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萧低头,看了宋繁花一眼,默默地嗯了一声。

    宋繁花往后看着宋昭昭,对她喊,“四堂姐,你过来。”

    宋昭昭和左雪都不敢靠近段萧和宋繁花,离的比较远,听到宋繁花喊她,宋昭昭往前走去,走到近跟前,宋繁花指着远处的城主府大门,说,“你去敲门。”

    宋昭昭哦一声,什么都不问,上前敲门。

    此刻的城主府跟一开始吕止言占领后的城主府不一样了,本来这个城主府里的人就不多,吕止言来剿陵安,带的兵也就一万,基本上都分配到守城的岗位去了,城主府里留下的也只是少数的一些散兵,当然,吕止言这个人闲游惯了,哪怕如今带兵驻城,也还是一个人,起居生活全都自理。

    原本以吕止言的功力和身份,一个人也不会出事儿,可偏偏,周易之来了。

    而段萧设了这个局,却不破局,就把他丢在局中不管了。

    吕止言被挟持,气恼不已,可气恼也无用,山高皇帝远的,送信送不出去,他又跟这里的任何人都不熟,别人也压根不知道他被人挟持了,所以根本没人会来救他!

    宋昭昭敲了门之后,等了小片刻,城主府的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身穿软甲军装的士兵,他看一眼宋昭昭,问她,“做什么的?”

    宋昭昭说,“我来找吕止言。”

    士兵闻言一怔,问道,“你认识大人?”

    宋昭昭笑着道,“认识。”

    士兵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昭昭没有报姓,就只报了名字,“昭昭,你去通传,就说我有事儿要见他。”

    士兵又看她一眼,尾光在她后身扫了扫,没有扫到可疑的人,他点点头,说,“你先等一会儿,我去通告,再来复你。”

    宋昭昭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士兵二话不说,关上门,去找吕止言了。

    主殿的大门在开着,堂屋的门也在开着,但吕止言不在,士兵似乎也习惯了汇报事情的时候吕止言不在眼前的情况,隔着门说,“大人,一个自称叫昭昭的女子来找你,说有事儿,要不要放进来?”

    主殿很大,正进门是迎客的大客厅,左右两边都有门,吕止言在左手边的那一道门内,内门除了他外,还有柳绍齐,柳绍齐吊儿郎当地歪在长长的贵妃榻里,一如继往的神情轻狂,穿着他最喜欢的蓝绸贵服,佯佯地搭着腿,本在闭着眼睛浅寐,听到门外士兵的话,他倏地睁开了眼。

    柳绍齐坐正了身子,收回搭在榻靠上的腿,瞅一眼被困于无声之境内的吕止言,他转头冲门外问,“就她一个人?”

    士兵道,“就只看到了她一个人。”

    柳绍齐说,“带她进来。”

    士兵应是,下去领人进来。

    柳绍齐打开无声之境,走进去,吕止言看到他,冷冷地哼一声,抱臂躺在床上,不搭理他。

    面对吕止言的冷脸,柳绍齐也不在意,他又不是他的心上人,管他冷不冷脸,高兴不高兴,柳绍齐只是站在那里,风清云淡地说,“宋昭昭来了。”

    五个字,一下子就将吕止言给惊的弹跳了起来,再也维持不了僵持的态度,出声问,“你说谁?”

    柳绍齐道,“宋昭昭。”

    吕止言一阵纳闷,面色有片刻的迟疑,他掀起眼皮看向柳绍齐,带着讽笑的口吻说,“如果你不是故意骗我,那就真的是宋昭昭来了,宋昭昭既然来了,那宋繁花必然也在。”他啧啧两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道,“你完了。”

    柳绍齐眉梢一挑,挑起不冷不热的笑来,“担心你自己吧,宋昭昭为何会突然来这里找你,想必你很清楚。”

    吕止言哼一声,“你若现在不杀我,指不定就杀不到了。”

    柳绍齐道,“我不杀你。”

    吕止言看着他。

    柳绍齐沉默地转头,看向嵌在墙壁上的紧闭着的大大的天窗,稚嫩的脸上闪过一抹怅然若失的无可奈何来,半晌,他说,“我原本就是已死之人,唯一眷恋人间不愿意离开是因为宋小六,以前在宋小六的九环镖里,哪怕永远见不到天日,我也高兴,可我就算是死了,也还有家人在,我姐和我娘,我原以为我死了就不会再面对这艰难的难题,可如今还是要面对。”

    柳绍齐伸手揉了揉额心,很是痛苦的样子。

    吕止言道,“你既不想面对,为何要答应你娘做这种事?”

    柳绍齐道,“不然呢?我是我娘用九珠唤醒的,我已经没能护住我姐,不能再护不住娘。”

    吕止言道,“你知道你娘想做什么吗?”

    柳绍齐说,“知道。”

    吕止言道,“你会死的。”

    确实会死,九珠是神物,被柳绍齐吸收了,也只是吸收的神力,而这神力是开九回之路的关键,柳绍齐一旦开启了九回之路就必然会失去神力,他本是肉体凡胎,强吸神力入体,本就对身体有伤害,再失去神力,好一点儿的情况只是再死一次,差一点儿的情况就是灰飞烟灭了。

    柳绍齐很清楚,却压根儿不放在心上,他知道宋小六会来,知道段萧会来,云苏也会来,他不想伤害任何人,之前不愿意伤害宋小六,宁可自己死,也要让她平安,如今就更不可能看着宋小六出事了,自从知道周易之的计划后,柳绍齐就在等这一刻。

    等九回之路开启的这一刻,送他娘和他姐回蓬莱,让她们再也不能回人间祸害宋府。

    他想护的人,自始至终,只有宋繁花。

    所以,为了这个目地,他哪怕魂飞魄散,也要把周易之送走。

    柳绍齐微微垂下长长的眼睫毛,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无所谓,反正本来就是已死之躯,再死一次又何妨?”

    吕止言一噎,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柳绍齐站起身,往无声之境外面走,快走出去的时候他说,“我困住你,只是不让你去给段萧通风报信,现在他既已来了,就没必要再困着你了,我放你出来,做你自己该做之事。”

    吕止言问他,“你呢?”

    柳绍齐侧脸微沉,慢慢地说,“我去看看我姐。”

    柳绍齐走出无声之境,袖口一收,随着他的离开,无声之境也化解于无,柳绍齐去找周易之和柳纤纤,柳纤纤早已到了弥留之迹,若不是周易之一直用仙力支撑着她,她早就死了。

    柳纤纤是个漂亮的美人,要给这个漂亮加个修饰词的话,大概用都用不完,柳纤纤的漂亮不是空洞的漂亮,她身材丰满,面色雪白,虽未成亲,可满身风华的气韵已经能迷惑了所有男人的眼,媚色眼尾一颦一笑全是风情,这风情曾把宋世贤迷的晕头转向,也把衡州城内的男儿们迷的晕头转向,可曾经那么美丽的脸,那么诱媚的眼,那么丰满的身子,此刻瘦的可怜,眸中闪亮的光悉数散了,天生的媚眼还在,可已经失了风采。

    过季的美人,犹如一片枯叶,糜烂在了岁月里。

    柳绍齐靠在门上,没有进屋,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没什么生气的柳纤纤,又看向周易之,出声说,“娘,宋府的人来了。”

    周易之给柳纤纤渡仙气的手一顿,同样媚色的眼勾了起来,她没有立刻应话,先是拿帕子给柳纤纤擦了擦脸,柳纤纤闭着眼,一直昏睡着,若不是她的鼻孔里还喷着弱弱的气息,周易之会以为她死了,但不死也活不长了,若不回蓬莱仙岛,她必死无疑。

    周易之收回手,将帕子放在床边,瞅了一眼一旁心窍全失的安筝,对她道,“好好伺候。”

    安筝像个提线的木头人一般,点头。

    周易之走出屋子。

    柳绍齐跟上。

    二人来到无人的廊檐下面,周易之问柳绍齐,“来的人是谁?”

    柳绍齐说,“宋昭昭。”

    周易之冷笑,“就宋昭昭一个人?”

    柳绍齐道,“士兵传话是这样说的。”

    周易之眼眸在半空的某个点上定了定,想到什么,转头看着柳绍齐,“这一次娘不希望你再因为宋繁花做傻事。”

    柳绍齐淡定地说,“不会。”

    周易之不知道信没信,反正那句话说完后也没再多说一个字,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倚靠在木色长柱上,说出另一大段话来,“娘知道你死后肯定知道了前一世的事,知道了你前一世死的很憋屈,也知道了你前一世死亡的真相,娘很抱歉,但娘那么做有苦衷,希望你不要怪娘。”

    柳绍齐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问,“娘是为了开启九回之路才那么做的吗?”

    周易之点头说,“嗯。”

    柳绍齐道,“那我就不会怪你。”

    周易之欣慰地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绍齐看着她说,“前一世我虽然拥有了宋小六,可我没怎么珍惜,虽然我爱她,却又受不了她对我的冷淡,我总是以为我已经给了她很多,她能得到我的爱,得到我给予的一切已经很幸运了,大概前世的我拥有的东西太多,多的让我蒙蔽了心智,人就是这样,权力地位名誉样样都有的时候,就会不知道珍惜,那一夜我实在忍受不住就强了她,我觉得她不知好歹,她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可她还觊觎着云苏,云苏是姐姐的,而她宋小六只能是我的,我对她的忍耐也被岁月磨烬了,如果不经历这一世,我又怎么知道她上一世活的有多痛苦。”

    柳绍齐说到这里,闭了闭眼,桀骜的眼中满是破碎的伤痕,艰难地酝酿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说,“我不会怪罪娘,你给了她一次重生,也给了我一次重生,让我知道该怎么去爱她。”

    周易之听到这里,眉尖一缩,似有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柳绍齐说,“等娘和姐回了蓬莱仙岛,娘能把我送回前一世吗?”

    周易之脸皮狠狠一颤,倏地抬头瞪着他,“你还想回前一世?”

    柳绍齐道,“想。”又强调,“很想。”缓缓又道,“前一世的宋小六只有我,我会用尽耐心用尽余生化解她痛失家人的恨,我会让她爱上我,只爱上我一人。”

    没有云苏,没有段萧,只有柳绍齐。

    前一世的宋小六,拥有的,也只有柳绍齐而已。

    柳绍齐在死后知道了自己与宋繁花的前一世之后就有了这个执念,这也是他愿意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助周易之回蓬莱仙岛的原因。

    他要回前一世,与宋繁花长相厮守。

    这个执念很美,哪怕到最后他真的魂飞魄散了,这个执念也会在天地间开出花,度他飞升。

    周易之脸色很难看,不知道为什么柳绍齐会那么爱宋繁花,宋繁花虽然长的不错,可比她美丽的女子多的是,关键是,柳绍齐对宋繁花产生情窦的时候宋繁花并不是一个讨喜的人,说难听点,那个时候的宋繁花人见人厌,偏就柳绍齐惦记上了。

    而宋繁花又是月霜的女儿,她的儿子怎么可能娶月霜的女儿?就算没有前一世这一世的恩怨,她也决不会允许柳绍齐娶宋繁花的。

    周易之很气,气的胸口起伏,却压根不敢开口说反对的话。

    柳绍齐已经被她毁了,她不能再毁了他的念想。

    周易之努力地缓和着情绪,等情绪平定下来后,她沉静地说,“好,娘答应你。”

    柳绍齐笑了。

    这一笑如那黑云压顶的天空破开了光明,灿烂与光,洒向人间。

    周易之看着柳绍齐这么多时日来难得露出来的真心的笑容,直觉得眼睛发酸,本能地别开脸去,然后为了能够不让柳绍齐灰飞烟灭,为了能让他可以达成这个念想,周易之决定去找梵尤。

    多一个人合作,就多一条成功的路,也多一份希望。

    本来九珠融入柳绍齐的身体,等九回之路一开启,他必要灰飞烟灭。

    身为娘,她已经很不称职。

    那么,在她临走之前,就为儿子做下最后一件事,让他如愿。

    周易之去找梵尤,柳绍齐回屋去看柳纤纤,吕止言走出城主府的主殿,来到堂屋的门外,对士兵说,“走,去门口接人。”

    士兵一愣。

    吕止言掸了掸袖子,跨下台阶,往门口走。

    士兵立马回神,跟上。

    到了大门口,士兵将门拉开,宋昭昭柔弱娇俏地站在外面,她的身后没有跟人,就她一个人,但当吕止言跨出门槛,冲她喊过去的时候,忽然的,面前就多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宋繁花。

    宋繁花挡住吕止言去接近宋昭昭的路,笑着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被杀了呢。”

    吕止言额头一抽,颇为恼火地瞪她,“你走开!”

    宋繁花摇头,抱臂站在那里不动,“话说,你怎么逃过周易之的魔爪的?”

    吕止言纠正,“她不是魔。”

    宋繁花道,“管她是魔还是仙,总之不是好人就对了。”

    吕止言不吭声,一双明亮微恼的眼跃过她的肩头,看向后面的宋昭昭,宋昭昭却没看他,正跟一边的左雪说着话,吕止言心里很不是滋味,从衡州一别,宋昭昭对他的态度就变了,京城相遇,她越发的躲他,现在好不容易来了陵安,他怎么能让她再躲?

    吕止言往左边拐,要绕过宋繁花去跟宋昭昭说话,宋繁花偏又挡住,他往左她也往左,他往右她也往右,这下子吕止言是真真切切地看明白宋繁花是故意的了。

    吕止言站住不再动,头疼地抚额,“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宋繁花笑道,“越来越上道了。”

    吕止言愤懑地哼一声,想到在衡州她设计他,京城她又设计他,到了陵安城,她又设计他,这个女人是设计他上瘾了吧?

    可在衡州他没能躲过她的设计,京城也没躲过,如今到了陵安城,他大概也躲不过去了,吕止言也不做垂死挣扎,认命地道,“快说。”

    繁花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站在他后面的士兵,再抬头扫了一眼周围的街道情况,笑着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我们还是进府里说。”

    吕止言不反对,让开门。

    后面的士兵也跟着让开。

    宋繁花、宋昭昭、左雪依次走进来,等三个姑娘进来后,不见再有人跟上,吕止言纳闷地问,“段萧没来?”

    宋繁花笑了笑,说,“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吕止言不问了,把人领进去,奉茶奉点心,宋繁花看着那茶,没喝,点心倒是被她吃了不少,吃罢,口渴难受,要了一杯清水。

    好好的茶叶不喝,偏喝清水,吕止言也是对宋繁花的矫情有了新一层的认知。

    但他没说什么。

    宋繁花矫不矫情也不管他的事,他只管宋昭昭的。

    宋昭昭什么都没挑剔,可能一路坐马车过来,有点儿累,花萧府又还在打扫,休息不了,吃罢喝足,就有点想睡。

    左雪也想睡。

    宋繁花往她们二人脸上看了看,觉察到她们一脸疲惫,眼皮耷拉着却硬撑着的样子,放下茶杯,对吕止言说,“花萧府还没收拾好,我们刚赶马车过来,没地方休息,借你城主府先休息一会儿。”

    吕止言当然不相信宋繁花只是来休息的,但他也没戳穿,这理由无可厚非,任谁都挑不到一点儿毛病,宋繁花在陵安城没有认识的人,唯一认识的,也只有他了。

    吕止言点点头,亲自带着宋昭昭和左雪下去,等安置好她们,吕止言问宋繁花睡不睡,宋繁花笑道,“我倒是想睡,但没时间。”

    吕止言听出宋繁花要说正事的意思,挥手让守着的士兵关上门,退到门外。

    士兵听话地退出去,关门。

    门关上,宋繁花就问,“周易之呢?”

    吕止言道,“在城主府,但在哪里我不知道。”

    宋繁花道,“柳绍齐呢?”

    吕止言道,“也在。”

    宋繁花又问,“柳纤纤呢?”

    吕止言道,“吊着一口气,但活不久了,周易之不来,她早就死了。”

    宋繁花面无情绪地嗯一声,目光落在那道紧闭的大门上面,似乎定格了一般,好久之后她才收回视线,压下眸中半澜而起的冰色,缓缓说道,“这一次让他们一家三口到地下去跟柳元康团圆。”

    说罢这句话,宋繁花就闭上眼睛,靠在那里养精蓄锐。

    吕止言看她一眼,见她不再说话,他也不再说话。

    宋繁花在等,不是等吕子纶和温千叶,而是等段萧。

    段萧刚刚在门口被他娘喊走了。

    宋繁花不明白段萧是如何知道是他娘在喊他,但凤隐珠既是蓬莱仙岛上的人,那就必然有自己的办法与段萧取得单线联系。

    段萧与凤隐珠站在梵尤的对面。

    段萧看着梵尤,看着这张当时在衡州的公堂上被薛凌之拆穿了假面而露出真容的朱坚的脸,错愕了一下,微微不解地问,“朱坚的尸体为什么是完好无损的?死了一年,不可能没腐吧?”

    梵尤道,“凡人尸体,死了一年之久,当然会腐。”

    段萧奇道,“朱坚不是凡人?”

    梵尤笑道,“朱坚是凡人,但保下他尸体的人却不是凡人。”

    段萧眉头微掀,“嗯?”

    梵尤道,“朱坚的尸体进了皇朝,因为云苏的关系,没有被五马分尸,云苏要朱坚的尸体没用,但周易之有用,只不过周易之一直分身乏术,没能顾及着他,被我钻了空子。”

    这话说的段萧有点儿没听明白,不过他向来心细如发,一句话能推出十个结果,所以,脑子一转,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无非是早先周易之要借用朱坚的尸体做什么事,但因为九珠之事,一直没能顾得上。

    凤隐珠对梵尤占用谁的尸体不敢兴趣,她已经从段萧口中得知了云苏答应交出尚方宝剑,又把高御铁喊了来,要毁掉三件神兵。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灭了周易之跟梵尤。

    这两个人都想开启九回之路,却也都有弱点,周易之的弱点是三件神兵,梵尤的弱点是凤来仪。

    梵尤想找到凤来仪,只能靠凤隐珠。

    所以,梵尤不会允许凤隐珠有事。

    而凤隐珠也是拿捏住了这一点儿,才找来梵尤谈判的。

    凤隐珠说,“你助我灭了周易之,我带你回蓬莱找凤来仪。”

    梵尤玩味地说,“身为蓬莱仙岛的凤氏一族,你不会连一个小小的周易之都打不过吧?”

    凤隐珠说,“打是打得过,但我担心有人背后使坏,所以,不得不多一个心眼,让你在后面把关。”

    梵尤笑道,“你说的背后使坏之人不是指的我吧?”

    凤隐珠抬头看他,深沉黑色瞳仁后面是如老僧入定一般岿然不动的镇定之色,她言语轻缓,却低调到张狂,“就算你在背后使坏,也杀不了我,而你想要见到凤来仪,就不会做这种蠢事。”

    梵尤眯了一下眼,虽然目前用的身子是凡人的,可眼睛一眯,魔帝之威就浑然天成一般随之而来。

    凤隐珠没有任何惧怕之意。

    段萧也没有。

    拿捏着别人的短板,哪怕被威胁了,那也是底气十足啊。

    梵尤千百年前栽在了凤来仪手上,千百年后又被她的子孙威胁,梵尤心头恼恨,却不动声色,等上了蓬莱,他再找这些人好好算帐。

    梵尤哼一声,忍气吞生地说,“我助你除掉周易之,你得帮我找到凤来仪,若你敢骗我,我让人间再次面临一次浩劫。”

    凤隐珠道,“必然帮你找到凤来仪。”

    梵尤道,“要怎么做,你说吧。”

    凤隐珠道,“不需要规划了,直接找上去。”

    凤隐珠没有把周易之放在眼里,哪怕周易之是神护一族的后代,传承于瑶华的秉持,她也不怕她,之所以找梵尤,是凤隐珠担心她在与周易之交战的时候被一直窥伺着她的人暗算。

    凤隐珠与段萧对望一眼。

    段萧知道要怎么做,冲她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来。

    凤隐珠便与梵尤走了。

    半道上,与前来找梵尤的周易之撞个正着。

    周易之是来找梵尤谈合作的,却被凤隐珠捷足先登,周易之大感不妙,隐身就要逃,可她哪里逃得掉?不说月霜的仇了,就是她搞出这么多事,只为自己的私欲,重回蓬莱找君临渊凤隐珠就不会忍她。

    九回之路一开,君家的人就一定会找上她。

    凤隐珠没打算再回蓬莱,也不会让九回之路开启,所以,梵尤一定要跟周易之对上,让这两个都想开启九回之路的人自相残杀。

    一场罕见的战争在封闭的陵山展开。

    凤隐珠、梵尤、周易之,仙魔的对峙,隔了千百多年,又再次交峰。

    周易之以一对一都对不过,更不说以一对二了,眼见自己性命垂危,她连忙出声大喊,“你们杀了我,就回不到蓬莱了!”

    凤隐珠眼眸一寒。

    梵尤手一顿,这话成功地让他停止了攻击,他觉得周易之说的对,便对凤隐珠说,“她的命不足不虑,等九回之路开了,我再亲手杀了她。”

    梵尤说话算话,他还要靠凤隐珠找到凤来仪呢,自不会骗她。

    可凤隐珠不会让自己错失这么好的机会,俗语有说错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凤隐珠不敢保证给了周易之喘息之机后她是不是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又给溜了,如今神兵未毁,任何可能的意外都不能有,可凤隐珠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不然让梵尤察觉到她有意让他与周易之同归于尽就麻烦了。

    凤隐珠眼眸动了动,冰冷的暗光钉在周易之身上,转眼她就展现出了身为蓬莱仙岛凤氏一族的强大能力,将周易之的仙根抽出,废其筋脉。

    周易之疼的啊啊大叫,抽搐着身体用着灭骨的恨意死死地瞪着凤隐珠,“你敢私下里对仙人用刑,要受天罚的。”

    凤隐珠冰冷地说,“那就让他们来。”她走上前,微微蹲下身,看着躺在地上疼的呲牙咧嘴的女人,不冷不热地说,“原本,我离开蓬莱,与你无关,可你这个人就是这么愚蠢,非要跟上来嘲笑一番,以满足你从小到大就没有压过我一筹的憋屈,但你怎么就不懂呢,我压根不把你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在意你的嘲笑?若不是你这么蠢,在我离开后,你大可以去向君临渊献殷勤,不管是勾引他还是魅惑他,只要你有能耐,何怕他不娶你?他君家打翻祖制,不愿再做我凤氏一族的附属,不再做上门女婿,而是要独撑门面,自然会娶很多妻子,偏偏你在那个时候离开了,又被挡在了蓬莱之外,你说可不可惜?”

    周易之听的心口绞疼,她有多爱君临渊,她自然知道,若非她当时幸灾乐祸,又何以会弄到如斯田地?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凤隐珠!

    周易之发疯了一般地拿头去撞凤隐珠,凤隐珠往后一闪,周易之没撞到,一个跟头栽下去,疼的昏死在地。

    隐在暗中的人听到了凤隐珠的话,薄唇抿了一下,却没动。

    这个人虽然隐在暗中,却离的不远。

    但凤隐珠、梵尤、周易之全都没察觉到,可想而知,这个人的实力有多么的可怕。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凤隐珠口中的君临渊。

    也就是这十年来,一直让凤隐珠昏迷不醒,却又扣着她不放的男人。

    当年的九回之路封的确实是凤隐珠一人。

    那九回之路不是君家封的,而是凤家,君临渊没办法解开,只能借助周易之的手,包括开启之路,都是君临渊暗中推送给周易之的。

    原以为会成功,可没想到周易之还是这般无用。

    君临渊把目光投放在梵尤身上。

    而就在凤隐珠、梵尤、周易之三个人大战的时候,段萧回了城,去了城主府。

    凤隐珠、梵尤、周易之三个人不是凡人,交手自也不像凡人那般简单,他们之间的战役打了半月有余,也就是说,从十月初上旬打到了十月下旬。

    这个时候,温千叶、吕子纶、高御铁全都赶到了陵安城。

    叶知秋和宋明艳也来了。

    云苏带着尚方宝剑,随后跟上。

    城主府一下子热闹了。

    在周易之被凤隐珠生擒带回城主府之前,段萧拿来尚方宝剑,让高御铁毁了。

    高御铁蹙眉说,“想要毁它,得有连翘山下面的举水。”

    举水被连翘山的山民们奉为圣水,据说这水是千百年前瑶华的眼泪落地而成,遇沙土不污,遇砾石不留,遇泥不垢,水流不大,却终年澈净,哪怕遇雨遇雪遇溪流汇聚,也不被感染,高御铁在打造尚方宝剑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水,高御铁能被朱帝看中,赐封“御”,又被天下人推崇为神铁手,不是靠侥幸和运气,是靠真正的实力。

    连翘山的山民们知道举水,可离连翘山远的地方的人就不知道了,但高御铁知道,这当然不是说他有问题,而是说他心中有丘壑,打铁听上去是一件下等又简单的事,但其实,它包含的学问很多。

    当年若没有高御铁,那天外飞银到了别的打铁手手中,也能打造出尚方宝剑,却不会有这等灭世的神力。

    所以,当年用举水铸的,如今也要用举水毁之。

    宋繁花听过举水,因为冬严就来自连翘山,举水在连翘山那么出名,自时常被冬严提起。

    段萧也听过。

    云苏也听过。

    三个人彼此对视一眼,段萧说,“如今派人去连翘山取举水,一来一回颇费功夫,不然这样好了,高师傅你带着尚方宝剑去一趟连翘山,你一个人去,不会被人怀疑,也不会被人察觉,我们留在陵安城牵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宋繁花皱眉道,“不妥。”

    云苏道,“我随他去。”

    宋繁花对高御铁都不放心,又怎么可能放心云苏?

    宋繁花看了云苏一眼,又看着段萧,对他道,“不必这么麻烦,高师傅的冶炼手艺确实高,可武功就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了,我唤封啸天来,封啸天也是连翘山人,以他的武功,一来一回,不出三天就能回,我们等的起。”

    段萧想了想,三天也确实等的起,便道,“好吧。”

    宋繁花掏出九霄盟的盟主令,将封啸天唤过来,封啸天一来,江左也来了,韩稹和夜辰没有跟上,他二人原跟着封啸天和江左一起伏杀秦陌,秦陌离开后,他们就埋伏在松漠岭外围,但云苏也不是省油的灯,中了金虎符三军的反歼计,又中了肖璟的毒计后,知道外面铁定有埋伏,他偏不走正门,从耸山离开了,是以,这四人就没拦到云苏,韩稹进了京,夜辰去与张施义汇合了。

    封啸天来到陵安城,接了命令,当下就赶回连翘山,取举水。

    举水取来,凤隐珠、梵尤也回来了,但梵尤没现身,只有凤隐珠一人露了面,当然,她还带了昏死过去的周易之。

    这期间,柳绍齐一直没出现,他虽然以九珠之力获得了新生,可到底这不是真正的生命,他没法对这些人动手,又怕自己被这些人追杀,断了他娘的希望,是以,一直不露脸。

    安筝伺候着柳纤纤。

    原本吕止言并不知道周易之离开了城主府,等到凤隐珠带着人来到众人面前,吕止言才知道这个潜在的最大的威胁已经铲除了。

    吕止言当下就派人去找柳纤纤,在一个不太显眼却配套极为齐全的小殿门里找到了她,等人来汇报那个地址,所有人都移步过去。

    柳纤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安筝坐在一边儿伺候着她,神情木呆。

    宋繁花、宋昭昭、宋明艳先进去,左雪跟上,段萧、云苏、温千叶、吕子纶随后,吕止言、高御铁、封啸天、江左徘徊在门口处没进。

    宋繁花上一世死的时候对柳纤纤恨之入骨,对云苏恨之入骨,可因为九回之路的牵扯,让她挖出了这一系列事情背后的主谋是周易之,她觉得柳纤纤也是可怜的,被亲娘利用。

    但可怜归可怜,宋府与柳府之间的恩怨永远都解不开,就算不计较前一世的仇,这一世,柳纤纤设计陷害宋世贤,牵连宋昭昭,周易之害她爹娘,这仇也有得算的。

    所以,如今,看着这样的柳纤纤,宋繁花一点儿都不同情。

    成王败寇。

    若今天躺在这里的不是柳纤纤,那就必是她了。

    没有人愿意输,也没有人想输。

    那么,为了赢,只能各凭手段。

    前一世她赢了她,这一世她赢了她,彼此也算扯平了。

    宋繁花两世都怀着恨,活的看似快乐,实则痛苦不堪。

    宋繁花一直心有不甘,被柳纤纤这三个字梗在了心底,如芒如刺,不拔掉就一直扎着心,听闻她的惨状与亲眼所见完全是两个概念。

    宋繁花不由得在心里想,原来,报仇的滋味是这样的,没有想像中的兴奋,却有一种轻松感爬遍全身,这是柳纤纤的解脱,又何尝不是她的解脱?

    宋繁花低喃地喊一声,“段萧。”

    段萧立刻走上前,扣住她的手,应一声,“我在。”

    宋繁花道,“送她上路。”

    段萧二话不说,伸手就击向床上毫无知觉的女人,只是,掌风落下,却没能击中目标,半空中被一人拦住。

    段萧转头看向云苏。

    云苏却不看他,只看向宋繁花,“她已经没有活路了,不必要脏了你们的手。”

    宋繁花不看他,只道,“我们不嫌脏,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和约定,与王爷无关,王爷请别插手。”

    云苏抿了下唇,“你们与我无关,可柳纤纤与我有关。”

    柳纤纤三个字出,云苏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似乎好久,这个名字都淡忘在了脑海里,但其实,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却仿佛这个名字从耳边消失了很多年,乍然提起,全然是陌生。

    那个曾经在他心里被他放在特殊位置的女人,早不知在何时,被别的女人替代。

    或许在衡州,或许在琼州,或许在京城,或许在长乐关,或许在玉刹阁,或许在陵安城,或许在云门,那么多的或许,云苏却没办法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动心的,又是在何时,把宋繁花摆在了心头第一位。

    云苏从不相信宿命,这一刻却有点儿信了。

    云苏拦住段萧的手,电光火石之间,云苏的手被一只柔软的手抓住,猛的一下落了下去,等云苏反应过来,看到的是自己的手落在柳纤纤心口的位置,而在自己的手上,又叠放了一只手。

    云苏看着那只手,缓缓,侧了侧脸,看着近在咫尺却垂着脸只露出漆黑发顶的宋繁花。

    柳纤纤经那一掌之后必死无疑了,原本她就没有存活的余气,那一掌不是普通的掌气,而是巾帼手。

    等柳纤纤咽了气,彻底的不再呼吸,宋繁花慢慢抬起头,头一抬起,就对上云苏漆黑如墨的眼,那眼内波涛平静无风,却让人看的心头发瘆。

    宋繁花错开眼,低声说,“她会感谢我,送她最后一程的,是她最爱的男人。”

    上一世,云苏亲手了结了宋繁花。

    这一世,宋繁花让云苏亲手了结了柳纤纤。

    爱恨情仇轮回,谁都躲不过。

    而在说完那句话后,宋繁花忽然就想到了千姬,想到了在玉刹阁,千姬死亡前那一抹挂在嘴角的笑,像骤然间开在天际最美丽的花,她说,“我愿意死在他的地方。”

    因为爱,所以连死都是一种甜蜜。

    想必,柳纤纤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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