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地方熬了这么久瞎子也要熬成神枪手了死啦死啦那一脸等死的冷静也让我们手稳了许多于是一向是日军的枪准得要命今回拧转了我们打得几乎是弹弹着肉日军沉默地倒下沉默地开枪沉默地前行我们沉默地射击在对射中沉默地倒下沉默地装上刺刀。

    当我们已经开始上刺刀的时候每个人便没有望远镜也已经看得清麦师傅了。

    全民协助开始急促地喘息和嘀咕起来“nonononono……”他这样无意义地嘟囔着把拳头塞在嘴里把脑袋完全扎在掩蔽物之下投入了他的啜泣。我们不能象他那样姿意我们上好了刺刀死啦死啦在检查着他的几把短枪没刺刀的人把砍刀、日本战刀、铁棍、*甚至砖块放在自己的射击位置旁边我们是木然而非英勇地在我们将死的地方等待。“来吧都死了吧”我们在心里对自己说可心里是一片空白。

    槌头歇止了停了下来和我们对峙着但更像一条顾盼着自己尾巴的怪蛇。

    我们始终不知道我们这群炮灰到底给南天门造成多大冲击后来打扫战场时现整小队建制的守军是被铐在战壕里的我不知道这是竹内的强制还是所谓的武士精神我只看见他们停滞了犹豫了蔫了后退了。

    日军在雨中开始撤回没转身枪口仍对着我们但是像他们来时一样缓慢地撤退。

    死啦死啦的声音在雨雾中飘浮没愤怒没激昂全无他往日的叫嚣。只是在平平淡淡陈述一件事实:“好像以前的一百多次一样这次你还是打不下来。我们拿喷火器和火箭筒你们打不下来拿步枪你打不下来拿枪刺和砍刀你打不下来我们拿牙咬你都打不下来。”

    我只是在看着麦师傅麦师傅离我们近了。又离我们远了麦师傅停下了。不是他要停下的是日本人停下了他们停在我们的步枪射程之外两个活动的钢制碉堡拦在他的身前一张桌子搬了过来。我在望远镜里看着一个布卷被扔在桌上展开。砍的片的锯的剔的……我瞧着那整套也许疤丁用于解牛的刀具不没哪头牛要分割得这么精细的它只能是刑具。

    张立宪:“……他们要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剐了他。”

    我们沉默我推全民协助全民协助猛力地摇着头他就没抬过头。

    麦师傅眼泪汪汪地向着天雨淋在他的脸上看来日军是到死都不打算让他出一声了。

    麦师傅像耶稣他长得一点不像耶稣。可每个好人死时都像耶稣。麦师傅要死了可即使他像耶稣一样被钉着我们还在奢望他能被送进战俘营。谁都知道战争快结束了谁也不该在这时候死去——尤其麦师傅这样的好人。

    死啦死啦:“会操炮吗?”

    他瞪着我。我莫名其妙地摇头然后我明白是要我翻译我向全民协助翻译。

    全民协助:“no……no。”

    死啦死啦:“帮帮我——帮帮他。”

    我不确定全民协助是否听懂他的话但死啦死啦的表情里总是能同时放下强迫和安慰。全民协助又一回开始做无助的啜泣那门九二步炮本来就对着门口现在已经被我们推了过来。

    我对着全民协助地耳朵根吼(英语):“帮你自己!”

    全民协助哭泣。哆嗦。操炮装弹——我不知道人怎么能同时做到这三件事情但他是个技能娴熟的军械士。尽管声称从不对人开枪。

    日军已经在麦师傅身上下了第一刀同时扯掉了他嘴上塞的布那是为了让我们都听到他的惨叫于是我们听见一句我们熟得连做梦都能说出来的骂人话从雨雾中传来。

    麦师傅:“你妈拉个巴子!”

    如果不是全民协助我们几乎就要想笑全民协助在哭泣在哆嗦在校炮我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哆嗦着校炮但他就是抖得像外边雨水浇淋的草叶。

    死啦死啦贴着全民协助地耳根子大叫:“好了没有?!”

    第二刀已割下去了第二刀会让日军满意的第二刀的时候麦师傅开始惨叫。

    全民协助捂着耳朵把自己团在炮轮子下了:“no!no!”

    我从瞄准具里看了一眼:“好了!”

    于是死啦死啦尽他最快的度拉动了炮栓轰的一声炮的后座把他都撞翻了那七十毫米炮弹穿飞了雨雾全民协助哆嗦归哆嗦瞄得是着实不含糊什么都没有了那辆车没有了麦师傅没有了一个钢铁的王八壳子在空中翻飞。

    我陪着全民协助坐在角落因为我是能用他的母语和他交流的人其他的人各有各忙我们尽力让这固守地岁月回到平常其实用不着尽力凭本能我们也能让它回到平常。

    全民协助已经不再哆嗦了他现在改成了傻。

    全民协助(英语):“我恨那个人。”

    我(英语):“哪个人?”

    全民协助(英语):“在箱子里装满了乒乓球的人。”

    我只好苦笑(英语):“我用了小半辈子来学习荒唐。”

    全民协助(英语):“你去过堆放物资的地方吗?”他也不看我的摇头:“那里就像一座山很多我这样的人在那里晃脸上写着与我无关。对啦我就是那个会把乒乓球装进箱子里的人。”

    我(英语):“别说啦。别说啦。”

    全民协助(英语):“他是惟恐别人把乒乓球装错箱的人——他很讨厌。”

    然后他就又开始哭哭得好像世界上他最亲爱的人去了。

    我了会呆(英语):“麦师傅是个好人他来自密执安州。”

    全民协助(英语):“什么?”

    我(英语):“麦师傅的墓碑。我给他想的墓碑。”

    全民协助没说话他的沉默我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反对。

    我们没天真到忽略美国在这场战争中有与我们不同的国家意志但像麦师傅和全民协助这样比我们离家更远而来地他们确确实实就是好人——后来我又想起很多的好人在我后来的一生中一直相信世界上充满好人。好人就是平平静静和你一起生活在世界上的其他人。

    麦师傅后来确实拥有一块小墓碑在个比中国人战死之地更便于吊唁的地方。七十七岁那年我现马萨诸塞州的阿尔杰·柯林斯也曾来过七十七岁的我对着个一生再未谋面的家伙微笑:全民协助是个贱人他一辈子也没改掉他的恶习他仍然热爱涂鸦即使那是他的热爱即使是来到中国。

    我们把那口箱子抬离主堡因为它在这里很碍事因为我们一看见它就立刻会想起什么。

    我们后来把麦师傅放在我们停尸的地方——我们放下了那箱乒乓球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麦师傅和麦师傅在这世上曾寄居过的**。

    我们放下了那口箱子。放在已经横三层竖三层码成了垛地尸体旁边那都是我们曾经的袍泽——不。永远的袍泽。

    炮弹在炸着子弹在飞着狗肉嘴上叼着什么瘸着拐着在战壕里穿行有时它跃出壕有时又蹿入壕里。身边的那些失近弹几乎不形成干扰。

    麦师傅的死是给我那团长的最大打击他失去了所有的支援至少在全民协助能够接手之前。这些青黄不接的日子里真该好好看看狗肉它穿行炮火为我们叼来野物时就像瘸着的黑色闪电子弹根本碰不到它或许日军也热爱这样通灵的生物刻意错开了枪口。

    狗肉几乎是在用战术动作在向树堡接近而且它的战术动作远比我们标准。

    我们呆在主堡里。仍守着自己的枪但已经都饿得没力气了蹿进来的狗肉让守着门的张立宪挣扎起来没有什么可惊喜的他从狗肉嘴上拿下一只山鼠——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拍着狗肉。一边看着那只山鼠呆。

    何书光:“没办法山都被人掏空了你还当它能给叼回头整猪不成?”

    丧门星:“日本人也在挖野菜了。我看见的。”

    迷龙:“我也想挖。他有种别开枪啊。”

    都没力气说话不辣过来把山鼠拿了丫比出够放个整人进去洗澡的锅子:“要得。我给你们煮这么大的一锅汤。”

    他蹦着去了。他是我们中间唯一还能蹦的一个。也许是一条腿使劲反倒让他节省了力气?我瞧着他做如此的胡思乱想。在我饿得晕的视野里不辣模糊一团。倒像是飘着地但实在是连我的视线都饿成了在飘着的。

    后来我飘着的视线一下落实了我瞧见死啦死啦他现在的表情严肃认真得有点象……阿译他走过来轻轻地抚摸着狗肉他平时一心血来潮也跟狗肉亲热不过那种亲热更像我们彼此间踢一脚踹一脚现在他温柔得不行打个比方就像我吃饱了撑的去摸迷龙的脸。

    张立宪嘴上也在那不干不净地他们几个现在和我们越来越一样了:“团座别麻我了狗肉是公的。”

    死啦死啦回答得很怪主要是表情怪:“不是公的。和你们一样男的。和你们一样是汉子。”

    然后他把狗肉带走了本来我是想在昏昏沉沉浸于的饥饿中睡着的现在我睡不着了。

    死啦死啦进来狗肉不用他带狗肉自己进来这是我们当日冲上来便回不去的那个楼梯间因再回不去而再也没有用过它就空着。

    死啦死啦坐下了拔出了虞啸卿给的那枝柯尔特放在手边。他看着狗肉没说话狗肉自己过来。狗肉是条明白人心情的狗通常它置之不理但它闻得到绝望的味道——比如说现在。

    狗肉蹭着他他抚摸着狗肉脏污的皮毛。拿脑袋贴着狗肉的脑袋后来他把狗肉的头搬开了拿起枪对着狗肉地额头——狗肉安静地看着他像在它和它的朋友之间并没有一个枪口存在。

    死啦死啦:“……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他放下了枪拿手捂着嘴无声地啜泣了会然后他拔出了刀他先抱了抱狗肉然后拿刀尖对准了狗肉的颈根。一下子他扔了刀他又崩溃了。

    死啦死啦:“……不行的。狗肉。谁给你起了这么个该死的名字?……你冲锋在前可这不是你的地方……不行的……”

    狗肉拿脑袋拱他一个刀下的生物安慰着它的刽子手。

    死啦死啦:“……你自己挑?枪?不不你不喜欢枪你就是被枪伤到的……刀?好就是刀……”他又拿起了刀。刀柄上大概是有触动他泪腺的开关他又哭了:“……刀。”

    “王八蛋!”我站在门口把小眼瞪成了豹眼我戟指着他大叫我身后有整帮的人迷龙不辣丧门星阿译张立宪何书光每一个人都一样地愤怒。

    迷龙:“削他个王八犊子!”

    我们蜂拥而上饿没力气了愤怒就是力气早习惯了。我们拳脚交加我和阿译把狗肉从他那双罪恶之手上拉开拥到一个我们觉得安全的地方。那帮子玩意根本是对我那团长拳脚交加在杀戮中过了几十天的人手上哪还有什么轻重?只要不开枪就觉得什么都是轻的。

    张立宪何书光们不可思议地看着这通拳脚挥舞和拳头脚跟下那个抱着头护住自己的团长——他们眼中的英雄。大概他们在想要是他们这样打虞啸卿天已经塌下水已经倒流吧?

    我:“住手!住手!”

    住了一下子我颠过去看了眼那家伙的鼻青脸肿他现在可怜巴巴。濒临崩溃。也许在人背后已经崩溃过好多次只是连我都没让看见。我很想说点什么。最后觉得诉诸行动比较好一点于是我同情地看着他在莫名其妙中一个大嘴巴子扇了过去“整死他!”

    于是又一轮叮当二五他沉默地护着自己挨着拳脚终于丧门星觉得不大好了一边搪开我们一边还给那家伙几脚:“算啦!算啦!好啦!”

    于是我们悻悻的转身向了门口每个人的悻悻和愤怒都不仅仅是为了这家伙居然异想天开到狗肉可能是我们盘子里的一道菜是积压已久的我保证。

    那家伙涕泪滂沱地作不壮烈倒像个求老婆留在身边的无种贱人:“我错啦!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呀!”他爬起来跪在我们面前那真是贱得让我们头要竖起来我们从没想过要他向我们下跪:“能做不能做你们早做完了!我早就没脸让你们再做什么了!我说要让你们回家的!回家!回家!你们怎么喊的?现在拿什么回去?找个赶尸佬给赶回去吗?”他又嚎啕起来:“那也得先凑个整啊!”

    迷龙:“揍得他还挺舒服的。”

    我:“照他的说法办呗这样人一定是欠揍了该揍。”

    迷龙就又吼一声:“再揍!”

    我们哄哄地又揍狗肉开始作了在它的狗眼里已经不大清楚这是善意抑或恶意了而它作时十个阿译怕也拉不住它。狗肉冲撞过来一头便把个独木难支的不辣撞翻在地然后夹在我们和它的朋友中间它对我们吠叫着狗肉咬人时是绝不叫的但这回它边叫边咬了我。我甩着被咬了地手大骂着退开众人们也都退了惹不起。

    我:“……别再动歪脑筋了。狗肉要可以放在盘子里端上来那我们……你我也都可以放在盘子里端上来。”

    他什么也没说抱着头难看地啜泣。

    我们安静地出去把他和狗肉留在这里。

    死啦死啦打着晃不成*人样但仍然很人模狗样地在检查我们的武器、设防、除疫、诸如此类的一切人不要脸也许是个好事现在看不出来任何他方才如丧考妣的痕迹于是他连吃我们打的肿痕都没有消便又是散散漫漫地威严着叫我们这些心里没底的看了心里变得熨贴。

    最重要的是狗肉还在他身边跟着瘸着看着人世间的无聊事这样好这样就好。

    然后他一如往昔去做他该做的事设他该设的防分配其实已经接近为零的物资打他必须打的气。我们装着不知道他已经崩溃了装着不知道他从心里面已经开始碎裂了一点点的成渣成片成屑成灰。

    月亮很好这地方的月亮如果它有心好看一点那就是天下第一的好跟我们呆的房间一样只要死啦死啦不去拿那个连接着喇叭的话筒它也许就是南天门上最安静的地方。

    死啦死啦坐在那狗肉趴着。我想它也没力气了。我现在真不知道它是个人还是条狗它叼回来的那些巴掌拳头大的小猎物也都给我们了动物不该做这种事的人都难得做。我在研究他脸上的青肿我知道哪块是谁打的哪块又是谁打的可我就是不告诉他。

    “真他娘的对不住你们。”他一边摸着自己都快被打松动了的下巴一边如是说。

    我:“贱人。”

    他给我一个破碎的微笑:“这些天总想起那个背书架子的小书虫子还有那个胖和尚……把他们放到这里又会怎样?”

    我:“……早死啦成土成灰啦。你跟他们去吧。别管我们别管我们。”

    死啦死啦:“那当然是不会的要会当时也就不跟你们回来了。”

    我:“跟我们?我以为是你把我们领回来的呢。”

    死啦死啦就促狭地笑:“有个道理虞啸卿他永远不明白。谁领着谁这是人上人要一直想到死的问题不想他就完了。”

    我:“是我们要完了。”

    死啦死啦:“打完仗有去处吗?”

    我:“对就要死的人来说这场仗没得完的。仗再短也比他的命长。”

    死啦死啦:“不要想那些嘛。你跟着我这么想我们现在在祭旗坡的泥坑里窝着呢耗时间把这场战耗完。”他催眠大师一样在我面前转动他的手指头:“仗就要打完啦已经打完啦……你又要成个小市侩啦看见蛇屁股杀猪你个小读书人你都要吓得尿裤裆。”

    那真是让人神往啊我心甘情愿领受着他并不灵光的催眠:“那多好。”

    死啦死啦:“那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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