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oo]

    要知道这玩意儿虽然不中看却是嘉靖先生自己亲手做的是他的劳动成果和汗水结晶。夏言不但不要还把他训了一顿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于是他火了:

    “这里不需要你马上滚出宫去!”

    夏言这样回答:

    “要我出宫离开你必须亲自下旨!(有旨方可行)”

    然后他冷笑着大步离去只留下了气得抖的皇帝陛下。

    闹到这个地步不翻脸也不可能了而在这君臣矛盾的关键时刻严嵩出现了。

    在五顶香叶冠中还有一顶是给严嵩的但他的表现却与夏言完全不同。由于严先生没有原则所以自然也不要老脸他不但戴上了香叶冠还特意罩了一层青纱表示自己时刻不忘领导的恩惠。

    嘉靖十分高兴他特别表扬了严嵩。

    严嵩是夏言的同乡两人关系一向不错夏言达之后出于老乡情谊他对严嵩十分关照。

    然而慢慢他才现严嵩是一个偏好投机、没有道德观念的人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此人就会不择手段任意胡来。

    刚强正直的夏言十分反感这种行为虽然严嵩对他十分尊敬早敬礼晚鞠躬他却越来越瞧不起这个人。

    一个卑躬屈膝的人无论如何逢迎下作、厚颜无耻最终即使得到信任也绝对无法获得尊重。

    夏言看透了严嵩对他的那一套深恶痛绝只希望这个人滚得越远越好。

    然而严嵩似乎并不在意他很清楚自己是夏言的下级无论如何现在还不能翻脸为了缓和两人的关系他决定请夏言吃饭。

    夏言接到了请柬他想了一下答应了。

    约定的时间到了菜也上了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因为夏言还没有到。

    眼看要吃隔夜饭了严嵩说我亲自去请。

    他来到了夏言的府邸门卫告诉他夏言不在。

    这摆明了是耍人故意不给面子严嵩的随从开始大声嚷嚷泄不满然而严嵩十分平静他挥了挥手回到了自己的家。

    面对着冷的酒席和满堂宾朋嘲弄的眼神严嵩拿起了酒宴的请柬。

    他跪了下来口中念出夏言的名字将请柬的原文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最后大呼一声:

    “未能尽宾主之意在下有愧于心!”

    表演结束了他站了起来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径自走到酒席前开始吃饭。

    今日我受到的羞辱将来一定要你加倍偿还!

    [2o1]黑状

    在夏言看来严嵩是一个没有原则的小丑,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

    事实确实如此那次晚宴之后严嵩依然故我一味的溜须拍马、左右逢迎而夏言也是一如既往地看不起他。

    但夏言的看法只对了一半因为小人从来都不是无关紧要的他们可以干很多事情比如——告状。

    嘉靖二十一年(1542)六月的一天夏言退朝之后严嵩觐见了嘉靖。

    在皇帝面前他一改往日慈眉善目的面孔以六十三岁之高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净利落地完成了整理着装——下跪——磕头等一系列规定项目动作舒缓、紧凑造诣甚高。

    然后他泪流满面大声哀号道:

    “老臣受尽夏言欺辱望陛下做主!”

    虽然看似痛哭流涕不能自己但难能可贵的是严嵩的思维仍然十分清楚且具有严密的逻辑性他逐条逐点痛诉老油条夏言种种令人指的行为声泪俱下。

    可是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上面的皇帝陛下却并未同仇敌忾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的表演并不动怒。

    嘉靖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对于大臣之间的矛盾他一直都是当笑话看的想要把他当枪使那是不容易的。

    但严嵩并不慌乱关于这个问题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虽然坐在上面的这个人十分聪明极难对付但他也有自己的弱点只要说出那件事他一定会乖乖就范!

    “夏言藐视陛下鄙弃御赐之物罪大恶极!”

    这是严嵩黑状的结尾部分虽然短小却极其精悍。因为所谓的御赐之物就是那顶香叶冠。

    于是嘉靖愤怒了欺负严嵩无所谓不听自己话才是严重的政治问题。他立即写下了斥责夏言的敕书。

    当然了痛斥的根据不是拒戴香叶冠而是“军国重事取裁私家王言要密视同戏玩!”

    整的就是你其实不需要什么理由。

    嘉靖被自己的木偶操纵了这是自他执政以来的第一次但遗憾的是这并非最后一次大臣们已经熟悉了他的出牌套路不久之后几位比他更聪明的重量级人物即将上场事情的展就此彻底失去控制。

    受到皇帝斥责的夏言害怕了他连忙上书请罪但无济于事半个月后他被削职为民严嵩进入内阁。

    [8o2]

    客观地讲严嵩是没有什么政治才能的和夏言相比他缺乏处理政事的能力却并非一无是处他有两项远远高于常人的技能——拍马屁、整人。

    自嘉靖二十一年(1542)八月入阁起他天天泡在大臣值班室(西苑)据说曾创下一星期不洗澡不回家的纪录但奇怪的是属下们似乎从没看见他干过除旧布新、改革弊政的好事那您老人家一天到晚呆在那里干嘛呢?

    答案很简单下级看不到不要紧领导看到就行(嘉靖住西苑)磨洋工也好喝茶打牌也罢只要天天在办公室坐着让皇帝看见混个脸熟不愁没前途。

    这一招十分奏效皇帝被严嵩同志把茶水喝干、板凳坐穿的毅力感动特意附送印章一枚上书“忠勤敏达”四字并授予太子太傅(从一品)以示表彰。

    除了尊重领导外严嵩同志在打压同事开展整人工作上也不遗余力当时的内阁**有四人除了严嵩外还有比他早来的老同志翟銮(辅)、和他同期入阁的吏部尚书许赞、礼部尚书张壁。严嵩一个人说了不算。

    但严嵩同志是有办法的他先指使言官骂走了翟銮、然后干净利落地独揽大权许赞和张壁入阁一年多连票拟的笔都没摸过一气之下索性不管了。

    对于严嵩而言这无异于如鱼得水但他偏偏还要立个牌坊曾几次向皇帝上书表示内阁现在人少希望多找几个人入阁臣绝对不能独断独行。

    嘉靖十分感动他立刻下诏表扬了严嵩任命他为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少傅并且明确表示:你一个人就行了信得过你!

    情况大抵如此。

    应该说夏言把弄权术掌握朝权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治理国家整顿朝政而严嵩的目的就单纯得多了他玩这么多花样只是为了自己的爱好——贪污受贿。

    严嵩从来不相信什么他好、我也好别人过得如何他无所谓只要自己舒坦就行怀着这一崇高理想他在贪污战线上干出了卓越的成绩。

    当时的纪检官员们(都察院御史)每年有一个固定任务——评选年度贪污人物排行榜凡上榜者都有具体数据支持且公之于众。

    而严嵩同志自从进入内阁以来每年必上榜上榜必头名更为难得的是连南京的都察院也把他评为贪污第一人每年上报朝廷。

    虽获此殊荣但严嵩却并不慌张因为他十分清楚嘉靖从不在意他贪了没有或是贪了多少只关心他是否听话。

    事实确实如此虽然弹劾奏章接连不断严嵩始终稳如泰山。

    可是情况逐渐出现了变化。

    [8o3]

    严嵩终于犯了他的前任曾经犯过的错误——专断。

    当所有的权力集中在他一人手中时无比的威势和尊崇便扑面而来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无法适应了每当他看见西苑那间烟雾缭绕的房间想起那个不理国政一心修道的皇帝一种感觉就会油然而生:

    掌握这个帝国的人只有我。

    当这种感觉反映到行为上时他开始变得专横不可一世遇事也不再向领导汇报而在大臣们的眼中这个老人已经取代了那个道士成为了国家的真正领导者。

    但是他过于低估了那个道士的实力在满耳的诵经声里炼丹炉的重重烟雾中那双眼睛仍然牢牢地盯着严嵩的背影无时无刻。

    嘉靖二十四年(1535)十二月嘉靖突然在西苑召见严嵩当严辅大摇大摆地来到殿中时皇帝陛下却微笑着将另一个人引见给他并且告诉严嵩这个人将取代你的位置成为辅希望你继续坚持干好工作因为从此以后你的身份是内阁次辅是他的助手要注意搞好班子的团结。

    嘉靖一如既往地笑了笑得十分灿烂但严嵩没有笑而那位本该欢呼雀跃的幸运儿也没有笑因为他就是夏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来夏言还是比较幸运的他只用了三年零五个月。

    如果说之前的夏言只是蔑视严嵩那他现在终于找到了真正的敌人。

    从此以后内阁次辅严嵩再也看不到任何文件因为辅夏言拿走了他所有的权力任何票拟、签批无权过问短短一个月之间他就变成了机关闲置人员。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展开。

    不久之后中央各部的官员们接到通知为合理搭配人事结构要根据平时表现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变动一时间人心惶惶。

    等到调整完毕该撤的撤了该升的升了大家也就明白了——上面换人了。

    夏言痛快了解气了他换掉了严嵩的爪牙换上了自己的部下肆无忌惮。

    在清除敌人脑之前必须先扫除一切外围和帮手这就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智慧所谓掺沙子、挖墙脚是也。

    夏言相信他的做法是对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不过他在执行中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做得太绝了。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8o4]

    他整治所有与严嵩有关系的人一个也不放过这种滥施淫威的做法使他逐渐陷入孤立而更要命的是他还得罪了一群绝对不能得罪的人——太监。

    嘉靖把太监当奴才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夏言也把太监当了奴才那就真是搞错了码头每次有太监来府上办事别说递烟递酒连口水都不给人喝有时还要训几句话让他们端正言行。从不把自己当外人。

    要知道虽说太监在嘉靖朝不吃香但毕竟人家还是皇帝身边的人久而久之夏言在太监们中的名声越来越差。

    相对而言严嵩就聪明得多了他十分清楚领导不能得罪领导身边的秘书更不能得罪所以每次太监到家里这位六十多岁的高干竟然会主动让座而且走之前必给红包见者有份。

    在七嘴八舌的太监舆论导向下骂夏言和夸严嵩的人不断增长嘉靖心中的倾向逐渐偏移。而对于这一切处于权力顶峰的夏言并不知道。

    综合来看夏言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却也有着致命的缺点——孤傲

    越接近权力的中心朋友会越来越少敌人则越来越多。

    一般来说要摆脱这一规则唯一的方法是装孙子很遗憾夏言为人刚毅正直实在装不了孙子自从嘉靖十五年(1536)进入内阁之后他的缺点越来越明显脾气越来越大犯的错误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直到三年后那个致命的失误。

    但令人欣慰的是在这几年里他还曾做过一件正确的小事。

    说是小事是因此这件事情实在很小很难引人注意但就是这件不起眼的小事不但使他最终反败为胜还改变了大明王朝的命运。

    嘉靖十八年(1539)皇太子出阁自立准备展自己的小团体为将来接班做准备而选定东宫人员的工作按例由内阁负责具体说来是由夏言负责。

    这是一份极有前途的工作无论高矮胖瘦只要能够搭上太子这班车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因此有很多人争相向夏言说人情、行贿只求他笔下留情。

    可是夏言兄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以上手段对他全然无效他只选择那些确有才能的人。

    而当他扫视候选名单的时候却在一个名字前停留了很久。

    这是一个他九年前已经熟悉的名字就在几个月前他在江西的家人还专程写信给他信中大骂此人说这人在任时明知是夏学士的亲戚却从不帮忙办事实在是不识抬举。

    对于这个不给面子的官员夏言也十分恼火所以当不久前礼部缺员有人向他推荐此人的时候正在气头上的他当时就拒绝了。

    要想公报私仇这实在是天赐良机但在这关键时刻他犹豫了经过长时间慎重的考虑他做出了自己最终的决定。

    因为他始终相信秉持正直、不偏不倚是正确的。

    夏言郑重地提起笔在正选名录上写下了这个人的名字:

    徐阶

    徐阶

    粗略计算下徐阶应该算是一个死过三次的人。当然没死成。

    弘治十六年(15o3)十月徐阶诞生在浙江宣平由于他的父亲是松江华亭人(今上海市)所以后代史书把他算作松江人。

    徐阶有着一个幸福的家庭他的父亲是当地县丞(八品)虽说官小但毕竟是经济达地区混口饭吃也不是太难。总体而言他家还算比较富裕比照成分大致相当于小型地主。

    虽然家境宽裕不用上街卖报纸滚煤球也不用怕饿死冻死但徐阶却曾比任何人都更靠近死神。

    他的第一次死亡经历是在周岁那一年家人抱着徐阶在枯井边乘凉不小心摔了一跤自己倒没怎么着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一琢磨感觉不对手里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回头一看徐阶已经掉进井里了。

    这可算是缺了大德自由落体的徐阶虽然没有跌进水里却也和井底硬地来了次亲密接触。

    我一直认为投井自尽算是个比较痛苦的死法比投江差远了就如同而今的房地产市场想死都找不到个宽敞的地方还是投江好想往哪跳就往哪跳不用考虑落地面积末了还能欣赏无敌江景想看哪里就看哪谁也挡不住。

    枯井虽然摔不死人但应该能摔残小徐阶掉下井后全家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半天才把他捞出来(没有工程机械)等重见天日时徐阶兄却既不哭也不闹——晕过去了。

    他这一晕可大了去了无论如何抢救掐人中灌汤灌药就是不醒连续几天都是如此到了第三天大夫告诉他们:快准备棺材。第四天徐阶醒了。

    徐阶继续成长吧下一次你会离死亡更近。

    正德二年(15o7)徐阶随父亲外出赶路父亲在前面走他在后面紧跟着在经过一座高山的时候徐阶一不小心又出了点意外当然他并没有掉进枯井相对而言他这次掉的地点比较特别——悬崖。

    等老爹听见响声回过头来时徐阶已经跌落山崖。

    这位父亲大人即刻放声大哭枯井多少还有个盼头悬崖底下就是阎王的地盘了地府招人那叫一收一个准。

    痛快哭完了还得去下面收尸父亲带了几个帮手绕到了悬崖下可是左找右找却始终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总不能飞了吧父亲抬起头看见了挂在树上的儿子。

    从此以后徐阶的经历就成了街知巷闻的奇谈所有的人都认为如此大难竟然不死此人必有后福。

    这话似乎没错从此徐阶的生命踏入了坦途但人生的最大一次考验仍在前方等待着他,只有经受住这次比死亡更为痛苦的折磨他才能成长为忍辱负重、独撑危局的中流砥柱。

    这之后的日子是平淡无奇的正德八年(1513)徐阶的父亲辞去了公职回到了华亭县老家在这里徐阶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十分聪明悟性很高四年之后他一举考中了秀才进入县学成为生员。

    正德十四年(1519)十七岁的徐阶前往南京参加乡试结果落榜只得打道回府继续备考。

    但这对他而言未必是件坏事因为就在第二年一个人来到了他的家乡并彻底改变了徐阶的一生。

    正德十五年(152o)一位新科进士成为了华亭的知县他的名字叫聂豹。

    应该说聂豹是一个称职的知县而在公务之外他还有一个爱好——聊天每天下班之后他都会跑到县学和那班秀才一起探讨经史子集。

    正是在那里他遇到了徐阶。

    当聂豹第一次和徐阶交谈时这个年轻人高的悟性和机智的言辞就让他大吃一惊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可造之材。

    于是当谈话结束众人纷纷散去的时候聂豹私下找到了徐阶问了他一个问题:是否愿意跟随自己学习。

    徐阶不傻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作了肯定的答复。

    自此之后徐阶拜聂豹为师向他求学。

    但徐阶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极为寻常的县官却并非一个普通人他即将展示给徐阶的是一个神秘新奇的世界。不久之后徐阶便惊奇地现聂豹教给他的并不是平日谈论的经史文章、更不是考试用的八股而是一门他闻所未闻的学问。

    在徐阶看来这是一种极其深邃神秘的学识世间万物无所不包而更为奇怪的是连经世致用、为人处世的原理也与他之前学过的那些圣人之言截然不同。

    但他并没有犹豫,在之后的两年里他一直在刻苦认真地学习钻研着日夜不辍。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与众不同的老师正在教授给他一种特别的智慧并将最终成为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财富。

    嘉靖元年(1522)应天府即将举行乡试这一年徐阶二十岁。

    他对聂豹的钦佩和崇拜已经达到了在这两年之中他曾无数次问无数次得到解答他掌握了聂豹所传的精髓了解了这套独特的体系但两年来仍然有一个让他十分好奇的疑问没有得到答案。

    于是在他离家赴考的那天他向为自己送行的聂豹提出了这个最后的问题:

    “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呢?”

    聂豹神秘地笑了:

    “那是另一个人教我的。”

    “几年前我在江西求学之时(聂豹是江西吉安人)遇到一人听其所讲极为怪异甚是不以为然当时我年少气盛与他反复争辩几日终于心服口服。”

    聂豹抬起头走出了他的回忆看着这个即将踏上人生征程的年轻人说出了最终的答案:

    “当日我虽未曾拜师却蒙他倾囊以授我所教给你的一切都是当年他传授于我的你今此去前途未卜望你用心领悟此学必有大用。”

    “此学即所谓“致良知”之心学传我此学者名王守仁。”

    致命的考验

    徐阶牢牢地记住了王守仁这个名字他拜别聂豹就此翻开了自己传奇人生的第一页。

    南京的乡试十分顺利徐阶如行云流水般答完考题提前交卷离开了考场他很有信心认定自己必可一举中第。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自信十足的时候他的卷子却已经被丢在了落榜者的那一堆里。

    他的运气实在不好当时的应天府批卷考官看到他的卷子却如同是地球人看到了外星人顺手就往地上一扔:这写得是什么玩意儿!

    就在徐阶先生即将成为复读生的时候上天又一次朝他微笑了。

    此时主考官恰好走了进来看见了这一幕他捡起了卷子仔细看了很久然后走到那位批卷官的面前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当为解元”

    所谓解元就是第一名目瞪口呆的批卷官半天才反应过来却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落榜。

    解元和落榜实在反差太大双方争执不下最后终于达成妥协录取徐阶不点解元。

    当时的徐阶对这一切丝毫不知完全被蒙在鼓里不过无所谓他已经获得了更进一步的资格一年之后他将见识真正的大场面去面对这个帝国的统治者们。

    嘉靖二年(1523)徐阶前往北京参加了会试看来京城的考官水平确实不错他的文章没有再受到非难虽然没有拿到会元却也十分顺利地进入了殿试。

    徐阶的心理素质还行见了大老板也不怎么慌张镇定自若地完成了自己的答题。殿试后内阁大臣审读答卷看到他的文章都极为惊讶赞叹不已认为此科状元非他莫属。

    就在此刻另一个人走入审卷室和乡试时如出一辙他也找到了徐阶的试卷。

    这个人叫林俊时任刑部尚书没事遛弯路过就顺便进来看看他拿起卷子认真地看了一会评语脱口而出:

    “好文章!当评第一名!”

    这回麻烦了。

    应该说这位尚书大人给了个不错的评价可是问题在于这话实在不该由他来说。

    说来惭愧这位仁兄虽说爱才也是高级干部却有一个缺点——人缘不好当时的内阁大臣费宏等人和他有着很深的矛盾平时就看他很不顺眼现在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便就此作出了推论——此文作者与他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托林大人的这一声吆喝本来众望所归的状元徐阶就变成了探花徐阶。

    头等奖变成了三等奖但也算凑合了冤就冤点吧不过领导的眼睛毕竟是雪亮的就在徐阶金榜题名去朝廷见考官、拜码头的时候他的才能终于得到了肯定。

    在那里徐阶见到了朝中第一号人物——杨廷和。

    当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出现在这位官场绝顶高手面前的时候杨廷和立即作出了判断:

    “此少年将来功名必不在我等之下!”

    当然了公报私仇的费宏也挨了领导的批评:

    “你是怎么做事的为何没把他评为第一呢?!”

    佩服、佩服杨廷和先生这么多年还真没白混。

    达了达了探花徐阶的前景一片光明比强光灯还亮领导赏识他作为高考全国第三名翰林院向他敞开大门一条大道展开在他的脚下庶吉士——升官——入阁荣华富贵正等待着他。

    怀着极度的喜悦徐阶衣锦还乡他的父亲激动万分自己一生也只混了个正八品县办公室主任(县丞)儿子竟然这么有出息这辈子算是赚大了。母亲顾氏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他们忙着兴奋流泪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却已悄然来到了门口。

    这个人就是聂豹不久之前他刚刚得知自己很快就要离开此地去福建担任巡案御史在这即将离别的时刻他找到了徐阶。

    在过去的日子里如同当年的那个人一样他无私地将平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了这个叫徐阶的年轻人但他十分清楚这位学生虽然极为聪明却仍未能领会那最为精要关键的一点。

    当他进入大堂看到那个因过度喜悦而忘乎所以的青年时他立即意识到揭示那个秘诀的时候到了。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望你多加保重。”

    徐阶脸上的笑颜变成了错愕他张大了嘴似乎想说点什么。

    聂豹却笑着摇摇手:

    “你日后之前程无可限量我没有什么礼物可以送你就为你上最后一课吧。”

    “心学之要领你已尽知但其中精要之处唯“知行合一”四字而已。若融会贯通自可修身齐家安邦定国。”

    聂豹顿了一下看着屏气倾听的徐阶继续说道:

    “你天资聪敏将来必成大器但官场险恶仕途坎坷望你好自珍重若到艰难之时牢记此四字真言用心领悟必可转危为安。”

    “即使日后身处绝境亦需坚守万勿轻言放弃切记!”

    徐阶肃立一旁庄重地向老师作揖行礼沉声答道:

    “学生明白了。”

    然而聂豹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不你并不明白”聂豹神秘地笑了“至少现在没有。”

    嘉靖三年(1524)怀着满心的喜悦和一丝疑惑徐阶拜别聂豹前往京城赴任。作为帝国的优秀人才他进入翰林院成为了一名七品编修这里虽然没有外放地方官的威风和油水却是万众瞩目的中心因为一旦进入这里半只脚就已经踏入了内阁。

    此时的徐阶少年得志前途看涨还刚刚办完了婚事娶了个漂亮老婆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好事都让他一人赶上了可是到达人生的徐阶万万没有想到他刚摸到幸福大门的把手就即将滑入痛苦的深渊。

    嘉靖三年(1524)八月刚进翰林院的徐阶板凳还没坐热就接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他的父亲去世了。

    徐阶是个孝顺的儿子他极为悲痛报了父丧二话不说就打起背包回了家在家守孝一呆就是三年。

    刚到单位上班领导没混熟同事关系也没搞好就回家晾了三年也真算是流年不利但徐阶并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热身运动一场致命的劫难即将向他袭来。

    嘉靖六年(1527)徐阶回到了北京官复原职开始在翰林院当文员整日抄抄写写研究中央文件。

    平淡的日子过了三年大麻烦终于来了从他看到张璁的那封奏折开始。

    之后的事情我们已经说过了,张璁要整孔老二徐阶反对于是张璁要整徐阶最后徐阶滚蛋。

    好像很简单事实上不简单。

    当徐阶鼓起勇气驳倒张璁的时候他并不怎么在意大不了就是罢官嘛你能把老子怎么样?还能杀了我?

    没错就是杀了你。

    由于徐阶骂得太痛快了都察院的几个御史也凑了热闹跟着骂了一把又惹火了张璁这下徐阶惨了张先生缺少海一样的心胸充其量也就阴沟那么宽他当即表示要把带头的徐阶干掉。

    天真的徐阶万没想到表个人意见、顶撞领导竟然要掉脑袋不过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索性豁出去了死也不当孬种!

    他毫不畏惧直接放话出来:要杀就杀老子不怕!

    但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徐阶没有想到还有更为悲惨的命运在前方等待着他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死亡从来就不是最狠毒的惩罚。就在他静坐等待处罚的时候,另一个噩耗传来,他的妻子突然病逝了只留下了一个两岁的孩子。

    徐阶悲痛万分他成婚仅仅六年妻子就永别而去但更让他痛苦不已的是他连办理妻子后事的能力都没有因为他得罪了张大人不能四处走动必须呆在原地等候处理。

    事实上在当时很多人的眼里徐阶已然是必死无疑因为根据路边社报道都察院已经放出风来都御史汪鋐受张璁指使给徐阶定了死罪。

    徐阶终于没有能够逃脱死神的第三次玩弄其实杀头也没什么眼一闭心一横根据传统说法就当是多个碗大的疤(虽然治不好)。但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把你关起来先不杀你吊着你玩让你感觉每一天都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天。

    徐阶所承受的就是这样的痛苦每日笼罩在死亡阴影下随时都可能有人闯进来宣布他的死期但除了死亡的恐惧外他还有更为深切的痛楚——妻死子幼而家里的情形还真是应了那句老台词——上有七十岁的老母下有吃奶的孩子。

    正所谓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为了远大前程、幸福家庭用了二十年现在前程尽毁、家破人亡却只用了十几天。

    有时候天堂到地狱只有一步之遥。

    这突然生的一切足以让人疯相信只要是人类就会难以忍受。

    可是人生最痛苦的地方就在于明明已经无法忍受却还要忍受下去。

    当都察院内定的死罪传到徐阶耳朵里时重压之下的他终于忍无可忍了于是他抖擞精神决定重头再忍。

    不忍又能怎样呢?

    徐阶开始准备后事了他叫来了自己的好友沈恺交给他一些银两只委托他两件事情:

    “请安葬我的妻子把我的孩子带回华亭老家交给我的母亲。”

    沈恺认真地点点头接受了他的委托。

    得到承诺的徐阶放心了他大声地说道:

    “死就死吧如今我已了无牵挂!请你替我转告张学士(即张璁时任谨身殿大学士)此事我一人所为绝无悔意!”

    上天一向是很幽默的一心求死的徐阶偏偏还就死不了都察院的处决意见送到刑部恰好刑部的几个司局级干部是徐阶的老乡兼好友就把这事给压了下去还四处帮他活动最后终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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