便是他那种水泥钉似的切入。

    虞啸卿明知故问:“怎么回事?”

    “禀师座正在筑防。”死啦死啦报告。

    虞啸卿冷淡地说:“我不关心你挖洞的本事。牛皮吹上了天那是纸飞机承不住人的现在你摔了个底掉。横澜山阵地已经全歼敌军你们是全师唯一被敌军突近的防线并且至今仍未歼灭。你的阵地下面有多少日军?一个师团?”

    “大概四五十个。”

    “为什么吃不下?”虞啸卿问。

    死啦死啦就沉默。我这会儿宁可看唐基我知道那家伙很滑头可那一脸那怕是做出来的和蔼可亲也比虞啸卿那张铁面皮好看。

    唐基试图缓解气氛“师座告诉我龙团长是主动出击的。”

    虞啸卿毫不领请“有个屁用!没头苍蝇也会主动出击!”

    “我这一团兵就这几百人真打过仗的怕还不到一个连。说句得罪的话如果现在叫个兵让他对师座开一枪可保那兵没开枪会先尿了裤子。”死啦死啦说。

    虞啸卿板着脸“太高看你的兵了。我可保你下这命令的时候那家伙就能尿了裤子——你是说你占尽地利的一团人吃不下区区几十个残兵?我让张立宪带特务连过来你收拾一下零碎去跳怒江。”

    “就打过仗的这点人也够吃掉他们了。我是说等江那边的鬼子再像今天这样盖过来我们派新兵上去扛那就是整团死光。现在几十个回不去的日军不足为患我让全团轮番上估计的损失不到一个连可新兵就学会了打仗。”死啦死啦说。

    虞啸卿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慢慢来?”

    死啦死啦说:“慢慢来。”

    那绝不是商议因为虞啸卿的脸青得快成铁色了而唐基的笑脸也越来越和蔼了我不知道哪个威胁更大而死啦死啦现在看起来有点儿执拗他根本不想。

    唐基打了个哈哈“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林督导陪我看看你们的阵地。”

    我在眼角里扫着唐基相当亲切地搭着阿译的肩膀两个人沿着交通壕行了开去。

    言之有理连说两遍便是言之无理加上虞师座的脸色和唐副师座的笑容便成了言之有理我整死你。拿耳朵眼都想得出来唐基叫了阿译去是为了知己知彼我们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阿译一直在一丝不芶地向汇报着死啦死啦的业绩或者劣迹。

    当唐基走开后虞啸卿的脸色反倒生动些了他终于用一种看人的眼色看了会儿死啦死啦那种绷紧的愤怒终于开始活跃起来了。

    他问道:“你觉得我欠着你的?”

    死啦死啦看起来有点儿莫名其妙“什么欠着?”

    “南天门之战与我无关我也从没想居你的功劳。但上边要想捧王麻子就是会管他三七二十一的把张三李四做的好事全压王麻子头上……你不要因此就心怀不满屡生事端那我对你的最后一分敬意也就没了。”

    死啦死啦坚决否认有不满之心。

    虞啸卿:“那你这么做死一样的搅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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