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寥回到西院,这才能吃东西。吃完早饭,他洗了个澡,却不料周身每一根筋骨都酸痛起来,加上到处的伤口都在作痛,害得他一头躺倒在床上,半晌起不来。晚上,就得参加何愉的寿宴,还得给他祝寿。父亲给他想的节目,一准儿是和武功有关。他不介意摆弄自己那两下功夫,总之比何愉强,杀杀他的威风也未尝不可。然而打着祝寿的旗子,让他心烦。

    他挣扎着爬起来,习惯性地扔掉身上沾了血污的衣服,换了身干净而漂亮的武衫,又xiǎo心地系好头巾。无论如何,将要见到杨疑晴,这使他感到多少还是愉快的。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也不过酉正。宴席却都已经摆好了。沈若寥没找到杨疑晴,不知她去伙房帮忙了,一时惆怅中,何愉的xiǎo女儿何清清却发现了他,于是便撒开父亲的手跑到他边上。

    “四哥哥,你给我爹爹准备了什么节目啊?”

    沈若寥低头拉起何清清的xiǎo手,看着她粉嫩的xiǎo脸,心里一下又软了下来。xiǎo族妹才八岁大,他就是再不恤让全族人都知道,也不能让她看出自己对她父亲究竟怎么想。

    沈若寥蹲下身看着何清清,笑道:“你想让我出什么节目呢?”

    何清清歪着头,天真地想了想,道:“爹娘都説,四哥哥无论读书习武都是咱们山寨中最优秀的,所以四哥哥不论出什么节目,一定都是最好的。”

    沈若寥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xiǎo族妹,你什么都没看到,就开始吹四哥哥的牛皮啦?冲你这句话,我也不敢不尽力啊。”

    杨疑晴却在这时出现了,看见沈若寥,脸上先红了起来,低头羞怯地一笑,转身跑进宴席的厅里。

    沈若寥对何清清道:“咱们进去吧,外面冷你会着凉的;看看你娘都做了什么好吃的。”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抱她;何清清却摇摇头,认真地説:“四哥哥,你怎么老是把我当xiǎo孩儿啊,我已经八岁了,不要人抱了。”

    沈若寥惊奇地笑了:“xiǎo族妹,你真是个好姑娘。你爹娘为什么不教你武功呢?你一定会学得很棒的。”

    何清清道:“爹爹説,有了武功,坏主意就多了。所以他不肯教我,要我做好孩子。”

    沈若寥眨了下眼睛,逗她道:“你爹爹説得不错啊,四哥哥可是一肚子的坏水儿呢,你还不快跑,xiǎo心我拐走你?”

    何清清也笑了。xiǎo族妹完全继承了她的母亲——姑母莫素歌的美貌;长大后,一定是个一笑倾城的仙女。

    “我不怕四哥哥;四哥哥对我最好了。”

    沈若寥摇了摇她的辫子,笑吟吟道:“xiǎo妹,这么相信我啊。以后谁要敢欺负你,就告诉四哥哥,我帮你教训他。四哥哥要是和别人打架,你也得站在我这边啊。”

    “没问题。”何清清认真地diǎndiǎn头。

    沈若寥站起来,牵着她的xiǎo手,把她领进厅。他心情好多了。

    杨疑晴见他进来,就悄悄走到他身边,xiǎo声道:“寥哥哥,今天这一席菜,全是秋千烧的,看着就馋人,比姑母手艺可好多了。”

    沈若寥笑道:“什么时候能尝到你烧的菜呢?”

    杨疑晴脸红得可爱:“早晚有一天,你会发觉秋千什么都比我好。”

    沈若寥无奈地悄悄弹了她脑门一下:“又来了你;我要真能被几道菜勾走,那只能怪你自己看走眼。”

    沈如风进来后,他俩就默契地分开,彼此站得远远的,不再説一句话。

    晚宴开始后,杨之巅首先站起身来,潇洒地举杯笑道:“安静啦;咱们现在就开始给寿星老祝寿吧?”

    一桌人随他笑了起来,都往自己杯中添满了酒。沈若寥看着杨之巅,发现大伯今日神采奕奕,气度超凡,举杯谈笑之间,族长之风尽现其中,令他油然生敬。

    杨之巅接着道:“还是老规矩,由我开始,每个人轮流与寿星老喝上一杯,能喝酒的喝酒,不能的就以水替代,关键是个心意。”

    他将杯举向何愉,潇洒説道:“三弟,咱们兄弟几个一起长大,大哥如今都已年过半百,你们也都老大不xiǎo了,孩子们都比咱那时候大了。肉麻的话就犯不上説了。大哥送你三个字:康、乐、寿。这对咱兄弟都是福啊。”

    何愉谢过杨之巅,饮了这杯酒。沈若寥下意识地看向父亲,沈如风已经站了起来。他很少见父亲笑过,不由惊疑于自己所睹。沈如风笔直地站在那里,举杯微微俯首看向何愉,一张脸被明朗的笑容diǎn亮,越发突显出他的高大英俊。没有女人能抗拒这种阳刚而儒雅的魅力,无怪乎母亲会对他一往情深,而不理会全天下的追求者和外祖父的反对,毅然离开秀美的庐山陪他闯荡天下,最后住在这严寒偏远的北方深山里。

    沈如风含笑道:“三弟,二哥这些年来多有过失,三弟每每一笑而过,令二哥甚为惭愧,也由衷佩服三弟的胸襟。今天在这儿,愿三弟健康长寿,也祝二妹平平安安,以后二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你们海涵。”

    沈若寥疑惑地看着父亲,不明白他这番话是从何而来。何愉和姑母莫素歌听他説完,愣了片刻,一时似乎都有些尴尬。然后,他们站起来,一并谢过二哥,饮了此酒。

    莫素歌却没坐下,而接着斟满酒杯,道:“适才大哥、二哥的祝福,三哥和xiǎo妹都记在心里。xiǎo妹谢谢两位哥哥的关心,祝三哥平安快乐,也祝两位哥哥健康长寿。”

    沈若寥看着莫素歌;无论他对三叔的态度如何,一直以来他都很喜欢姑母。这么多年,姑母就像母亲一样疼他,在他犯错时护着他,在他挨打后给他上药,做衣服总是先想着他,做了好吃的也永远先给他留一份。在他眼中,父亲的形象为他所一直崇拜,而姑母则正好弥补了父亲的冷酷无情带给他的缺憾。他看莫素歌近乎完美,以致他难以想象还有比她更完美的女人——他的生母曾经存活。

    但若非如此,父亲的整个灵魂怎么会永远被母亲独占?大伯曾説,母亲是个真正的仙女,所以才在人世间留不长久。曾经被全天下的男人觊觎,他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完美呢?

    长辈们祝完酒,就轮到了xiǎo辈。大哥周向和三哥依次祝了酒。沈若寥也老老实实地遵照父亲事先的命令,流利地背诵过父亲教的祝酒词,规规矩矩地给三叔祝了酒。族弟们按次序轮接下去。然后,大姐何深深带着xiǎo妹妹何清清一起也给自己的父亲敬了酒。待杨疑晴敬过之后,就只剩下木秋千姐弟俩了。木秋千犹豫了一下,举着杯子站起来,有些羞涩地开口道:

    “我就斗胆,代表我们姐弟两个,祝三叔和姑母健康长寿,祝大伯、二伯健康长寿,也祝各位兄弟姐妹都平安快乐,学业有成。”

    举席人闻言,都一同饮了这杯酒。木秋千接着道:

    “我们二人要特别感谢远在千里之外的二哥,感谢大伯,感谢真水寨,你们的救命之恩我们没齿难忘。来这里只有二十天,我却真切地感觉到这里就像个家,每个人都像亲人般彼此相待。这是我和弟弟平生最快乐的二十天。我衷心愿真水寨,家和万事兴。”

    她説的情真意切;举席人都不由鼓掌叫好。沈若寥不禁有些惭愧。他觉得木秋千虽然没读过书,却真正是个“能上台面”的人。她的话让他不得不反思自己:何愉算是他的亲人么?他一直对自己的三叔不敬,究竟该还是不该呢?

    但他抬头的瞬间,却正好与何愉目光相碰。似乎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响起;在二人听来,都是刀剑相交之声。沈若寥心中的反感倏然间又升起;如果何愉也能算亲人的话,那倒是件很滑稽的事。

    祝过寿酒,大家开始吃饭。所有的人都发现,今天的菜肴,异乎寻常的可口,以致酒也似乎香醇了许多。众人交口称赞木秋千的手艺,甚至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筷子了。

    眼见着酒菜都消灭得差不多了,杨之巅笑道:“孩子们,你们给寿星老准备的拿手好戏,现在就亮给大家看看如何?”

    听他説完,大哥周向就伸手将座下的剑取上来,从容站起身来,抱拳道:

    “侄儿没别的本事,只能给三叔舞个剑,权当凑个热闹。这屋子太xiǎo,侄儿也只有在院子里献丑了。”

    何愉笑道:“向儿的身手,在屋里自然施展不开。我们就到院子里一睹为快好了。”

    众人便起座离席,都出了厅走到院子里。沈如风却在此时不动声色地走到沈若寥边上,低声道:“跟我来。”

    然后,他看也不看儿子一眼,转身回到厅里。沈若寥看看没人注意到他俩,便乖乖跟进了屋,靠在墙边站着。

    沈如风避过门窗,冷冰冰看着沈若寥,开口道:“刚才的祝酒,呆板沉闷,一diǎn儿诚意也没有。你是什么意思,是想成心讽刺和羞辱我么?”

    沈若寥没有吭声;委屈的泪水猛地又冲上胸口喉头,他差diǎn儿就要忍不住。他深深低着头,死死咬住牙,摒住呼吸,生怕眼泪一掉下来,立刻就会遭到暴打。

    到底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您满意?还是我无论怎么样,永远都无可能满足您的要求;因为您的心里,从来对我只有最无情的挑剔和苛刻;从我出生之时起,便永远是您眼中的罪人和孽障。

    沈如风强压住心头的怒火,用了最平静的口吻问道:“早上告诉你的那两个字,还记得么?”

    沈若寥低头轻声答道:“记得。”

    沈如风道:“跟我去北院走一趟。我来告诉你你的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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