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萧决定今天夜里坐二十三点五十五分火车离开哈尔滨。促使他终于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除有李汉不断说服之外主要还是王一民鼓动柳絮影最后一举动员成功的。

    在他俩这最后的倾心长谈中柳絮影不但完全以身相许而且表示不论他到天涯海角她都会忠贞不2地等待他。她把她经常戴的镶着碧绿宝石的金戒指从手上摘下来亲自给他戴在无名指上。他流着泪水亲吻着她那像削葱尖一样白嫩纤细的手指然后把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镶着一颗大钻石的戒指也戴在她的无名指上。这种互相交换戒指又戴在无名指上的……就等于完成了“订婚仪式”。那时青年男女只要右手无名指上套着戒指就标志着在婚姻上已经有了归宿再有企图求爱者就该望此止步不应再擅越雷池否则就是非礼而动了。这倒是一种可以划清有无配偶界限的风谷能够免去好多麻烦。…

    塞上萧得到了爱情上的保证就决定秘密出走了。上哪里去呢?真的上天涯海角?不他无论如何不肯远离。李汉曾经暗示可以送他到一个能够抗击日寇的地方去他拒绝了;又表示可以想法送他出关他也不同意。最后他自己选定了一个地方:到关东州金县的一位姨母家里去。他姨母家里经营着一片苹果园一片桃园在两片园林中修了一座庄园庄园中房间宽敞空气新鲜很适于写作。他准备在那里写一部新的长篇小说。在他写作中间柳絮影还答应抽不演戏的空闲时间悄悄地去看望他他也准备在风声不那么紧的时候秘密来哈尔滨探望一番。这就是他所以拒绝到其他地方去而特别选定这果木园林的主要原因。

    李汉和王一民只好同意他这决定能离开哈尔滨总是一大进步。他俩原想今天晚上准备几样塞上萧爱吃的菜悄悄地为这位好朋友饯行一下但是突然来了一件大喜事一个军事上的重大胜利把这计划给打乱了。他俩必须为这件喜事而忙碌王一民要用反日会的名义写一份告哈尔滨市民书要争取晚十点前写完送交李汉审查后连夜油印成传单在全市散。李汉还要到省委去开会。因此两个人商量完工作以后才双双来到塞上萧屋里准备说几句话就走。

    他俩往塞上萧住的上房走。天快黑了黑压压的乌云从西边涌来隐隐有雷声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塞上萧正和柳絮影往餐桌上摆酱菜:香糟鸡、烤鸭掌。水晶肚、五香鱼……摆了一桌子桌上放了六双筷子五个酒杯。柳絮影腰里系个小白围裙俨然是个家庭主妇的样子。他俩一见李汉和王一民走进屋就拍手笑着说:“哎呀正要去请呢来了快请坐吧。”

    塞上萧又指着柳絮影说:“你开葡萄酒我去请大嫂和小。今天我一个外人也没找就咱们家里人喝一场离别酒……”他边说边往外走。

    “你先别走听我说。”李汉一把拉住塞上萧说“今天本来应该是我和一民给你饯行我们俩都商量好了可是突然间来了一件事……”

    没等他说完塞上萧就紧皱着眉头指点着他说:“你看你看又来说道了!我就知道你们俩事情乱说道多怕你们借口溜掉所以才和絮影悄悄地采办了一桌酒菜准备摆好后就去请你们……”

    “真的。”柳絮影也忙说“我们俩跑遍了哈尔滨卖名吃的地方采办齐了回来一看你们二位正好都在。我和老塞就一边装盘摆碟一边监视着你们……”

    李汉一乐说:“呵!还监视上了!要是平常我闻着香味就得往这屋跑可是今天哪……”

    “今天怎么啦?”柳絮影忙问。

    塞上萧紧接着又一点李汉说:“你呀是一个煞风景的能手破兴致的专家。专在人家兴头上出来捣乱。”

    王一民这时忙解释说:“不今天确实是有事是临时出来的紧急事。我们俩都得走。现在是特地来给老塞送行。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咱们还能见面。”

    “什么急事也得吃饭哪。”塞上萧一指桌子说“咱们马上就人座战决然后你们乐意上哪就上哪去。”

    李汉抬手一看表忙摇着头说:“哎呀不行已经快到七点天都要黑了我必须马上走!”

    王一民也说:“我也不能耽搁。”

    柳絮影一看他俩那着急的样子不由得担心地问道:“是什么事?要紧不?”

    塞上萧也跟着问:“是不是又有什么危险情况……”

    王一民忙笑着摆手说:“不不今天是要办‘喜事’……”

    柳絮影大眼睛一亮忙问:“什么喜事?能告诉我们吗?”

    塞上萧也忙说:“喜事还怕人知道吗?快说吧说充分了马上就放你们走。”

    王一民抿着嘴看着李汉李汉也看着王一民。两人对看了片刻李汉点点头。王一民忙走到屋门前要推门向外看……

    柳絮影忙说:“不用看了房东一家人都出去了。”

    塞上萧也忙接着说:“去喝喜酒参加白毛子化装舞会得跳到半夜才能回来。整个院子都是咱们的天下有话放开嗓子说吧。”

    李汉点点头对王一民说:“你说吧。”

    王一民走回来一张嘴就兴奋得脸红地说:“应该告诉你们好让老塞在胜利的喜悦中踏上征途。”

    李汉说:“对这是最好的饯行礼物。”

    王一民说:“我们的汤北游击队打了一个大胜仗!一举全部歼灭饭田大位率领的日寇精锐部队一千多名另一千多名伪军当场起义掉转枪口参加了我们的队伍!”

    塞上萧忙探着身子问道:“饭田也打死了吗?”

    王一民忙点着头说:“一个也没跑了!”

    柳絮影也忙问:“就是那个一贯屠杀中国人民的饭田大佐吗?”

    李汉说:“正是这个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

    塞上萧那白净的脸上泛出了红光柳絮影那明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两个人同时喊起来:“太好了!太解恨了!真是大快人心!大长中国人的志气!中国人是永远不会屈服的……”

    柳絮影的眼泪随着喊声落下来。

    塞上萧跑过去抓起葡萄酒瓶子腾一下打开高举起来对李汉和王一民激动地说:“来于了三杯我马上放你们走。然后我去找大嫂、小让我们接着喝这胜利酒!”他把酒瓶子向柳絮影面前一伸说‘絮影你斟酒!“

    李汉又看看表面有难色地说:“我恐怕……”

    “你怕什么?”塞上萧眼睛都瞪起来了“你喝了这三杯酒我去给你们叫出租汽车什么事也误不了。”

    说话间柳絮影已经敏捷地斟好了四杯酒塞上萧又打开电灯紫红色的葡萄酒在白色的高脚杯中着喜人的光亮。塞上萧先擎起一杯柳絮影也举起一杯。

    王一民一伸手抓起酒杯对李汉说:“来吧这酒应该喝。凡是有良心的中国人听到这胜利的喜讯不会不举杯共庆的。”

    “好!”李汉也举起酒杯向大家环视一下说“这第一杯酒就为消灭日寇的胜利而干杯八四只闪光的酒杯碰在一起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第二杯酒又举起来了李汉又说:“这第二杯酒就为我们的作家一路顺风而干杯!再见面的时候一定会比今天更兴奋取得的胜利成果比今天更辉煌!”

    四只酒杯又空了。当第三次举起酒杯的时候塞上萧说话了:“这第三杯酒让我敬两位真正关心我的朋友:一位是我永远敬重的兄长;一位是年纪虽然低于我品德和修养却高于我的弟弟。”当他见王一民张嘴要说什么的时候忙挥了挥手异常激动地说“不一定要听我说下去我塞上萧是一个信奉为艺术而艺术的文人。当我明明知道你们二位是为一种主义而舍身奋斗的时候我曾暗暗誓:永远也不沾政治的边让我的作品成为唯美主义的艺术珍品不为人世间的任何功名利禄所左右。但是现实的风暴却残忍地向我的理想袭来使我头晕目眩使我脚跟不稳。最近几天当夜深人静卧身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寐的时候我开始思考你们二位所走的道路我把自己摆在你们二位当中左顾右盼思前想后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当国家民族处在风雨飘摇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的时候你们抛开自我抛开对身边幸福的追求为信仰为主义为人民为祖国而奋不顾身地日夜奔忙。但是我呢我还是在漫漫的长夜中摸索着使我苦恼的是:我那唯美主义和人民的吼声总是合不成一组旋律;我那为艺术而艺术的理论更在时代的进行曲中出不和谐的杂音。我在痛苦中对我的信仰动摇了。所以当今天我要离开亲爱的朋友和伴侣远行的时候我要向你们宣布:我要在未来的岁月中探索新的人生追求新的生活。我将把我新的探索写到未来的作品当中去而那新的作品将先呈献给你们——我亲爱的朋友们!来为我方才所说的这一切干杯!”

    四只酒杯在激动的颤抖中碰到一起了碰得响声叮当酒花四溅。当四个人一饮而尽以后李汉激动地说:“好!听君一席话胜饮千杯酒!我盼望在你的新作品中看到新中国的曙光听到人民的呼声!”

    王一民也兴奋地说:“愿你今天的远行是新的征途的起点是一位人民作家新的篇章的开始!”

    柳絮影喝干两杯葡萄酒以后已经是“红香点嫩色酒意横眉黛”了。塞上萧的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更使她心情激荡泪眼欲滴。她深情地望着塞上萧说:“你昨天晚上当我念了《西厢记》长亭送别的一段词那‘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美则美矣只是太伤感了。倒是你方才这段话使我听了十分振奋但愿你我从此以后都能在新的起点上为祖国为人民为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而倾注我们的满腔热血!”

    王一民立即接着说道:“好!我提议为你们二位比翼齐飞再干一杯!”

    柳絮影望着李汉说:“那您……”

    李汉一举酒杯说:“喝完这杯就走为老塞这有历史意义的新起点为你们二位这‘比翼齐飞’再喝十杯也应该!”

    于是那四只“葡萄美酒夜光杯”又都举起来了。窗外划过一道强烈的白光一声惊雷响过以后下起了瓢泼大雨……

    王一民打着石玉芳的雨伞顶着大雨兴冲冲地走进卢家大门抬头一看他住的屋里灯亮着。他知道又是淑娟在等他。前些日子她是倚在她屋的窗前等现在她是坐在他的屋里等。这姑娘越来越大胆她似乎想用她的行动告诉家里人:我已经爱上他了!

    王一民跑上楼梯放下雨伞推开屋门一看只见淑娟和冬梅主仆二人都在屋里。冬梅正站在一把椅子上往墙上挂画淑娟在下面给吊线找正。王一民一看挂的画原来是那张《白头双飞图》已经用全绫装裱成漂亮的条幅了。

    淑娟见王一民进来脉脉含情地笑了水灵灵的眼睛向画上一瞥圆而柔和的下巴儿向画上一扬意思在说:你看挂上了我要用这张画表明我的态度。

    王一民本不同意她这样做但她已经挂上了怎好再让她摘下来便也笑着点点头和她站在一起看那画。

    淑娟仍然歪着脑袋眼盯盯地看着王一民。冬梅也现王一民回来了忙从椅子上跳下来抿着嘴儿眨着眼睛问道:“您看挂这儿好吗?您要觉得不合适我再摘下来重挂。”

    王一民看着她那调皮样忍不住笑着说:“再挂就得我上去了你和小姐在下边指挥。”

    冬梅一拍手说:“哎哟小姐指挥您行咱一个使唤丫头……”

    “别耍贫嘴了。”淑娟龀怪地轻轻拍了一下冬梅对着她向王一民一努嘴说“没看见吗?还不快上厨房去要碗醒酒汤。”

    冬梅也有所现地盯着王一民的脸说:“您喝酒了?比小姐的脸还新鲜像擦了胭脂一样。”

    淑娟又拍了冬梅一下说:“谁擦胭脂了真该拧嘴……”

    冬梅笑着跑出去了。

    淑娟关心地问王一民:“在哪喝的酒?”

    王一民低声告诉她:塞上萧决定离开哈尔滨他和絮影准备的酒菜自己只喝几杯就跑回来了。因为今天晚上有一件急事要在十点钟以前办完。

    “什么事那么急?”

    “为朋友写一份急等着用的文稿。”王一民边说着边从写字台上拿起一摞学生作文本笑着伸向淑娟说“这些还得麻烦你替我批改一下。上次你批改过的我都看了又细致又准确批语不俗套对学生大有教益对我也很有启。”

    淑娟接过作文本微笑着说:“你这是在赞扬你自己。”

    “为什么?”

    “你没看那语气那批法连字体都是模仿你的吗?只有不落俗套的先生才能带出不落俗套的学生。”

    王一民也用下巴额儿向那幅《白头双飞图》点点说:“现在还分先生学生?”

    “在学问上我愿意永远当你的学生。”

    “可是你让我跟你学三年也画不出这样两只生动美妙的白头鸟。”

    “那就在心里面。我相信你在心里画的会比这更生动更美妙……”

    楼梯响了。王一民看看墙上挂的“布谷鸟”钟已经快到八点了忙说:“冬梅回来了。你领她快回去吧可别把她的话匣子再打开这丫头的话越来越多。”

    王一民话未说完门开处冬梅手托银盘进来了。她轻捷地走到写字台前把银盘往桌上一放笑对王一民说:“您看银耳菊花汤!您真有口头福厨房里正给老爷做我去一说老孙师傅马上添了两勺鸡汤先把老爷那份盛出去又给这碗里倒上醋加上白胡椒面孙师傅说这不但醒酒还是上等补品。”

    “好了咱们快走吧。”淑娟一拉她说“人家方才都下逐客令了。”

    “哎哟咱们这样侍候着还逐客!”冬梅一撅嘴对王一民说“您真能放得下脸来。”

    王一民忙笑着说:“你别听她的我虽然有事也不敢下什么令啊。改天一定……”

    “行了别解释了。”淑娟一拉冬梅说“快跟我走吧。”

    冬梅一边跟着淑娟往外走一边还回头说:“那汤您可趁热喝凉了就走味了。”

    王一民一边答应着一边送她俩往外走到屋门外王一民把那把雨伞递给淑娟又要冬梅去告诉卢秋影今天晚上不讲课了。

    王一民回到屋里关严门走到写字台前一看银盘里不但有冒着热气的银耳菊花汤还有一碟金黄色的薄皮酥点心。他方才只喝了几杯葡萄酒正觉得肚里空便就着清香酸辣的醒酒汤狼吞虎咽地把那一碟精致的点心都吃进肚里去了。最后他一边嚼着点心一边坐下写起那传单来。从听到那胜利的消息时候起他就满腔漏*点满腹话语要向沦为“亡国奴”的同胞们倾诉。这时拿起笔来语言就像窗外的雨点一样不断线地洒落在稿纸上。到“布谷鸟”从钟里跳出来报十点钟的时候他的千言传单已经写完了。他撂下笔神了一个懒腰当他正要从头再读一遍的时候忽然从大门处传来叫门的电铃声。夜深人静这声音听得很真切。王一民觉得有些奇怪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他忙把写完的传单叠好放在裤子的表兜里以防万一。然后移步到窗前站在窗帘后边探头往大门前看。这时雨已经停了老田头正在开门让客人进院门柱子遮住灯光影影绰绰好像进来一位身段苗条的年轻女人。三更半夜这年轻妇女来干什么?等这个女人走到门灯下面王一民立刻看清了认出来了原来就是方才共同给塞上萧举杯送行的柳絮影!王一民心里登时翻腾了一下差点失声叫出来他立刻意识到准是出事了!塞上萧是坐午夜将近十二点钟的火车走她怎能不送走他就往这跑呢?

    王一民的心怦怦跳起来。他转身就往屋外跑脚步和心跳的度一样快。他用又快又轻捷的脚步跑下楼梯。当他跑到楼门口的时候又突然收回了要推楼门的一只手将身子往门框上一靠从门玻璃里往外看去。只见柳絮影正站在院子当中往楼上张望她看看东楼又看看西楼显然是拿不准主意先去找谁。王一民要走出去迎她又怕真的生了像自己猜想的那样不幸事件她一见自己再失声哭起来怎么办?在万籁俱寂的静夜里女人的哭声会像汽笛嘶鸣一样飞向天空会引得满院的人都从窗户里探出头来那岂不要落得满楼风雨满院议论……

    正在王一民紧张思量的时候卢淑娟从东楼门里跑出来直奔柳絮影跑去。这一来王一民就决定自己先站在楼门里不动如果万一生了不幸事件她们会来的。

    果然两个女朋友跑到一起头挨头肩靠肩地说了几句悄悄话卢淑娟就搀扶着柳絮影向西门走来。柳絮影低垂着头一只手捂在前额上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无声地哭泣着。

    王一民忙推开楼门站在门里等着。卢淑娟先看见了王一民她向柳絮影耳边说了一句柳絮影捂在前额上的手放下来向前一看便加快脚步和卢淑娟一块向王一民奔来。

    柳絮影奔到王一民面前一伸手拉住王一民的胳膊张嘴说了声:“他他被捕了!”完了就出声地哭起来。

    王一民虽然已经猜到但仍然像听见一声惊雷一样身上不由得震颤了一下忙对柳絮影低声说:“走上楼去说。”

    柳絮影上楼梯的时候身上好像没有多少力量了腿和胳膊都有些颤。卢淑娟强搀着她上了楼。柳絮影的哭声没有断她虽然尽力抑制着但仍然断断续续悲悲切切地哭得人心酸。

    王一民把柳絮影和卢淑娟让进了他住的屋里。他的屋门才关上另一扇屋门开了卢秋影从里面悄悄地走出来柳絮影悲痛的哭泣声和几个人同时上楼声惊动了他。他穿着睡衣趿着拖鞋轻轻地走到王一民住的屋门前脸贴在屋门上听当他听清是柳絮影的哭声的时候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预感到可能生了一件和他有关联的事情。他悄没声地推开屋门一侧身进了屋紧贴着门框站住了。

    屋里只开着写字台上的座灯光线比较暗所以几乎没有人现卢秋影进来他只觉得王一民似乎向他这边瞥了一眼就又转过头去面对着柳絮影了。

    柳絮影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布拉吉在暗淡的灯光下一照卢秋影就觉得她像安娜。卡列尼娜穿的黑衣服一样使裸露在外边的颈项和胳臂更显得柔软而洁白。她那一头秀显得有些散乱低垂的脸上挂着泪痕……这一切正是卢秋影所最欣赏的情调。在他那本心爱的缎面洒金笔记本上不是写着这样的词句吗:“静美的女人带着浅黑色调。像穿着黑色的丧服……低垂着头流着眼泪那么哀艳动人那么令人**……”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正是那样“静美的女人”这是卢秋影心目中理想美的化身。她那滴滴眼泪竟像一股奔流使卢秋影那已经逐渐平静的心潮又掀起阵阵波澜。柳絮影的一声抽泣带来他一身颤抖。这一段时间他本已由爱的破碎转而成恨。他几乎盼望她遭厄运被践踏像一枝枯萎的鲜花被遗弃在道旁。但现在一看她这雨打梨花般的动人模样立刻把以往的怨和恨都抛向了九天云外他恨不能使自己变成一把伞遮住那向“梨花”袭来的凄风苦雨;他恨不能变成一粒开心丸钻到这“静美的女人”心中使她转悲为喜破涕而笑……正在他想人非非的时候柳絮影说话了他便探着脖子听下去……

    柳絮影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着王一民说:“你们走了以后老塞就去下屋把小母女请来我们坐在一起又喝了几杯酒。吃完饭才刚刚八点半。小母女走了以后我就帮他收拾东西。他的东西很少一个手提包就装下了。余下的东西仍然放在原来的地方他房子没退房钱交了半年的上打房银房东自然高兴表示只要老塞愿意住可以永远为他保留着。

    “九点刚过东西就收拾完了这时上车站还早我们俩就坐下唠嗑刚说不几句话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敲得很紧很重好像是用皮鞋脚踢。我们俩一愣神房东家里没人老塞要去开门我一把拉住了他。这时下屋大嫂也推开一道门缝往外看。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突然墙头上冒出一个人脑袋住上一蹿一翻身跳进当院扑到门前拨开门栓门扇向两旁一分呼啦拥进一群人来有警察有便衣。这时老塞忙低声地向我说:”你看奔上屋来了!领头那个警察是花园街派出所的认识我一定是对着我来的。你千万不要管我你能平安就是我的幸福……‘“老塞刚说到这那群狗已经扑到屋门口了老塞把我向后一推挺身迎了上去。进来的这群人领头的并不是派出所的他只是个引路狗。领头的是一个瘦小枯干的便衣特务脸色特别难看红不红紫不紫的……”

    王一民听到这忍不住地说:“又是这个家伙!”

    柳絮影睁着被泪水淹红的大眼睛说:“你认识他?”

    王一民点点头。转身对卢淑娟说:“这家伙是令舅葛明礼手下的得力爪牙……”

    卢淑娟一皱眉说:“这么说是他派去抓塞先生的?他真的下手了?”

    “下手了!一个卑鄙的阴谋!”王一民愤恨地说了这句话迅地向屋门前扫了一眼。他早已现卢秋影站在那阴暗的门媚下了因此他这眼扫视是充满仇恨的。

    王一民那迅疾的一瞥使卢秋影身上一哆嗦就像是谁用一股带电的电线捅到他身上一样他忙将身子一佝偻蜷缩在门框上痛苦地听柳絮影说下去……

    “这个像小鬼一样的花脸特务好像早就认识老塞进屋后不由分说就指挥人抓住老塞不但五花大绑还反手扣上了手铐子老塞张口和他们分辩他们就打老塞的嘴巴……”

    柳絮影说到这里眼泪又夺眶而出她饮吞着泪水断断续续地说:“这时我我冲过去和他们讲理问他们为什么随随便抓人?王道乐土就可以这这样惨无人道吗?他们好像都认识我那个花脸特务还挤出一脸假笑让我趁早躲开不要沾边不要说刺儿话免得把自已栽进去。后来他们干脆推开我拖着老塞就往出跑。我追出去下屋大嫂也追出去。这群如狼似虎的恶鬼抬起老塞就像扔包袱一样把老塞扔上了那辆像装冻猪肉拌子一样的囚车里当他们关车门的时候我仿佛看见老塞从车里爬起来一只手向我够着……囚车开走了从车里传出他呼唤我的声音我我也昏倒了……”

    柳絮影说到这里大口喘着气冷汗从头上流下来平时那艳如桃李一样的脸庞像涂上了一层黄蜡。她的鼻翼呼扇着两只拳头紧紧攥着忽然她头往后一仰身子一挺闭过气去了。

    卢淑娟吓得一愣王一民的脑袋里忽然闪过柳絮影妈妈那天昏过去的情景竟和这差不多……他忙扑过去捏住她的人中穴并连声喊着柳絮影的名字。卢淑娟也喊起来一边喊着一边流着泪……

    这时卢秋影从门框前直起腰慢慢地走过去。当柳絮影透出第一口气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卢秋影站在她对面她身子猛一哆嗦眼睛立刻睁大了强挣扎着说出了几个字:“你你要于什么?”

    王一民和卢淑娟也都猛回过头来瞪视着他。卢淑娟的一只手像护着柳絮影一样直盯着她弟弟说:“你你来于什么?”

    “我我……”卢秋影头上流着汗脸色几乎比柳絮影还难看他垂手低头直立在柳絮影面前说“我受着良心的谴责公理的鞭答像一名罪犯一样站在柳小姐的面前。您的每一滴泪水都像滴入我心头的苦酒您的每一声叹息都是对我的无声斥责由于我的一念之差致使您坠入了痛苦的深渊如果因此毁坏了您的幸福玷污了您的容颜那将是我的终身罪过就是淘尽松花江水也洗不掉的罪过。”

    “你你……”柳絮影睁着困惑的大眼睛直指着他说“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我请你不要在我极度悲伤的时候再来纠缠我……”

    “不絮影”卢淑娟按住柳絮影的手说“让弟弟说下去这有好处。”她又转过头对卢秋影说“弟弟说吧应该说我懂我理解大胆地说吧。”

    “姐姐既然你理解我也就可以不必多说了。我现在只请柳小姐能宽恕我您方才说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只能当您说:当爱情的种子被践踏以后就可能生出仇恨的毒苗结出报复的恶果产生魔鬼一样的行动。那条加在塞老师身上的绳索是从我手里抛出去的。我现在要亲自去把它收回来!”说完他转身就向外走。

    卢淑娟忙招呼他:“弟弟你上哪去!”

    卢秋影站住回答:“去找那恶魔舅舅。”

    “你现在出去要惊动爸爸。”

    “我不坐家里的汽车也不骑摩托悄悄地走。”

    这时王一民站起来走到卢秋影面前郑重地说:“去吧我赞成你去!这对人对己都是大有益处的事情因为它不但可以救人还可以自救。只有这样才能挺起胸膛做一个仰不愧于天俯不柞于人的正派人。”说到这里他看看表说“我估计葛明礼现在可能正在特务科里折磨着才捕去的老塞你可以直接到那里去找他。”

    “好我就去请听消息吧。”说完又向柳絮影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快步走出门去。

    王一民目送他走出去以后转对卢淑娟和柳絮影说:“你们就在这屋等他的消息吧我现在也要出去一下。”卢淑娟一蹩双眉说:“这么晚了还出去?”

    “有件事必须马上出去办一下。”王一民文转向柳絮影道“你从花园街出来的时候下屋的李汉先生回去没有了”

    “没回去。”

    “老塞被抓走的时候惊动邻居没有?”

    “没有。街上没人他们来去都很快没有人看见。”“在屋里和院里搜查没有?”

    “也没有。他们目标很明确就是抓老塞。”

    “好吧我走了可能明天清晨回来。絮影不要再难过了老塞会回来的。如果秋影搭救不出来我们再想办法。”

    王一民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布谷鸟”从钟里跳出来叫了十一声。

章节目录

夜幕下的哈尔滨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陈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62-夜幕下的哈尔滨84版剧情介绍,夜幕下的哈尔滨,笔趣阁并收藏夜幕下的哈尔滨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