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7]

    柴草被人烧了就要到京城上访这个说法充分说明了这样一点:张差即使不是个疯子也是个傻子。

    因为这实在不算个好理由要换个人怎么也得编一个房子烧光恶霸鱼肉百姓的故事大家才同情你。

    况且到京城告状的人多了去了有几个能进宫宫里那么大怎么偏偏就到了太子的寝宫您还一个劲地往里闯?

    对于这一点审案的两位郎中心里自然有数但领导意图他们更有数这件事只能往小了办。

    这两位郎中的名字分别是胡士相、岳骏声之所以提出他们的名字是因为这两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于是在一番讨论之后张差案件正式终结犯人动机先不提犯人结局是肯定的——死刑(也算杀人灭口)。

    但要杀人也得有个罪名这自然难不倒二位仁兄不愧是刑部的人很有专业修养从大明律里找到这么一条:宫殿射箭、放弹、投砖石伤人者按律斩。

    为什么伤人不用管伤什么人也不用管案件到此为止就这么结案大家都清净了。

    如此结案也算难得糊涂事情的真相将就此被彻底埋葬。

    然而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不糊涂也不愿意装糊涂的人。

    五月十一日刑部大牢

    七天了张差已经完全习惯了狱中的生活目前境况虽然和他预想的不同但大体正常装疯很有效真相依然隐藏在他的心里。

    开饭时间到了张差走到牢门前等待着今天的饭菜。

    但他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根据规定虽然犯人已经招供但刑部每天要派专人提审以防翻供。

    五月十一日轮到王之寀。

    王之寀字心一时任刑部主事。

    主事是刑部的低级官员而这位王先生虽然官小心眼却不小他是一个坚定的阴谋论者认定这个疯子的背后必定隐藏着某些秘密。

    凑巧的是他到牢房里的时候正好遇上开饭于是他没有出声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静静地注视着那个疯子。

    因为在吃饭的时候一个人是很难伪装的。

    之后一切都很正常张差平静地领过饭平静地准备吃饭。

    然而王之寀已然确定这是一个有问题的人。

    因为他的身份是疯子而一个疯子是不会如此正常的。

    [1358]

    所以他立即站了出来打断了正在吃饭的张差并告诉看守即刻开始审讯。

    张差非常意外但随即镇定下来在他看来这位不之客和之前的那些大官没有区别。

    审讯开始和以前一样张差装疯卖傻但他很快就惊奇地现眼前这人一言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表演完毕后现场又陷入了沉寂然后他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老实说就给你饭吃不说就饿死你。(实招与饭不招当饿死)

    在我国百花齐放的刑讯逼供艺术中这是一句相当搞笑的话但凡审讯一般先是民族大义、坦白从宽之后才是什么老虎凳、辣椒水。即使要利诱也是升官财金钱美女之类。

    而王主事的诱饵只是一碗饭。

    无论如何是太小气了。

    事实证明张差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人具体表现为头脑简单思想朴素在吃一碗饭和隐瞒真相、保住性命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于是他低着头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不敢说。

    不敢说的意思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说而是知道了不方便说。

    王之寀是个相当聪明的人随即支走了所有的人然后他手持那碗饭听到了事实的真相:

    我叫张差是蓟州人小名张五儿父亲已去世。

    有一天有两个熟人找到我带我见了一个老公公(即太监)老公公对我说你跟我去办件事事成后给你几亩地保你衣食无忧。

    于是我就跟他走初四(即五月四日)到了京城到了一所宅子里遇见另一个老公公。

    他对我说你只管往里走见到一个就打死一个打死了我们能救你。

    然后他给我一根木棍带我进了宫我就往里走打倒了一个公公然后被抓住了。

    王之寀惊呆了。

    他没有想到外界的猜想竟然是真的这的的确确是一次策划已久的政治暗杀。

    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起暗杀事件竟然办得如此愚蠢眼前这位仁兄虽说不是疯子但说是傻子倒也没错而且既不是武林高手也不是职业杀手最多最多也就是个彪悍的农民。

    [1359]

    作案过程也极其可笑听起来似乎是群众推荐太监使用顺手就带到京城既没给美女也没给钱连星级宾馆都没住一点实惠没看到就答应去打人这种傻冒你上哪去找?

    再说凶器一般说来刺杀大人物应该要用高级玩意当年荆轲刺秦还找来把徐夫人的匕据说是一碰就死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杀个老百姓多少也得找把短刀可这位兄弟进宫时别说那些高级玩意菜刀都没一把拿根木棍就打算是怎么回事。

    从头到尾这事怎么看都不对劲但毕竟情况问出来了王之寀不敢怠慢立即上报万历。

    可是奏疏送上去后却没有丝毫回音皇帝陛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但这早在王之寀的预料之中他老人家早就抄好了副本四处散本人也四处鼓捣造舆论要求公开的审判。

    他这一闹另一个司法界大腕大理寺丞王士昌跳出来了也跟着一起嚷嚷要三法司会审。

    可万历依然毫无反应这是可以理解的要知道人家当年可是经历过争国本的上百号人一拥而上那才是大世面这种小场面算个啥。

    照此形势这事很快就能平息下去但皇帝陛下没有想到他不出声另一个人却跳了出来。

    这个人就是郑贵妃的弟弟郑国泰。

    事情的起因只是一封奏疏。

    就在审讯笔录公开后的几天司正6大受上了一封奏疏提出了几个疑问:

    既然张差说有太监找他那么这个太监是谁?他曾到京城进过一栋房子房子在哪里?有个太监和他说过话这个太监又是谁?

    这倒也罢了在文章的最后他还扯了句无关痛痒的话大意是以前福王册封的时候我曾上疏希望提防奸邪之人今天果然应验了!

    这话虽说有点指桑骂槐但其实也没说什么可是郑国泰先生偏偏就蹦了出来写了封奏疏为自己辩解。

    这就是所谓对号入座它形象地说明郑国泰的智商指数和他的姐姐基本属同一水准。

    这还不算在这封奏疏中郑先生又留下了这样几句话:

    有什么推翻太子的阴谋?又主使过什么事?收买亡命之徒是为了什么?……这些事我想都不敢想更不敢说也不忍听。

    该举动生动地告诉我们原来蠢字是这么写的。

    [136o]

    郑先生的脑筋实在愚昧到了相当可以的程度这种货真价实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言官们自然不会放过很快工科给事中何士晋就做出了反应相当激烈的反应:

    谁说你推翻太子!谁说你主使!谁说你收买亡命之徒!你既辩解又招供欲盖弥彰!

    郑国泰哑口无言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收不住了。

    此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事实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除了王之寀。

    初审成功后张差案得以重审王之寀也很是得意了几天然而不久之后他才现自己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张差装疯非常拙劣为碗饭就开口为何之前的官员都没看出来呢?

    思前想后他得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结论:他们是故意的。

    第一个值得怀疑的就是先审讯张差的刘廷元张差是疯子的说法即源自于此经过摸底分析王之寀现这位御史先生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此人虽然只是个巡城御史却似乎与郑国泰有着紧密的联系而此后复审的两位刑部郎中胡士相、岳骏声跟他交往也很密切。

    这似乎不奇怪虽然郑国泰比较蠢实力还是有的毕竟福王受宠主动投靠的人也不少。

    但很快他就觉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因为几天后刑部决定重审案件而主审官正是那位曾认定刘廷元结论的郎中胡士相。

    胡士相时任刑部山东司郎中就级别而言他是王之寀的领导而在审案过程中王主事惊奇地现胡郎中一直闪烁其辞咬定张差是真疯迟迟不追究事件真相。

    一切的一切给了王之寀一个深刻的印象:在这所谓疯子的背后隐藏着一股庞大的势力。

    而刘廷元、胡士相只不过是这股势力的冰山一角。

    但让他疑惑不解的是指使这些人的似乎并不是郑国泰虽然他们拼命掩盖真相但郑先生在朝廷里人缘不好加上本人又比较蠢要说他是后台老板实在是抬举了。

    那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王之寀的感觉是正确的站在刘廷元、胡士相背后的那个影子并不是郑国泰。

    这个影子的名字叫做沈一贯。

    [1361]

    就沈一贯的政绩而言在史书中也就是个普通角色但事实上这位仁兄的历史地位十分重要是明朝晚期研究的重点人物。

    因为这位兄弟的最大成就并不是搞政治而是搞组织。

    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工作期间除了日常政务外他一直在干一件事——拉人。

    怎么拉拉了多少这些都无从查证但有一点我们是确定的那就是这个组织的招人原则——浙江人。

    沈一贯是浙江四明人在任人唯亲这点上他和后来的同乡蒋介石异曲同工于是在亲信的基础上他建立了一个老乡会。

    这个老乡会在后来的中国历史上被称为浙党。

    这就是沈一贯的另一面他是朝廷的辅也是浙党的领袖。

    应该说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因为你必须清楚地认识到这样一点:

    在万历年间一个没有后台(皇帝)没有亲信(死党)的辅是绝对坐不稳的。

    所以沈一贯干了五年叶向高干了七年所以赵志皋被人践踏朱赓无人理会。

    当然搞老乡会的绝不仅仅是沈一贯除浙党外还有山东人为主的齐党湖广人(今湖北湖南)为主的楚党。

    此即历史上著名的齐、楚、浙三党。

    这是三个能量极大、战斗力极强的组织因为组织的骨干成员就是言官。

    言官包括六部给事中以及都察院的御史给事中可以干涉部领导的决策和部长(尚书)平起平坐对中央事务有很大的影响。

    而御史相当于特派员不但可以上书弹劾还经常下到各地视察高级御史还能担任巡抚。

    故此三党的成员虽说都是些六七品的小官拉出来都不起眼却是相当的厉害。

    必须说明的是此前明代二百多年的历史中虽然拉帮结派是家常便饭但明目张胆地搞组织并无先例先例即由此而来。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谜团。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为何偏偏此时出现?

    而更有趣的是三党之间并不敌对也不斗争反而和平互助这实在是件不符合传统的事情。

    存在即是合理一件事情之所以生是因为它有生的理由。

    有一个理由让三党6续成立有一个理由让他们相安无事。是的这个理由的名字叫做东林党。

    文章引用自:

    [1362]

    无锡的顾宪成只是一个平民他所经营的只是一个书院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书院可以藐视当朝的辅说他们是木偶、婴儿这个书院可以阻挡大臣复起改变皇帝任命。

    大明天下国家决策都操纵在这个老百姓的手中。从古至今如此牛的老百姓我没有见过。

    无论是在野的顾宪成、高攀龙、**星还是在朝的李三才叶向高都不是省油的灯东林党既有社会舆论又有朝廷重臣要说它是纯道德组织鬼才信反正我不信。

    连我都不信了明朝朝廷那帮老奸巨滑的家伙怎么会信于是在这样一个足以影响朝廷左右天下的对手面前他们害怕了。

    要克服畏惧最有效、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找一个人来和你一起畏惧。

    史云:明朝亡于党争。我云:党争起于此时。

    刘廷元、胡士相不是郑国泰的人郑先生这种白痴是没有组织能力的他们真正的身份是浙党成员。

    但疑问在于沈一贯也拥立过太子为何要在此事上支持郑国泰呢?

    答案是对人不对事。

    沈一贯并不喜欢郑国泰更不喜欢东林党因为公愤。

    所谓公愤是他在当政时顾宪成之类的人总在公事上跟他过不去他很愤怒故称公愤。

    不过他最不喜欢的那个人却还不是东林党——叶向高因为私仇三十二年的私仇。

    三十二年前(万历十一年1583)叶向高来到京城参加会试。

    叶向高字进卿福建福清人嘉靖三十八年生人。

    必须承认他的运气很不好刚刚出世就经历了生死考验

    因为在嘉靖三十八年倭寇入侵福建福清沦陷确切地说沦陷的那一天正是叶向高的生日。

    据说他的母亲为了躲避倭寇躲在了麦草堆里倭寇躲完了孩子也生出来了想起来实在不容易。

    大难不死的叶向高倒也没啥后福为了躲避倭寇一两岁就成了游击队鬼子一进村他就跟着母亲躲进山里我相信几十年后他的左右逢源机智狡猾就是在这打的底。

    倭寇最猖獗的时候很多人都丢弃了自己的孩子(累赘)独自逃命也有人劝叶向高的母亲然而她说:

    要死就一起死。

    但他们终究活了下来因为另一个伟大的明代人物——戚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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