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峰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取下头上那顶瓜皮帽轻轻一弹,“还早着呢,不过吴绍基吴大人已经下话来,日本人现在蠢蠢欲动,这一仗看来是迟早的事情了,让你们几个都要提前做好准备……”

    乍一抬眼望去,李奇峰这副行商打扮,还真是有几分像模像样,只是坐在炕上腰板挺得笔直,依稀还是有几分军人的样子。

    方兆怀摸了摸额头,显出些许茫然的神情。

    他这一年来都在深山林子里转悠,要不就是和弟兄们下到哪个屯子里,既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还要防备着官兵心血来潮的征剿,和京城里的联络也是时断时续,对京城里的事情知道的并不怎么清楚,也更加不了解成立军情处的事情。他们10个人原本都是陈卓派出来的,此刻听到李奇峰口中所说的吴大人,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愕然的样子。

    “以后这些事情都由吴绍基吴大人负责,这次派我过来,一来是为了和你们保持畅通的联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见一面还要等十天半月,真要是有什么变故,是要坏大事的……”李奇峰并没有做过多解释,军情处内部的事情他并不需要说的太清楚,只是给方兆怀交代自己此行的目的。

    “二来根据现在的情报判断,日本人可能也在向东北的这些马绺子渗透,具体情况现在还不清楚,所以必须提前布置,绝不能给他们可乘之机。”

    方兆怀原本还有些散漫的笑容,此时也慢慢收了起来,看着李奇峰说道,“派我们过来就是为了将来对付日本人,这一点我心里有数。可日本人毕竟隔着天远,我这一年多一直都没有想明白,隔着海日本人难道能飞过来啊?”

    “很难讲,参谋部那边排出了几种可能。最大的可能是日本人在朝鲜登陆,从朝鲜那边打过来,你以前也是北洋武备学堂过来的,北洋的底子你心里最清楚,万一开战,仗能打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这些事情先不管他。我只问你一件事情,塞上飞的手下有五六百号人,你能控制的住吗?”李奇峰目光一闪,沉沉的问道。

    方兆怀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下面可以信任的兄弟倒是有一些,但是要控制整支队伍恐怕根本做不到。这支队伍里面有好多老兄弟,都是当年从草原上就跟着塞上飞了,我才来一年多时间。要让他们听我的,门儿都没有。再有干这种买卖地,都是无利不起早。跟他们讲什么国家朝廷根本没用,这些年朝廷也没少征剿他们,刀上都是见了血的,要让他们替朝廷办事,这条路我估计很难……”

    李奇峰的眼睛慢慢的眯成一条线,神色有些复杂。沉默了片刻,忽然压低声音冷冷的说道,“塞上飞的这支队伍,在东北地马绺子里都排的上名号。如果他们肯替朝廷做事,其他的就好办多了,要是塞上飞不肯……”说着,李奇峰伸手猛然在半空中做了一个向下劈的动作,“实在不行,就把他干掉!”

    “不行,这件事情万万不行!”方兆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奇峰,满脸都是惊异的神情。

    “怎么。你怕了?”李奇峰轻轻一笑。目光却像刀子一样落在方兆怀脸上。

    “怕个。老子又不是没有杀过人。”方兆怀心中一急。涨红了脸说道。“这支队伍是塞上飞一手拉扯出来地。他要是一死。人心马上就散了。指望我收拾队伍根本做不到。更不要说还是我动地手。下面地弟兄必定要闹起来。这件事情绝不可行!”

    “不用你动手。我会安排人来做地。你只要暗中配合一下。到时候塞上飞一死。以你三当家地地位出面收拾残局。未必就不可行。”李奇峰微微皱了皱眉头。

    杀塞上飞这步棋。是李奇峰来之前就计较好了地。塞上飞要是肯合作。死心塌地为朝廷做事当然最好。但是这种可能性怎么看。怎么都觉着微乎其微。这些马绺子都是刀口上舔血。白山黑水间野惯了地。尤其是塞上飞。和朝廷打了一辈子交道。这仇早就结在心里了。收服像他这样地人。即便眼下做到了。也很难保将来不会出什么意外。要是稍有闪失。精心布设地这一番局面就彻底葬送了。

    要是放在别处。李奇峰或许还会考虑一下。但是现在方兆怀干地不错。一年多时间已经成了塞上飞手下地三当家。与其费劲心思收服塞上飞。还要百般提防。倒不如利用现在方兆怀地地位。直接把这支队伍拿过来。那样地话。将来四五百号人可是能派上大用场地。

    此时方兆怀心中却已经是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抛开其他地不说。塞上飞可是自己未来地老丈人。无论如何他都是下不去手地。可看李奇峰地神情。却是坚决无比。没有丝毫回旋地余地。

    方兆怀愣了片刻,狠狠的一跺脚,咬着牙说道,“这件事情我干不了,我……唉,我就跟你明白说了吧,塞上飞是我未来的老丈人”

    这一句话,连一向沉稳的李奇峰也忍不住站了起来,盯着方兆怀迟疑了半响,神情一冷说道,“方兆怀,朝廷制度,陈卓大人当初的交代,你难道都忘了?”

    方兆怀轻轻地叹了口气,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的给李奇峰说了一遍。“还是让我去说服塞上飞吧,将来要是真和日本人对上了,有塞上飞这杆旗号,少说也能联络十来支马绺子,对大局也是有利的,奇峰兄,这步棋不能走啊……”方兆怀满脸愁容,原本豪爽不羁的一个人,此刻也是满脸的黯淡和焦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李奇峰一直冷着脸听着,慢慢的也听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再看到方兆怀那份神色,苦笑着说道,“朝廷让你暗中联络这些马绺子,相机行事,你可倒好,抓住机会给自己找了个老丈人。你啊,糊涂啊!”

    “这不也是事赶事,没有办法吗?陈卓大人的嘱咐我一日都不敢忘记,原本也是希望能说服塞上飞为朝廷做点事情,既顾全了大义,也能给他和下面地弟兄寻一条出路,再说了,事情不也没有到那个份上吗?”

    这个忽然地变故让一向冷静的李奇峰也颇为踌躇,临行之前。吴绍基曾经嘱咐过他,收编联络东北地这些马绺子,并不是要靠他们将来和日本人作战。凭他们那点人枪也根本不行。重要的是要让他们为朝廷所用,这些人在东北老林子里彪悍迅疾,地形人头都熟悉,用好了铺开去就是一张网。不把这些人控制住,将来一边和日本人作战,一边还要防备着这些人在背后捣鬼,事情就难办多了。思忖了一会儿,李奇峰拍了拍方兆怀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杀人不过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也是最后的一步。既然你们有这样的情分在里面,我也不做无情之举。这件事情就按照你刚才说地去办。你回去后先探探塞上飞的虚实,来之前吴绍基大人就说了,银子,朝廷的官职,他想要的都可以给他,他不想被约束也行,将来朝廷不动他的地盘。不收编他的人马。但是有一点我有言在先,要是将来他和日本人勾勾搭搭,就别怪我无情了……”

    听了李奇峰的这一番话,方兆怀心头一松,一**坐到炕上,这时候才觉后背已经是一层冷汗。

    “这个地方以后不能用了,这里是塞上飞的窝子,见面很不方便。我在田庄台东市那边开了一家货栈,作为固定联络的地方。你自己也多加小心。被塞上飞察觉了你朝廷地身份。事情就麻烦了。”李奇峰又恢复了那份淡淡的神情,平静的说道。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说着,方兆怀上下打量了李奇峰一番,满脸都是奇怪地神色,“一年多没有见你,怎么觉着你现在满身都是杀气啊,吓了老子一身的冷汗……”

    李奇峰摇了摇头,“不是杀气,是害怕!日本人恐怕真的是要动手了,他们现在在各处都设有眼线,连京城里面都有,而我们对他们却一无所知……风雨欲来,每一步都不能错啊!”

    说到日本人,方兆怀反倒没有了刚才那番束手无措的样子,轻声一笑,“不就是起风吗?该来总会来的,想的再多也没有用。我回去准备了,一有消息我就让人通知你。”

    说罢,振身而起,一抱拳便准备离开,李奇峰却忽然叫住了他,“你手下的人到底是跟着塞上飞的,我还是不太放心。我从京城里带了些人手过来,回头我让两个人跟你回去,这样联络起来也方便。”

    方兆怀一怔,盯着李奇峰看了一会儿,默默的点了点头。

    李奇峰何等精明之人,一见方兆怀地神色便明白了他心中的顾虑,哈哈一笑说道,“你放心吧,大家都在一口锅里抡过马勺,就凭这份同窗情谊我也不敢打你老丈人的主意。真要是有什么,我会和你商量的,别他妈一遇到女人的事情就婆婆妈妈的,赶紧滚回你的老林子去吧,将来事情办成了,我还要讨一杯喜酒喝。……***,这么多人出来,就你小子艳福不浅,公事私事两不误。”

    方兆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扬眉大笑道,“你就等着听好吧,办不成这件事情,我也没脸回去见陈卓大人了……”铺天盖地地寒风过后,便是一场白茫茫的大风雪,一连下了三天。

    今年东北的第一场雪来的早了些,也较之过去凛冽了许多,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群山起伏,大地如雾。河里也结了一层薄薄的浮冰,隐隐能听见破裂的声音。

    大雪封山,往常这样的时候,天寒地冻,道路难行,关外各种贸易商队大都暂时安歇下来,除非要紧的买卖。各家商号都是收拢生意,准备着来春的货物头寸。再下这么几场雪后,眼看就是年关了,在关外闯荡地商人们奔波了大半年时间,这会儿也准备着好好歇歇。这样地天气,连关外的马绺子都缩回到屯子里了。谁不想着安安生生地过一个年。

    漫天风雨中,却有一支十来人地小商队,从朝鲜一侧悄悄跨过鸭绿江,跌跌撞撞的行进着风雪当中。

    为的一人坐在马上,被厚厚的皮袄裹住身子,眉眼都被皮帽子遮住,看不清楚。身边的十来个骑士,则显见是走惯了风雪路的,对暴风雪一点都不在乎。一个个骑在马上斜跨着枪,神情显得异常精悍和警觉。虽然是商队打扮地摸样,整个马队中除了两匹马上驮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两大包东西外。却没有见到多少货物。

    能在这样的天气走道行商的,寻常并不多见。这一行人也似乎是特意避开官道,专挑马匪们惯常走的道,道路泥泞艰难不说,走的也是异常的缓慢。一路经过凤凰城后,一行人忽然折向西北,向着连山关的方向冒雪行进。

    连山关附近地一个屯子里,每年这样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关门闭窗。守着热炕,男人们抽着烟叶,女人们则做着点手工,除非是进山的挖参人,通常都不会出屯子半步。

    不知道为何,最近这几天里屯子里忽然驻进了一群人,领头地便是塞上飞手下的二当家黑虎,他和这个屯子的当家大户是拜把子兄弟,带着二十来个兄弟一到。便住进了那家大户家中,一连十来天,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东北地广人稀,天高皇帝远,朝廷又未设置流官守土,向来是马贼、保险队之类的大架杆子横行,朝廷鞭长莫及,也没法去管,这些散落着各处的屯子。通常便由为的大户出面。组织屯民防盗自卫。背地里,和各处的马绺子们也是暗通声息。成为马贼们落脚的地方。

    风雪稍微止息后的一个午后,站在屯子围墙高楼上眺望地一个庄户,忽然看见了白茫茫的大地上,隐约出现一队十来人的马队,正艰难的从一片树林中穿行而来。

    “这个大雪天,不是商队,难道会是别的马绺子?”庄户低声嘀咕了一句,当下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的跑下去禀报。

    听到这一消息后,正在姓杜的大户家中和兄弟们喝酒打时间的黑虎,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不说话,手一挥便带人牵马奔出了屯子。

    “田中君,我估计应该是黑虎他们过来了。”听着从屯子处扬起的马蹄声,那一行商队中地一个精装骑士悄然跃马到为那人身边说道,只是,他口中说的竟然是朝鲜语。

    “我们就不进屯子了,就在这个小树林里扎营,等着他们过来,让你的人都留点神,不要让这些马绺子黑了。”为被称作田中君的人,松开裹得严严实实的皮帽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他叫田中正雄,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的情报人员,此次奉有特殊使命来到东北,要不是被连天风雪阻挡了行程,提前几日就到这里了。而在他身旁的,则是此次专门招募的朝鲜地花马队,负责保护和联络。

    这些花马队和东北境内地马绺子都有联系,这次跟随田中正雄而来的金正俊,和正在赶来地那个黑虎还有过命的交情。这些情报,早在田中正雄来到朝鲜前,便已经由玄洋社调查的一清二楚了。

    为了这次行动,陆军参谋本部参谋次长川上操六阁下亲自调派了部分现役军官,和玄洋社的人一同来到了朝鲜,负责策划整个行动。

    而田中正雄的任务却被安排在了东北境内,和这些东北的马绺子打交道,能不能完成使命,此时田中正雄心里并没有把握,但是帝**人的使命,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退后的。

    想到此,田中正雄叫过身边的金正俊说道,“让你的人把枪都上膛,如果黑虎他们有异动,就把他们全干掉,一个也不能放过!”

    “田中君似乎太小心了吧,我了解黑虎这个人,你给出的条件应该是他无法拒绝的,放心吧。”金正俊抹了一把脸上的风雪,小心的说道。

    田中正雄冷笑了一声,缓缓的转过头说道,“他们清国人有句话叫,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不要忘记了,一旦走漏消息出了意外,不要说他们,连你和你的人,你们在朝鲜的家人都一样保不住……”

    望着田中正雄眼中阴冷的神情,金正俊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非常清楚这个田中正雄身后的实力,捏死自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否则他也不会冒着风雪和艰险陪他来这里了。

    金正俊不再犹豫,拨转码头走了回去,对身后那十来个骑士低声嘱咐了几句,紧接着便听到一阵枪栓上膛的声音,十来个人慢慢下马散开来,悄然的隐藏在松林中。

    一阵疾风般的马蹄声,那二十多个骑士片刻间便呼啸而来,在距离田中正雄和金正俊两人十来丈,为的那给彪悍的骑士猛地一勒马缰,着高高跃起的马背上大声喊道,“来者可是金正俊,黑虎恭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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