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当中的天气热得都快没边了。明晃晃的日头底下面根本站不住人,稍微一挪动步子,浑身上下就一个劲的往外冒汗。要依着往年这节气,怎么着也该有些暑气减退的迹象,可今年这天气透着邪乎,偌大个北京城,愣是连一丝风都看不到。

    酷热难当中,是朝局内外的喧哗躁动,虽说皇上回京后,满朝官员也没人敢再像前些日子那样,公然在隆宗门外大吵大闹,但是由北地拳民暴乱引的朝局之争,却是没有一日停歇过,单单是每日军机处收到的折子就是一百多份。官员们争议的内容,也由最初皇上平息拳民暴乱的举措,进而延展到新政的各个方面,一年多来朝廷推行新政积累的种种矛盾,似乎都由北地的这把大火点燃了。

    京城中这时候也是浮言四起。别的不说,单是今年这么酷热的天气。就让人瞧着有些不对劲。再加上今年山西大旱,陕西甘肃闹蝗灾。湖北大水,可着就像是什么都赶上了似的。背地里,隐约已经有传言说是今年太微垣诸星异动,主朝局不稳将有大变的迹象。老百姓不懂得朝局之事,但是眼目下北的的拳民暴乱却是实实在在的,人心浮动各种各样的说法便是满天飞了,,

    养心殿东暖阁内,今日下午军机处几位军机大臣早早的便来到了东暖阁,这会子谁都没有说话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屏息静气等着皇上到来。

    自从愕知皇上回京的消息,奕助也没敢再呆在家里养病,第二天便到军机上当值,杜怀”也匆匆从通州赶回了京城,再加上在津门主持与各国公使谈判的李鸿章,也于昨日回到了京城,军机上几位军机大臣算是都齐活了。此玄安坐于养心殿内。各人心中却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心思。

    朝局不稳,眼下谁心里都看的清清楚楚,可怎么处置怎么应对,在这个节骨眼上,任谁也不敢轻易说话。像奕颐还好,他反正是铁了心的耸好朝廷的门面,打定主意绝不往这些事里掺和,刮风下雨都和他没多大笑系。而坐在他旁边的那几个,此时心里可就滋味百般,说不出的纷乱。

    正在众人心事万端之际,养心殿太监总管小德子一挑帘子,光绪大步从门外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陈卓。大热的天,两人此时都是满脸汗水,衣服后背都湿透了。

    看到众人起身行礼,光绪扬了扬手,走到御案前端起茶水一口气喝了一大半,顺手接过小德子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把汗,这才转身望着众人说道。

    “联今儿是真累坏了,网刊和陈卓从齐广洋的第一师驻地回来,天气热。大家就别拘什么礼了,都坐下吧,,小德子,多拿几块冰放在屋子里面,别中暑了

    众人瞧着皇上的神情有些郁怒的样子,谁也没敢真坐下,都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这边小德子也吩咐太监给众人换过茶水,又赶着端上几块冰放在屋子四角,才悄悄退下。

    “皇上,和西方各国公使谈判的事情,眼下已经有了些眉目,各国已经不再坚持在直隶和山东驻军,法国和德国日前也已将军舰撤离了大沽口外,这是微臣和伍廷芳草拟的谈判草案,请皇上圣裁李鸿章瞧着个空,从怀中拿出一份条陈递了上去。

    “虽说各国公使已经不再提直隶山东驻军一事,法德两国也把军舰开走了,可事情还没有那么快就完。接下来和洋人的谈判恐怕还要费不少功夫。谈判,谈判,不就是双方谈谈妥协的条件吗?如今洋人不急,咱们也不急,耐着性子和他们磨下去”光绪拿过条陈却没有看,随手放在桌上说道。

    这次离开津门前,光绪其实也是很不放心,特意和英国公使欧格讷密谈了一次,已经和欧格讷基本就协议达成了一个大致的框架。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各国不得在直隶山东驻军。在这一点上光绪还是很有些底气的,他那日在谈判时玄意提到俄国会借机出兵大清东北,其实已经将英国公使欧格讷的底牌翻开了,从后来与欧格讷的密谈中也证实了他的判断,英国是绝不会坐视俄国将势力扩展到东北亚地区。

    不过这次密谈还是不能让光绪完全满意,他所希望的最好结果,是英国能够像历史上扶持日本一样,扶持大清成为抵御俄国扩展的屏障,但是欧格讷对此表现得相耸冷淡。仅仅是不再坚持直隶山东驻军。时间仓促,有很多问题无法细谈,对这样一个结果,光绪也没有什么实际的办法,况且以大清的国力能够把局面扳转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剩下来的事情只能看将来局势展再定。

    至于谈判的具体细节,既然朝廷的底线已经被西方各国接受了,其他的光绪倒不是很担心,妥协是必不可少的,让李鸿章和伍廷芳和西方公使慢慢谈吧。

    见皇上如此轻描淡写的表态。李鸿章不禁皱了皱眉头,有些迟疑不决的样子。眼下朝野内外对此次和西方各国的谈判已经颇多非议,将来要是让步太大,清议四起恐怕更难落个好。当年他李鸿章的老师曾国藩可就走到在津门教案上,临死都还耿耿于怀。李鸿章是办老了洋务的人,其中的甘苦还能不明白?正琢磨着怎么样再探探皇上的口风,没曾想光绪脸色却忽然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隐隐的怒气,不过却不是冲着李鸿章,而是转头望着站在人群最末尾的陈卓。

    “联今

    “一甘了齐广洋的第一师。着实让联有此吃惊军容不整犁,还跟联说什么天气太热,担心士兵中暑?难道天气热就不打仗了?荒唐!联瞧着是呆在京城这个繁华之地;被花花世界晃花了眼睛,一个个都开始养尊处优了”陈卓,你们总参谋部平日里就是这样带兵的?”

    “微臣失职,请皇上治罪”。陈卓笔直的站立着,脸上的神情和平常一样肃然,只是头上没有擦去的汗水和微微有些苍白的脸色,显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着头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般,“看来不能把齐广洋的第一师再放在京城了,联不想看到联最能打甘的一支军队,最后在京城的繁华烟云中变成绣花枕头一样的摆设”陈卓,你们总参提出的辽东辽南军演的事情联不是已经准了吗?即刻传联的旨意,调陆军第一师前往辽东参加此次军演,十日后即行开拔,军演完毕驻防山海关至锦州一线。此次军演就由你去辽东主持,有你亲自去看看各部的实战能力,联也放心

    陈卓的喉头艰难的蠕动了一下。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脸色比刚刚显得更加苍白。

    东暖阁内的众人此刻心中都是一震,刚刚皇上走进东暖阁时候,脸色隐隐的怒气大家伙都是看到了的,最近朝局不稳又闹出拳民暴乱这样的事端出来,皇上心里不痛快走可想而知的,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这片刻功夫中,皇上的火气却忽然撒向了京郊的陆军第一师。

    然而心头的震动还没有消散。更大的惊愕和疑问随之浮起在每个人的心中,倘若将陆军第一师调走,京城的防务又该如何?

    “皇上,调陆军第一师参加辽东军演,微臣等并无异议,只是京城的防务却是半刻不能松懈”

    沉默片玄后,李鸿章终于还是忍不住站了出来,有些犹豫不决的说出了心头的困惑。

    他是军语府大臣,职责所桑,这样的话是不能不说的。

    光绪揉了操眉心,显见的这个问题也让他有些为难。

    “陈卓,直隶山东境内除了驻防大沽口和威海的各部,不参加此次军演的军队还有哪些?”想了一会儿,光绪抬头问道。

    “只有刚刚调往津门驻防的董福祥第十师,因该部是由原董福祥部和山东防营整编而成,刮练不足,装备也不强,所以按照总参编制的军演计利,没有列入此次辽东的军演。”陈卓一动不动的说道。

    董福祥所部的具体情形,在座的这几个个列中枢的大臣心里都有数。董福祥所部并非皇上嫡系,练不足装备不强也在情理之中,甚至往深里想想,恐怕这多少也是皇上愿意看到的情况,谁会去刻意培植一支并不属于嫡系的部队呢?

    然而没等众人想得太多,光绪已经猝然做出了决断。

    “既然法国和德国的军舰已经从大沽口外撤走,在津门摆着那么多军队也没有必要了,就让董福祥的第十师进驻京师担任京城防务之职。就这么定了。至于京城内治安这一摊子事情,齐广洋调走后,奕助。你就暂时兼管步兵统领衙门的事务吧。

    众人再次心中一惊,有些眼花缭乱的感觉。站在人群前头的奕助。此复闻听皇上的这道旨意,心中更是一阵莫名的慌张。他万万没想到皇上居然会让自己接管步兵统领衙门,事关京城安危的担子,又在眼前这份朝局动荡的时刻,稍有差池就不是当不当朝廷门面的问题了,当即鼓足勇气推说道。

    “回禀皇上,微臣向来都不懂军务,这步兵统领衙门的事务,事关京城安危,微臣恐怕管不“才干都是历练出来的,经验也是积累出来的,不懂就学嘛”。光绪轻声一笑,却是不容置疑的摆了摆手,“奕助,你是军机领班大臣,由你兼管步兵统领衙门有何不妥?况且只是管管京城内的治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也别指望着偷懒,你那点子心思当联不知道?联看你前些日子得的恐怕也是心病吧!事情总是要人去做的,先干着吧,”

    光绪的声调并不高,但是奕助却吓得心中一抖,那点子心思计较被皇上点小穿,此时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却是低着头什么也不敢说。

    “军队是这个样子,联看这京城里面的官员也闹得可以,居然在联离京后,公然就在隆宗门外大吵大闹,朝廷的制度何在?朝廷的威严何在?这是朝廷官员还是地痞骂街。当联的紫禁城是菜市场吗?

    刚才才处置了陆军第一师,光绪又将怒气转向了满朝官员,在座的这些朝廷重臣并不感到十分惊讶,这些日子里朝廷中的这些官员确实闹腾的有些不像话,以皇上的性情不可能没有一个态度的,只是皇上回京这么些日子一直都没有什么动作。今日忽然就将这把火烧了起来,而且居然是先从自己的嫡系陆军第一师开始,这把火烧得当真有些让人看不明白。

    “看来是该有人去管管了”光绪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忽然将目光停留在了翁同酥的身上,“翁师傅,联离京这些日子你在京城主持大局,其中的辛苦联心里明白。联的意思,打算让文廷式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你以为如何啊?。

    翁同酥的辛苦和让文廷式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怎么看怎么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股犬北刻听在翁同酥心中。却是有了一份别样的味道。这次北地闹出这么大乱子,军机处领班大臣奕颐是一甩手撂了担子。杜怀川又寻了个由头跑到通州去了。军机处就剩下翁同酥一个人主持局面,整日里累得是倒死不活,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有时候想想,翁同棘自己心中也是有些黯然。如今皇上对自己的信任翁同酥也是有数的,虽说不上疏远但也绝然谈不上亲近,甚至还将自己的死敌李鸿章也摆在了军机里面。看着杜怀川、陈卓等人在皇上身边日渐得宠,翁同酥时常也生出了告老还乡的念头。反正皇上身边多自己一人不多,少自己一人不少,何苦还赖在这里呢?

    只是真的拔腿要走,却又是万般的苦涩和不舍。皇上是自己教出来的学生,眼看着朝局已然握在了皇上手中,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如何舍得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生功名化为尘土?况且就连在甲午中一败涂地的李鸿章,如今都恬着老脸在军机里面,自己为什么要拱手让与李鸿章?大家就都熬下去,看谁熬得过谁!

    然而今日,猛然听到皇上温言说出的这番话,翁同酥心中顿时一热。万般感慨都情不自禁的涌上了心头。

    皇上这个学生,终于还是知道自己明白自己的,倘若真能将文廷式提拔到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个子上,自己一系的势力必将大张,对于朝局的掌控将又是另外一番局面,皇上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啊!,,

    想到这里,翁同酥压住心头的一阵翻涌的思绪,尽量显得平和淡然的说道,“文廷式网正不阿,以他担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必能恪尽职守。主持朝廷正气,只是自从那年文廷式被皇上罢官去职后,一直赋闲在家,骤然拔擢到如此高个,微臣担心满朝大臣恐有微言”

    “联用的就是文廷式的网正之气。联不拔擢文廷式,满朝官员就没有微言了?翁同酥,你回去告诉文廷式联让他回家磨砺了这么些年,是要让他打磨掉身上的迂腐之气。不是让他磨掉那些棱角和锐气的,都察院负责弹劾监察百官,他要是碌碌无为和光同尘,联也容不得他”

    “微臣明白!”翁同酥心中一喜,知道这件事情已然定了下来,只是守着那份宰相气度,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带出来。

    做完这一番布置安排后,光绪也显得有些疲惫,坐回到软榻上面,听众人禀报朝廷中的各项事务。

    除去已经由李鸿章禀明的与洋人谈判的事情,此时众人议论最多的还是银子。朝廷大小事务,哪一项不是要靠银子说话的。陈卓前些日子在津门提到的购买军舰的事情,今日也重新提了出来。

    只是国库艰难,众人都有些一筹莫展。

    商议一番后,最后还是光绪下了决断,从朝廷其他支出中挪出一笔款项,作为购买军舰的定金。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也是无奈之举。朝廷又不会生银子。光绪心中也有数,整顿财政、改革税制、振兴实业这些事情,都不是转眼就能见到功效的,眼前恐怕也只能如此。

    至于在津门提到过的旗饷的事情。今日光绪也再次提了出来,原打算也是看看众人的态度,尤其是奕助的态度,不过刚刚才领了步兵统领衙门差事的奕助,此刻是打死也不再出头任凭光绪的暗示明示,就是低着头不说话,态度是不言而喻了。

    光绪心中摇了摇头,没有态度便是态度,他也不想逼迫过甚,转头望向李鸿章和孙毓汉,“李鸿章、孙毓汉,得空你们也进园子里听听太后的意思,这件事情太大,涉及祖制,联也是做不了主啊!”

    沉默了一会儿,孙毓汉站出来躬身说道,“这件事情还是微臣去说吧。不过微臣以为这件事情恐怕很难,还请皇上体谅。”

    光绪点了点头,对孙毓汉这个态度也是有些满意。“联不急,急也是急不来的,先这么着吧,有些个事情先想在前面总是要好的

    众人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议了一下朝廷其他事务,看看天色不早,便跪安离去。

    才刚网走出养心殿不久,李鸿章便叫住了孙毓汉,看看左右无人,低声说道,“莱山,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旗人的事情连奕励都躲得远远的,你掺和进去干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其中的轻重?”

    孙毓汉一脸苦笑,摊开手望着李鸿章。“我不答应怎么办,看皇上今日的意思,你我二人总是要有一个人去的,还是我去吧,太后跟前我多少还是能说上点话的,你不说话。多少也有个转圈的余地,何必大家都陷进去呢?”

    李鸿章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恐怕这件事情太大了,谁也脱不了干系,难啊。莱山,太后跟前还是莫要说的太深了,点到为止。我看皇上的意思也不是马上就要办,先缓缓看看情形再说

    “这一层轻重我明白”。孙毓汉叹了口气,望着暮色西沉的天边,神情有些复杂。

    “平常难得进园子里去,也是怕皇上疑心到别的事情上面。得着这个机会,我也是想进去看看太后。毕竟当初是太后跟前的人,情份二字也是不能忘啊”。

    李鸿章心头一震,望着孙毓汉看了半响,不禁有些喘嘘。

    “莱山是真性情人,这种时候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老夫不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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