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月,江面上黑沉沉的,远处鄂州城的灯火,耀眼而辉煌。

    子夜时分,竹门外的夜肆不但没有收摊,反而进入了又一个**。

    瑟瑟秋风中,若有若无的歌声随风传来,仿佛还带着春意融融,一片歌舞升平。

    曹固站在船楼上,紧盯着远处鄂州的轮廓,目光变幻不定,一会儿双目赤红如火,一会儿又冷若寒冰。“谋大事岂能惜身,”他暗暗道,“若不能五鼎食,必当五鼎烹。”借着这次领兵援广回师之机,忽然直逼鄂州,乃是曹迪和宫中那位商议好的。这一万五千兵马是襄阳行营中拣选的精锐。鄂州虽有兵马三万,但兵权分散,城外八军,城内二十营城卫军互不统属。曹家以精锐对乌合,以有备对无备,以快打慢,城中还有内应,何愁大事不成。唯一可虑的,便是城门这一关,鄂州城墙高厚,如果强行攻打,折损必重且拖延时日。

    只要大军入城,控制了皇宫,再以陛下名义传檄天下,大事定矣!

    “曹将军,大军已至竹门外!”牙将郭继忠上前禀道,“如何行事?”

    “先礼后兵,”曹固眼神微凛,喝道,“本将有要事面见丞相,让城卫军打开城门。”

    他扫视了一遍身边几个将领,每个人脸色都有些紧张。

    大家伙儿都知道,今晚这桩大事,要么一步登天,立下拥立之功,要么掉脑袋身败名裂。

    种种计划,众将早已知道。郭继忠招呼一声,两百牙兵次第登岸列队。

    牙兵都是见过血的悍卒,一色锦袍罩着精钢锁子甲,雪花镔铁刀。照郭继忠的法,一个牙兵足以干翻八个城卫军的雏儿。城卫军以火铳为主,统兵官要么是赵行德cāo练出来的士子军官,要么是兵部派到军中的文官,虽然朝廷放心,但却没多少经验。如果能赚开城门,众牙兵一拥而上夺下城门,后继大军鱼贯而入,这鄂州城就算是姓曹,也少却许多血光之灾。

    两百卫士簇拥着少帅,队伍迸发出一股隐隐的杀气,直直地穿过竹门外的草市。

    市肆中的百姓纷纷避让,百姓虽然惊骇莫名,但谁也没想到这是要谋反,只是怕了这些凶神恶煞的军汉,小贩们纷纷把摊子移开,无人敢挡路,道路两旁的人家关门闭户,妇人赶紧拉着小孩的往屋子里躲,生怕童言无忌,惹出天大麻烦。曹固自不把这些蝼蚁放在眼中,摆足了朝中大将的架子,带着一众牙兵直趋城门。兵贵神速,就算沿途有人密报,朝廷恐怕也来不及反应。前队几个大灯笼高高地挑起,牙兵们扯着嗓子,七嘴八舌高声叫城。

    “曹家国舅有事进城面见丞相大人!”

    “赶快的,打开城门,让我等进城!”

    “误了大事,小心曹大人一本奏上兵部,扒了你们的皮!”

    竹门底下闹闹嚷嚷,曹固是国舅身份,位列城外八军头之一,在鄂州城内外算是气焰最盛的几个之一。马前牙兵指着城头大喊大叫,或言语威胁,或戟指大骂。曹固端坐马上一言不发,城上城下的灯笼火把一照,显得面色yin暗不定,到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煞气。

    巡城军兵不敢怠慢,连忙找来在城楼中睡觉的竹门守将。

    “他***,莫曹国舅,就是曹国丈来了,这城门也开就开的吗?”

    营指挥杨成务被人从睡梦中扰醒,无名火冒三丈,戴上头盔,瞪着眼骂道:“惹毛了老子,莫开城门,开炮轰他娘的。”骂完了稍觉出气,杨成务眼珠一转,吩咐道,“光叫老子有什么用,赶快把典护军一起请过来。”打发亲兵立刻请护军使典博古,二人在营中虽然明里暗里较劲,这个节骨眼儿上,杨成务却没忘了这个兵部派下来的秀才。典博古到来之前,杨成务只冷眼觑着城下的人,任他大喊大叫,也不做声。他是相府卫队炮军都头出身,廪生围攻相府时,第一个开炮轰击的有他一个,因此记功升为营指挥,从相府卫队调到了城卫军。

    这曹家公子,他也不是很怕,只不过不愿平白得罪这个人罢了。

    “底下的,若有相府和兵部军令,立刻便大开城门。若没有,明日再进城吧!”

    杨成务看着灯笼底下曹固铁青的脸色,悠悠道:“吼大声点,让他们先老实呆着。”

    这般大模大样,在城底下大吼大叫的,铁定是没有兵部令箭的。“你那张脸长得还不像是大令!”杨成务腹诽道。曹国舅在别处作威作福尚可,在城卫军这里,却找错了人。城卫军诸营先后历经岳飞、赵行德二帅整训,留下的习性,城卫军中的军法比天都大。都头以上的军官都有来历,内部虽然争权夺利,对外可是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城外八军都是大营的精锐,可若要过鄂州城门洞,是龙就得盘着,是虎就得趴着。

    “国舅算个鸟,”杨成务看着城下喃喃道,“到相府告状,我还怕你了?”

    没过多久,典博古从军营中赶来,他衣衫不整,匆匆往城下一看,嘴里不禁倒“”了一口凉气,“这不速之客,可不简单啊”忙转头对杨成务道,“杨指挥,万不可打开城门!”

    “城门严实着呢!”杨成务有些不耐道,瞪了典博古一眼,“典大人什么意思?”

    俗话,一山不容二虎,营指挥和护军使这一营中两个同级军官,互不隶属,关系相当尴尬。城卫军把军规看得天还大也与此有关,一旦有一方稍有差池,不定另外一方立刻就背后告发上,或是借势打压一番。典博古脱口而出的一句提醒,听在杨成务耳中却是刺耳得很,好像他打算卖曹固一个人情,为他打开城门一般。统兵官知法犯法,这罪状可轻可重。

    “在下唐突了,”典博古抱歉后又焦急道,“事关重大,让军卒全上城头戒备,速报兵部。”

    他望着城下,脸上浮起一层忧色。

    典博古深知北伐之时正是鄂州空虚之际,曹家外拥重兵,通中宫,曹固统帅援广军,已是足以动摇大局的一支力量。他现在突然出现在广州城下,事先兵部并无通报消息,不知他只带了几百亲兵回来,还是裹挟了整支援广军谋反逼宫?

    “会不会动静太大了?”杨成务疑惑道。他开始不过是以为皇亲国戚耀武扬威而已。

    这帮权贵子弟有一样恶习,不以循规蹈矩为善,而以逾越法度为荣,若是别人惧了他的权势,也许就怕得罪了他,冒险开城门放他进城了。却没想到典博古的反应如此激烈。杨成务看着典博古,脸现犹豫之色。不开城门,曹固大不了折返城外驿馆住一宿,若禀报兵部,这就把事情闹大了,他这个小小营指挥就和将门曹家结下了死仇。典博古文官出身,军中混不下,大不了回当御史,杨成务世代军户,他是打算在军中一直干到死的。

    正在这时,城中忽然喧哗大作,似乎四面八方同时有人闹事,隐隐还有火光闪烁。

    “内外呼应,”典博古脸色一变,厉声道,“有人要造反!”

    “听典护军的!”城头的军兵脸色也都变了,杨成务下令道:“城门锁死,上城头戒备!”

    他看了城下簇拥着曹固人群,犹豫了一瞬,沉声又道:“铁桶炮准备开火,让城下的人让开,否则,出了什么误会,打死打伤不要怪我们!”刚才城下那一番吵闹,竹门守军早就醒得七七八八,各队闻令立刻cāo持火铳上了城头,炮揭开笼在铁桶炮身上的油布炮衣,填上弹药。赵行德主持鄂州城防之时,在城楼正面加筑凸角,两头修筑了角堡,布置的炮位完全没有死角,若同时发炮轰击的话,城楼底下就是一片死地。曹固麾下牙兵也是常年驻扎在鄂州的,晓得厉害,听见城上的动静,忙簇拥着曹固往后退却,一直退出交叉射界之外。

    “少帅,攻城吧!”郭继忠指着城头,大骂道,“冲进,杀他个片甲不留。”

    “再等一等,”曹固犹豫了一瞬,吩咐道,“派人到清远、武昌、汉阳门外再试一试!”

    竹门城楼,已经点起了三倍与平常的灯笼,将城下照得亮如白昼。城头的炮位和垛口上,不时露出守军的身影,显然,这里已经严阵以待,如果强行攻打的话,折损必重。曹固下只有一万多兵马,本钱不算雄厚,他不得不谨慎行事。更何况,虽然不能控制城卫军,城内还有其他一些暗棋,如果能够发挥作用的话,不必付出重大的代价就能进城。

    “杀人啦,着火啦!”“大兵进城啦!”

    鄂州城内各处,忽然响起无数鼓噪声,还在许多百姓聚居处点起了火头。

    鄂州城虽然在夜间关闭城门,但城内城外的市肆一直没有宵禁之,夜市里摩肩接踵的都是小商小贩和南来北往的客人,不亚于白日的热闹会一直延续到早市之前。各处突然爆发的混乱,一下子让夜市里的百姓四散奔逃,惊慌失措的人流涌进大惊小巷。在鄂州府反应过来之前,动荡和骚乱很快就蔓延到了全城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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