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虏伯在拭擦他的炮弹他今天有很多的炮弹可他今天能瞄准的只有茫茫的雾气也许还有他那颗胖心脏里的空落。

    在他周围雾气中出没的兵军容整洁是海正冲团长和第一主力团的士兵祭旗坡阵地已由主力团接防。

    在怒江之畔下水的我们如同湿重的鬼影没下水就已经被雾气浸得又湿又重了无声。缆绳是加固过的两根但它无论如何不会保障这雾气中几百人的性命。我们分成了两列浸入水中在没被冲走、没被冻死和没被身上的装备压死之前尽快到达西岸。

    管你生气勃勃还是未老先衰人渣或者精锐最后总要像现在这样靠一根怒江里的缆绳系住自己的小命。突击队六十人、第一梯队一百四十六人由炮灰团和特务营的老兵组成阿译率领的第二梯队则集中了剔除老弱病残后的整个炮灰团它很可能用不上因为虞啸卿率领的第三梯队——整个虞师将会在接受到第一个信号时同时起攻击。

    我们把口浸在水里鼻露在水上装备被捆在事先扎制的小木排上用绳索和我们每个人绑在一起。我们大气不敢喘听着耳边湍急的水声和遥远的枪声其实没必要紧张那不过大雾天里日军在打例行的盲射。

    不是没有人脱离了固定索在江水中便打个晃便不见了。我们没有反应我们最大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你又能做什么?

    我自私地感谢上苍冲走的人没有我的朋友。所有人都自私地感谢上苍虽然这场大雾让所有飞机无法起飞但也隐藏了连绵不绝顺流直下的尸体否则日军早已经为我们准备好火力网。

    我们这批所谓的突击队已经登岸跟土地结结实实地接触一下便算休息吧。然后沿着西岸的江沿线把自己半浸在江水里爬行。

    雾茫茫地每个人都只能看清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再远的人成为像要随雾气散一样的鬼影再远则成为虚无。我只看得见我身边的不辣、身边的蛇屁股丧门星在我前边再远的死啦死啦成为鬼影再远的迷龙我无法看见。

    爬行爬行枪声越来越近了几乎听得到它的出处。子弹从我们头上划过。落入江水里你不可能看到它溅起的水柱和偶尔一个手炮弹溅起地更大水柱。有时一个照明弹暗淡无光地升空迅便被雾气吞没了。

    我们看不见全世界好像就剩下离你最近的几个人我们没时间人生出来就慢慢死去雾出来就慢慢散去。迟早将稀薄到让我们无所遁形。第一梯队还在渡江第二梯队还在东岸我们一半浸入江水一半浸入雾气向南天门爬行。

    死啦死啦爬行在前列本着多条枪多个保险地暴户逻辑他带足了他这些年搜罗来的那些破烂汤姆逊、毛瑟二十响、柯尔特和截短的霰弹枪现在他只好尽量让自己不要像个叮当乱响的铁匠铺;迷龙这样的机枪手本不该太靠前但作为虞啸卿的钦点。最后的折衷便是他轻装地爬在前列他只带了枝卡宾枪、手榴弹和刺刀必死也得是杀几个再死;我拿了枝卡宾、刺刀和手枪还算幸运虽然光背包就有十几公斤。可我至少只比标准了不多的负荷;不辣除了身上挂的还在负荷之外背了整包的马克2和马尾手榴弹毕竟那是他保命的工具;丧门星在他的大刀外加料了横子他是要和迷龙一起冲前头的;蛇屁股无论如何会带着他的菜刀那把尖头玩意实际是把屠刀他前些天刚用它给我们杀过猪很锋利。

    我们这些轻装的之后是悲惨的重火力们。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怪异地巨型蜗牛张立宪的巴祖卡和何书光的喷火器也许平时能让他们显得很神气。但现在他们只好像长了腿的破铜烂铁任何重武器在能展开之前都是破铜烂铁他们在这之前将注定全无还手之力。但看到豆饼他们一定会觉得幸福的豆饼像一座四肢爬行的小屋子携行架上堆了几层的马克沁弹药箱、水箱和三脚架他已经不可能再多带一根针了。

    一个六十人小队偏劳一个师长和一个团长争吵咆哮几十次最后争论出来的结果就在这了。克虏伯和余治只好在他们擅长的距离上望穿秋水联络官麦师傅编在第一梯队全民协助在第二梯队。据说张立宪那帮子是我们的重中之重因为他们背负仅有的攻坚武器可我们说好了离他们远点因为他们炸开了可不是玩的。

    雾气里的一挺日军机枪调低了射界从来自特务营的一个倒霉蛋身上削过那家伙在痉挛中死死抠住了江水里的礁石他倒是到死没出一声。

    子弹仍在往他身上攒射——我们尽量爬得离他远一点。

    那家伙后来被授忠勇勋章我们异口同声——他是为了大家。可我们在场的人都知道那是因为误会。他以为不出声子弹就不会钻进肉里了。我的团长擅长造就这种误会。

    罪魁祸死啦死啦冷漠而努力地在砾石上爬行雾气中是我们造就的簌簌声。我们像被打湿了蹦不起来的蚂蚱而冬天眼看就要来临。

    死啦死啦现在已经到了我们曾藏身数天的那块石头之后他亲手挑选的几个阵前风没让他失望几乎和他同一时间到达:迷龙、丧门星、不辣几个特务营里的主力打手诸如此类。

    现在日军离我们比刚才更加近了他们看着淹没了山坡的那片雾气看不见但他们知道对方就在那里听得到日军在战壕里在雾气里的说话一盲射的子弹砰然射中他们藏身的石头让所有人下意识地缩回了头。日本人在笑对今天飞机和大炮连隔江的直射火力都无法攻击。今天没有战事是个可以放松的日子。

    死啦死啦挥了下手他身边已经爬到了五个人那就用这五个。

    我是第六个我还在奋力地爬到那块石头下我看着我前边的那五个在死啦死啦地挥手之下扑向雾气。

    战壕里的日军抽着今天的第一只烟;剥出昨天剩下的海苔饭团;给机枪刷着酒;抱怨着这江边湿地给伤腿带来的疼痛。刚盲射完一仓子弹的家伙又装填了一仓向雾气里又放了一枪然后我们从雾气里冲了出来。

    我们像塌陷的石方一样落进了战壕刺刀、砍刀、工兵铲和铁锹。

    死啦死啦带领的人是第二批。他们跃进战壕并向纵深掩入时迷龙们手头上的日军还在挣命。第二批人置若罔顾地向纵深掩进。收拾那些不喜欢早起的倒霉蛋。

    我从一具新鲜的尸体上抬起我的身体也拔出我的刺刀。周围很静雾气之中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这感觉很要命。雾气中死啦死啦如鬼一般浮现为了让我们看得清楚他猛力地挥动着手和手上的一个电筒——电筒的光暗淡之极。但意思也明确得很:往这边来。

    我向他的方向移动而更多的人从雾里冒出来奔向他的方向我终于可以把悬起的心放回嗓子里——我们还有很多人。

    死啦死啦站在一堆战壕里的杂乱和两具日军的尸体旁边不用他指出来了狗肉正以它的方式在研究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窄小的圆形以铁桶为壁一——就是它了。

    我们带了一盘绳子死啦死啦从别人身上把那盘绳子拿了过来开始在我们腰上打结第一个要被打结的就是迷龙。迷龙有点退缩。

    我们都理解我们都有点退缩。

    迷龙:“太小了。我哪儿进得去?”

    死啦死啦:“别胡扯都一样。”

    迷龙:“哪一样了?你量好了再告诉我……”

    死啦死啦不说话了把绳子交到迷龙手上他拔出枪。

    迷龙:“得得得。”他开始自己给自己打结:“回去的告我儿子别当兵。没理讲的。”

    绳子事先处理过的一根长绳上带着几十个结口我们也开始给自己打着结但我们的心思并不在绳头上我们看着迷龙又一次整理了他的装备把刺刀叼在嘴上。长枪斜背了。短枪插在后腰然后猫腰钻了进去。于是我们只看得见他的屁股了。他的屁股在洞口很是拱动了一会尽管听天由命地没再说什么但就那个硕大的屁股我们亦能看出他的犹豫和愤怒。

    死啦死啦:“绳子一拉直下一个就上。”

    每个绳结中间隔着也就是八米的距离随着迷龙在里边的拱动很快就拉直了第二个人开始上第二个是丧门星第三个是不辣然后是蛇屁股我是第五个死啦死啦和狗肉在我的后边他后边的豆饼是最难为的我们早已验证过他不可能背负着那么多的负荷钻过油桶所以他最后的方式是将携行架绑在身后拖行——他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分量。

    我们每个人进入的方式都大同小异很快就轮到了我。我瞧着蛇屁股屁股后的菜刀在黑暗中消失然后我的钢盔被人拍打了一下。

    我:“知道啦。知道。”

    我叹着气趴下钻进甬道。黑暗来临了但那早已经不是我最害怕的部分。

    声音和气味都出不去便在这黑暗里回荡:刀刺入肉的声音、把枪口顶在身体上开枪的闷响、被掩住了嘴的呻吟、甚至是动脉被切开血流的奔放声都惊晰可闻它们和这甬道里本来就有的恶臭味、和忽然弥漫开来的血腥味混杂成一个难以言喻的世界。

    当身后的微光也彻底消失时我终于习惯了这样的黑暗。蛇屁股的脚蹬在我的脸上连蹬几脚让我没法不想成一个人垂死的抽搐。

    我:“屁股?你没事吧?”

    没回答我听见那家伙使出了吃奶之力的哼唧声。我把叼在嘴里的刺刀拿到了手上。

    蛇屁股:“没事……没事。正家铲!你老母!”

    如果不是在这么个环境我一定要急得跳起来了:“什么事?”

    蛇屁股:“没事。你自己慢慢瞧来细细看。”

    我听见他吁气的声音然后便加地爬走了我现在遇到他撞见的问题了一双脚顶在我脸上那却不是蛇屁股的脚。而是一双日式皮鞋一具日军的尸体我怀疑是不是我前边的王八蛋每人都捅过他几刀以至血喷得这个狭小的圆形空间里到处都是他已经不具危险了除了我必须得从他身上挤过去——那表示我得脸对脸眼对眼地和他贴在一起前边几个人就是这么做的。

    我爬在他身上呕吐起来死啦死啦用他的枪在后边捅我。

    死啦死啦:“怎么啦?”

    我:“死人前边的管下刀子不管收场……”

    枪管子更粗暴地捅过来如果我转得过身来一定就喊回去。

    死啦死啦:“弄走。这是看出口的。附近一定有出口。”

    我:“卡住啦!”

    死啦死啦:“弄走弄走。你动动手活的要被死的恶心死吗?……求你别吐啦。我也快吐啦。”

    我开始做这种努力抱着那具能让人疯的尸体一起在管道里挪行。真该庆幸这一片漆黑只要还有一点可以让我看见的微光我一定已经疯了。

    我终于找到了那个出口那是个上行的开口同样用汽油桶搭成。我拥抱着那具尸体挤了出来。即使是抱小醉也从未抱得这般紧过死啦死啦在下边帮着我但怀里那双死鱼般的眼睛仍让我第一眼就想大叫起来我转开头把他的帽子下拉得遮住了半张脸才有勇气把下边的活继续干完。

    雾气茫茫我不知道透过那片浑沌的雾气之后有多少个枪口但是外边的空气真是清新。

    死啦死啦在我还没来得及吸进第二口空气时便开始猛拽绳索:“下来!下来!”

    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呆在上边便意味其他人全体等待我又钻回我的老鼠洞。

    一切顺利。四个把守甬道的日军成了尸体漆黑中永远便宜那些下死手的。我们没有损失只是在剩下的日子里我们中的很多人完全丧失了嗅觉。

    一个死去的日军被从甬道口推了出来然后是血糊糊的迷龙。周围很静迷龙靠在壕壁上喘息丧门星比较敬业地把那具尸体拖开好方便后来的人出入。

    我们出现于半山石之下的战壕这一段无人防守真正要命的工事在半山石之后。死啦死啦曾借此狠狠地收拾了沙盘上的虞师。这一段必须要打的。

    先出来的人从洞口把后边的人拖将出来也不管他在窒息、异味和漆黑中已经被弄了个半死。便把他推擞向半山石后搭筑阵地。我还立足未稳便被死啦死啦拿脑袋在后边顶开他站了起来嫌恶地在衣服上揩了一下手上的血污看了眼这个他曾经来过的地段。

    那些正在打架子支武器的家伙们是无需他管的他要管更要紧的事情。

    死啦死啦:“这位置。往里挖。”

    我拿出了地图开始确认凭回忆画就的地图并不精确但从我们现在所处的战壕挖下去也许四五米、也许七八米之后会通上日军的主坑道。蛇屁股几个已经铲锹齐上往里掘进。甬道口还在往外吐人豆饼他沉重地负荷先后从甬道里被人拖了出来那意味着我们已经有了一些重火力——只是还没展开。

    死啦死啦和我们一起蹲在壕壁后皱着眉看着进度也看着地图:“太慢。你去再叫几个人来帮忙。”

    我起了身甬道口还在往外拉人刚出来地家伙大部分集中在那片我跑过去踩了甬道里刚伸出来的一只手。

    那边连痛都没有叫但就是没好气:“卡住了——帮把手!”

    我同情这种我也有过的遭遇我伸了手那边卡得不轻我先拉出了一只手然后拉出了张立宪的脑袋。我愣了一下张立宪比我反应更快把他的手拽了回去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挣命。他的境遇我可清楚得很后边拖着一架火箭射器和备用弹不帮就不帮。

    然后这时候一块石头滚落下来掉进壕沟落在我的脚下。我抬头我们所有人都抬头雾里边冒出来的那个家伙倒背着他的三八枪在雾气打湿的山脊上打着出溜滑下来也不知道是要去看他哪个已经成了我们刀下鬼的同僚反正心情好得很。我们在同一时间内瞄见了彼此他居高临下惊诧地看着我们我们仰着头惊诧地看着他。

    用刀已经没可能了就算丧门星也没可能在这么个七十度角的山坡上追上再砍翻别人还要他不一声。而那家伙猛地转了身把屁股着地变成了四肢着地他开始猛力地想爬回雾里连枪都摔得顺着山脊滑了下来他也不要了可即使这样他仍是一个爬三步滑下来两步的行情。

    丧门星几个已经爬上了壕沿我拿着卡宾枪瞄准了却不敢开枪。我不知道那家伙为什么不喊叫但他倒是选择了一种比喊叫更有杀伤力的做法——他转过身来手上抓着一枚已经拉开弦的手榴弹。

    死啦死啦的枪响了沉闷的一声他用他那枝霰弹枪把山脊上那家伙打得开了花一样。我和其他几个人的子弹于是只好命中一个从山脊上翻着往下滚的身影。短暂的寂静雾仍在翻滚然后我们听着壕沟那一头日军的喧哗和喊叫近来当快靠近时他们没声了他们不打算随时让我们知道他们的所在但能腾得出来的枪口都已经对准了壕沟那边当他们露头时便猛扫了过去。壕沟那端暂时安静了偶尔传出几声呻吟我们不知道他们在雾气里留下了多少死伤。

    张立宪还在往外挣甬道里的人帮着他推我没功夫管他了跑回死啦死啦的身边。我经过之处豆饼正在支上马克沁的架子打算给战壕那边过来的日军准备一道每秒钟十射弹的火网。

    蛇屁股们挖掘的度已经快得让人无法看清他们手上的工具但死啦死啦还在他们背后猛锤着:“快挖!快挖!”忽然他猛挥了一下手:“停!”

    我们不知道他怎么听到的但我们现在也听到了——雾茫茫的一片静寂中我们听到日军闷闷的喊叫与命令声它们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从我们头上传来——那不矛盾我们头上是山脊的土层。

    然后土层动了一下土石的滚落并不起眼但往下露出的东西起眼得很——一个黑黝黝的九二重机枪枪口。那个暗堡的位置与半山石正好平行它的射界把我们完全笼罩在内它近到个要命的地步近到在这样的雾里我可以把它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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