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儿女站在巷弄里张望着他,希冀着,他在回家时能够顺道带上一串冰糖葫芦,想着想着,巷弄里的孩童,嘴边就流下了丝晶莹的口水……

    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可能,他的一家都靠着他码头搬运的微薄酬劳过日。

    但,他死了。

    他的一家,天也塌了。

    所以,孔青珩没有动。

    到第二天,初升的阳光照亮了他布满血丝的眼,俊俏的桃花眼里,映着码头上出现新的人影,他们在管事那登记了号码,肩上扛起新的货物。

    一步步,走近他。

    一步步,走上船。

    他,没有动。

    人活着,总该有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就算,都是江湖人,

    也未必,全是轻贱旁人性命的。

    孔青珩想起了三娘,

    纵使身处险境,三娘也没忘要把他带走。

    他还想起了马大爷,

    面对兽袍少年遭受的压迫,他没有对那名管事的拔刀相向,也没有把那个凌霸一方的地方豪绅砍了,他只是稍加教训,怂恿孔青珩买下了那张谁也不亏的虎皮。

    面对路边那个毫不讲理的戴席帽灰衣人时,马大爷也是如此。

    孔青珩不懂武功,但不懂武功的他也能看出来,马大爷的武功绝对不低。

    可,就是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却从没有恃强凌弱,从不轻易剥夺一条生命。

    或许,

    人在江湖,想要保持一颗有原则的心,很难。

    但,再难,他也想试试。

    “嘿!呆子!”

    陡然,屋子里传出一声轻唤,一只蜕皮的蜘蛛壳掉在孔青珩身上。

    “谁?”

    孔青珩吃了一惊,将蜘蛛壳抖落在地。

    他确定,他的房门自上午拿过早膳后就一直是紧闭着的,若是有人进来,不可能全然无查。

    等等,难道是……窗户?

    “小姑奶奶我。”

    这下,孔青珩听清了声音的来源,是从屋梁上传出来的。

    由于他这间房在船上第二层的拐角,所以顶上有类似房屋梁椽的构造,作为力的支撑。

    “你是谁?”

    昂头看向屋梁,孔青珩开口问道。

    转而,又意会过来:

    “他们是在捉你?”

    “啧!那群笨蛋,小姑奶奶几天前就上了船,今天下去溜达了圈,回来时……忘了自己是偷溜上来的。”

    屋梁上的人,嬉笑道。

    很不把船上的这群带刀大汉放在眼里。

    几天前?

    那不就是在望江的时候?

    他在挣扎过后,硬着头皮选择了留在船上。

    谁知,这么艘贼船,想下的他想下不了,外面,还有想上来的。

    不是想,而是随心所欲,方才,她不是还在说今天靠岸时,下去溜达了圈?

    心中苦笑,孔青珩没有多问。

    为何大汉们口中捉寻的“小子”,眼下发出来的却是年轻姑娘的声音。

    为何,船上那么多的房间,这名姑娘不去呆,偏偏是要躲在他这。

    “呆子,你怎么不说话了?”

    屋梁上的神秘女子张口又问。

    “我,该说什么。”

    孔青珩耸了耸肩,无奈问道。

    对方既然可以轻轻松松地上船,自然也可以避开带刀大汉们的搜寻。

    对方没有危险,他眼下却仍处危局。

    不知从何时起,孔青珩已经不在自称“某”了,他开始像许多江湖人一样,只说更通俗化的“我”。

    也不知从何时起,男女之防,已经被他丢去了爪洼国,彻底忽视了。

    行走江湖的女人,和初入江湖的男人。

    谁防谁,还说不准呢——

    “比方说,你可以问我,他们为什么大费周章地搜寻我?”

    神秘女子嬉笑道。

    “姑娘,这艘船上的,都不是好人,既然不是好人,他们要搜寻你,就不需要理由。”

    “唔,也是。那你也可以问我,为什么要到船上来?”

    “姑娘上船,自然有姑娘的理由。”

    嘴上回答着神秘女子的话,孔青珩心中只觉无奈。

    听上去,这多么像是一个天真无知的小丫头呐——

    可,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登上船,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他房间的屋梁上,

    这,是个寻常小丫头能够做到的么?

    江湖上的女子……

    三娘撸走他时,故意扮作了老妪,笑起来又喜欢学年轻女子。

    谁知道,屋梁上的这个神秘女子,会不会和三娘一般,以变声为乐?

    要不是在女子出声后,孔青珩绝佳的嗅觉闻到了淡淡的胭脂味,就说屋梁上的来客,实际上是名男子,他也毫不奇怪。

    想起三娘,又想起了马大爷,也不知他们在江陵如何了。

    到底,有没有救出来章娘子,辛隐王又得逞了没有。

    “你这呆子,真是无趣,比小姑奶奶早前遇到的那家伙,可差远了——”

    神秘女子嘟囔了声。

    突然,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她的眼睛十分灵动,璀璨如夜空繁星,隐隐还透着一丝丝狡黠。

    但她的脸上却有着与脖颈颜色差异巨大的暗黄色,鼻梁奇陡,显得颇为丑陋,在鼻侧还有许多黑黑点点的小麻子,看上去,就和一个小子无异。

    不过,这么明显的色差,就是初入江湖的孔青珩也知道,她脸上定是易了容。

    “你怎么不问我,那家伙是谁?”

    神秘女子撅了噘嘴,见孔青珩看到他的面相后,没有丝毫异色,状似不满道。

    “好吧,那家伙是谁?”

    “那家伙呀,是个和你长得一般俊俏的郎君,可他的心眼,忒坏了!骗小姑奶奶装扮他的模样,自个儿却偷偷溜走了——”

    神秘女子抬手挥舞着拳头,愤愤道。

    听着神秘女子的话,孔青珩隐隐觉得内容里有几分熟悉,可一时间,却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了。

    “难道,你一点都不惊奇世上还有长得和你一般俊美的人?”

    “难道,我应该惊奇?”

    听着神秘女子的问话,孔青珩哭笑不得,学着她的口吻,反问道。

    “果然是个无趣的呆子……”

    神秘女子摇了摇头,那双犹如星辰般隽美的眸子里,透出来几分失望。

    “那天,望江楼上,小姑奶奶隔着窗,远远就瞧见了你,特意上船寻过来,谁知,居然是个呆子。”

    “寻我?”

    顿时,孔青珩脸上的平静不复,面露惊奇,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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