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梁铁寒去周王府当差。正午过后,周王朱橚派人牵着马到鲁教头家中来请燕王信使。

    沈若寥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忐忑不安地进了周王府,这一次却是走的正门;梁铁寒在门口接到他,带着他在迷宫般的王府中转起来。周王府本是在北宋皇宫旧址之上改建而成,宏大富丽。他们穿过前院,走上长廊,绕过大半个花红柳绿的王府花园,才走到王府正厅来。

    周王朱橚已经坐在厅上,正和左右之人交谈,见到梁铁寒带着燕王信使走上厅来,便露出欣喜期盼的笑容来,当即挥手二人免跪。

    “既是四哥派来的人,就不必多礼了。xiǎo秀才,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好半天,沈若寥才反应过来周王是在问自己。他还是头一次听到别人称呼自己为“秀才”。

    他慌忙报上姓名年龄来,头也不敢抬,伸手就到怀里去,摸出燕王的信来。

    “燕王殿下的信笺在此,还请殿下过目。有什么回话,燕王还等着我带信回去。”

    周王身边侍立的随从走上前来,就要拿信;沈若寥却本能地收回手来,把信护在胸前。满厅人都微微一愣。

    沈若寥满脸发烧,説道:

    “王爷,实在对不起,非是xiǎo的无礼,只是燕王殿下再三叮嘱,信一定要亲手送到周王手中。若寥既然许诺了燕王,就该説话算话,必须亲手把信交给王爷。”

    朱橚好脾气地呵呵笑了起来,説道:

    “説得对;四哥给我的信,做弟弟的本来也应该亲自奉迎才是。”

    他起身离座,走到沈若寥面前,接过信来。沈若寥这才敢抬头,偷偷瞟了一眼周王。面前的周王约有三十多岁,五官眉宇之间依稀有些燕王朱棣的影子,却大不相同;他生得容貌端正,面皮白净,身材虚胖,举止斯文而近乎病弱,目光神色之中渗透着谦和与些微倦怠。他身上也有亲王生来的高贵风度,却远不及燕王的英武耀目,磅礴大气,更不可侵犯。周王朱橚从头到脚,毫发之间渗透的,尽是儒者的俊秀与风雅。

    朱橚阅读完手中的家信,不住微笑,显然十分满意。他反复看了几遍,放下信来,开心地笑道:

    “好,好啊!四哥二月初得了长孙,天大的喜事;孤真应该马上去北平,抱抱xiǎo侄孙,向四哥贺喜才是。”

    旁侧坐的一个文人模样的人此时却开口道:

    “王爷这话,固然是为亲情所动,可千万不能真动这个念头;即便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説説,也要加倍谨慎,严防被xiǎo人借此生事,告到朝廷那里,只説王爷串通燕王,扣个异谋的帽子。皇上龙体日渐衰微,朝廷对诸王现在可是草木皆兵啊。”

    周王朱橚的脸色立刻转阴,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看也不看那文人一眼,只悻悻説道:

    “左一个谨慎,右一个谨慎,你还有没有diǎn儿别的可説?在你眼中,父皇就是个六亲不认的人,宁可相信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不肯相信自己的骨肉?”

    那文人竟也不惧,泰然回应道:

    “殿下可还记得,昔日田妃夺嫡之事?今上因为此事,对王爷您已是大为不满。殿下对今上的脾气了如指掌,却为何依旧不思xiǎo心收敛,谨慎言行,还是如此任性而为?”

    周王脸色大变,指着那人骂道:

    “王翰!你不要得寸进尺!孤依旧还留了你做王府长史,是因为喜欢你的笔杆子,并不是因为喜欢你的舌头!这儿没你事了;下去!”

    长史王翰腰杆笔直地站起来,神色肃穆,端正行了个礼,然后腰杆继续笔直地退了出去。

    朱橚望着他离开,愠怒的脸很快又柔和下来,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望着厅里剩下的人,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

    “这个书呆子;孤也知道他是为了孤好,可就是实在受不了他没完没了的唠叨。”

    他回到主座上,招呼沈若寥在一旁坐下,吩咐奉茶,一面询问沈若寥在燕王府是何职位,听説他原来只是一介街头平民,倍感惊讶和新奇,又详细询问他是如何得以受到燕王赏识,被后者选中来开封送信的,如何直接来找鲁教头的,姚大人近来如何,道衍大师又怎么样,等等。

    沈若寥从xiǎo在深山中长大,逃出来后又基本上一直在北平街头流浪,遇到燕王以前,从未被一个堂堂亲王如此关照过;更何况此时此刻周王的关照方式,与刚硬尚武、不拘xiǎo节的燕王比起来,又有着天壤之别;他浑身冒汗,张口结舌,如坐针毡,茶杯都不敢碰一下。

    梁铁寒注意到他的紧张难受,在一旁插嘴道:

    “启禀殿下,卑职昨日傍晚在回家路上,抓到两个士兵当街殴打一个路边乞丐,卑职告诉给领头的百户和千户,都一笑置之。”

    朱橚微微皱起眉头,瞪了一眼梁铁寒,神色中颇有埋怨之意,旋即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安慰他道:

    “鲁教头,孤不是和你説过了吗,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由他们那些百户千户和指挥们去处理,他们自有分寸;你又何苦非要给自己找这个累?再説了,孤的四哥千里迢迢派过信使来,这些鸡毛蒜皮的xiǎo事你什么时候説不行,非要现在説?”

    梁铁寒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沈若寥,低声説道:

    “可是,殿下,信使大人当时正好路过,比卑职更早到现场。他路见不平,上前制止,反遭那两个士兵袭击,又叫来很多同营的士兵围攻信使大人;卑职若晚到两步,后果不堪设想。那两个起先肇事的士兵还反过来诬陷信使大人,卑职当时差diǎn儿被他们蒙蔽,多亏后来询问了路边的目击者。殿下,您怎么也得还信使大人一个公道啊。”

    朱橚半晌没有动静。沈若寥纹丝不动地坐着,一声也没敢吭,也不敢扭头去看周王的脸色。

    终于,朱橚开了口,声音却十分柔和:

    “沈信使,真有这样的事?”

    沈若寥匆忙diǎn了diǎn头,应道:“鲁教头所言,并无半字虚假。若非鲁教头赶到现场,及时制止,xiǎo人今日怕是见不得王爷您,更怕要丢了燕王殿下的信。”

    之前当面批评梁铁寒的话,此刻他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説;二哥説得不错,有些事他做不了,也管不了;毕竟,他只是个练武场上的教头而已。

    他偷偷瞟了一眼周王;朱橚神情之中,隐约有些哀怨和羞愧交杂,更多的却是习惯和无所谓。

    他看向沈若寥,笑容中带着歉意,柔和地説道:

    “沈信使一身正气,却在开封遇到这样的事,实在不幸。孤手下战士都是忠诚之人,只是出身行伍,行为粗野鲁莽,不识大体,万幸没有伤到足下,但这惊吓冲撞也是不可轻饶。孤一定会严惩元凶,决不姑息。”

    沈若寥听得周王如此説,忍不住説道:

    “王爷,其实他们打我损我,真的没所谓;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更谈不上惊吓冲撞。您如果真的下决心要严惩,那就请不要以我之名,更不要仅此一次。这事放到北平会很严重,但严重并不在我,而在于他们可以如此肆无忌惮,随随便便就在街头无端伤害平民百姓。这样的行为,已经远远不是粗野鲁莽、不识大体的性质,这是蓄意伤害,仗势欺人,视生灵如草芥,视律法如儿戏。一支军队如果已经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上如此横行霸道,对自己本该保护的百姓如此胡作非为,王爷,他们内心深处还能有什么正义和忠诚可言?太平之时,他们都要无端惹是生非,坏的都是王爷您的名声;一旦真到了战乱之时,这帮人岂不是立刻就会变成强寇土匪?”

    周王朱橚的脸色十分难看,腊黄之中透着青黑。他勉强干笑了两下,嘲弄地説道:

    “你看看你看看,四哥地盘上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北平连个街头xiǎo二都知道路遇不平,见义勇为;不难想见燕王的亲军都是如何作风。相比之下,我周王府的亲军都是一群欺市霸行的乌合之众,不能跟燕军比;我这个周王,更是远远比不了燕王啊。孤今日才算是开眼了。”

    朱橚説着,站起身来,耸了耸肩,摊开双手,对着沈若寥笑道:

    “阁下初来开封,便遭了歹人;这开封岂是正人呆得的地方。阁下此刻必定想念北平,归心似箭。xiǎo王也就不强留阁下了;这就叫人为阁下打diǎn盘缠回程。与燕王的回信,我自会料理,也就不必麻烦阁下了。”

    説罢,周王拂袖离座,走到屏风后面,随后便出了正厅,留下梁铁寒和沈若寥两个,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沈若寥离开周王府,回到梁铁寒家中;梁铁寒则继续留在王府当差。等到天黑,他才收班,赶回家来。

    阿娆已经备了一桌热气腾腾的好菜,并自己上街打了两斤好酒。兄弟俩吃过晚饭,舒舒服服地坐在床上。梁铁寒看妻子收拾好碗筷离开屋子,就跳下床去把房门关上了。

    “四弟,你觉得周王如何?”他在沈若寥对面坐下来,坦诚地望着四弟。

    沈若寥费劲地想了想。

    “周王……随性……”

    他抓了抓后脑勺,却想不出第二个词来。

    梁铁寒微笑了。

    “随性?燕王是什么样?”

    “燕王——其实也很随性……不过不一样;”沈若寥思考着措辞,“燕王殿下随性而大度,爽朗,沉稳,城府很深;周王殿下的随性……有时候,让人觉得他超脱世外,看淡是非;有时候又觉得,更像是长不大的xiǎo孩子耍脾气——”

    梁铁寒笑着摇了摇头,叹道: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管不了这群王府的亲兵了?如果他们对我还有一丝敬畏,那只是因为,练武场上,我还能稍微竖立diǎn儿威信。只是这威信极其有限,而且,我担心,也在渐渐丧失。”

    “二哥,”沈若寥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离开周王府,另谋生计?你一身都是本事,不像我,刷碗都没人愿意要我。你肯定能找到更好的生路。”

    梁铁寒沉默片刻,轻声答道:“王爷毕竟不是个坏人,对我和阿娆一直都很关照。这房子都是王爷给的;要不是他,我和阿娆怕是漂泊到今天也安不了家。总还是知恩要图报吧。”

    沈若寥没有説话;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燕王的影子。二哥的话,让他突然间感觉有些不太自在。

    梁铁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算了,不説这些了;二哥至少是日子过得舒服,这个你肯定看得出来。我并没有什么定国安邦的大志向,只要能和你嫂嫂一起,平安舒服地度日,我也就很满足了。二哥在外面混了九年,混到今天的状态,我什么都满足,除了一件事;九年之前,我曾经答应过义父一件事;转眼间九年已经过去,我唯一还未能完成的心愿也就只此一件事——四弟,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他站起来,含笑瞟了沈若寥一眼,转身走到墙边,伸手取下剑架上的秋风长剑,放到沈若寥面前。

    “现在,他是你的了。”

    “什么?”沈若寥愣了一愣,不理解他的意思。

    梁铁寒在他面前坐下来,説道:“四弟,有件事你不知道,除了义父和我以外,天底下也再没有别人知道了。九年前,我离开夜夭山,临走时,义父带我去了云君谷,就在义母骨灰撒过的地方,把秋风给了我。当时,他还説了一些话。”

    沈若寥静静地望着他。

    “他説:‘铁寒,秋风跟在我身边,二十四年。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一生中,珍爱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样就是秋风;另一样,十年前,就已经散作灰尘,安眠在这满山遍野上了。’”

    梁铁寒犹豫地看了一眼沈若寥;对方毫无反应,两只眼睛像黑夜一样,看不到一丝光亮。

    他继续説道:“我当时説:‘义父,我懂;我会好好珍爱秋风的。’

    “义父説:‘你不光要珍爱他,而且,要视他如同自己的生命。我要你现在,当着我和你义母起誓:你会把秋风,作为自己的底线,最后的堡垒;人在剑在,人剑不离。

    “我当时就照着义父説的起了誓。义父听完我起誓,説道:‘铁寒,我相信你能做到。我还有另外一件事,要托付给你,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我説:‘义父有什么事,但管吩咐,铁寒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义父説:‘我不要你粉身碎骨。我要你好好活着,替我保管秋风。如果有一天,你在山外遇到了寥儿,请你把秋风转交给他。’”

    沈若寥目光落在秋风上,依旧不出声,若有所思。

    梁铁寒道:“我当时根本不能理解,就问道:‘义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义父説:‘到了那一天,你自然就会明白了。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你不可以把剑给任何人,除了寥儿;你也不可以把剑给寥儿,除非你在山外见到他。你记住我的话了吗?’

    “我説:‘我记住了,我一定照办。’

    “义父又説:‘不到那一天,不到你给他秋风的时候,你不要告诉他。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説:‘我记住了。我会像珍爱自己的生命一样珍爱秋风,并且一直自己在心里默默记住,等到有一天在山外遇到四弟,把秋风给他。’

    “义父diǎndiǎn头,笑了,説道:‘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我这个亲爹,能留给寥儿的,也就这么一样好东西了。’”

    梁铁寒説完,看着沈若寥。沈若寥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秋风。

    梁铁寒叹了口气,道:“四弟,九年来,我一直不太明白义父究竟是什么用意。直到昨天,我突然发现,你竟然就站在我面前,和我面对面。我才终于明白义父的良苦用心。他是饱经了这世间的风云沧桑,想到了自己有可能会身遭不测,即便是真水寨,有一天也会出这翻天覆地的变故,他将再也无法在你身边保护你,让你一个人流落天涯。而那时——这时,至少,他还有这把举世无双的宝剑可以给你。这不光是一把剑,也是他做父亲留下的唯一寄托。他希望,从今天起,你身边有秋风为伴,可以变得像他一样坚强无敌,就像有他在身边守护着你一样。”

    沈若寥沉默了良久。然后,他轻轻説道:

    “二哥,我爹他没有想到,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已经没有资格接受这把剑了。”

    “没有资格?”梁铁寒惊讶地重复道。

    “我的武功,现在——”沈若寥停顿了一下,“如果我爹有灵,他一定会后悔自己托给你这件事。秋风——你相信吗,这剑有灵;他不能被我这么糟塌和玷污。我宁愿他折成千万段,落地为泥,也不愿他拿在我这庸人的手里。”

    梁铁寒无比惊异:

    “四弟,这简直荒唐。你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念头?且不説你的武功还可以回到原来的水平,还可以练到和义父一样——就算真如你那丧气话説的,再也恢复不了了,这也不妨碍你把秋风带在身边啊。你和义父血脉相连,也就灵念相通,秋风其实从归属义父的那一刻起,也就归属了你。你知道吗,我去京城劫法场之时,曾经遇到过一个高手相助;他告诉过我,他一看就知道,秋风不是我的剑。并且,他看着剑,就可以把义父的特性准确无误地描述出来。人如其剑,剑如其人,从一把剑上是可以看出剑的真正归属的。即便这剑被一个他不属于的人得到,他也肯定用不长久。剑最终还是要陪在他的主人身边;秋风是你的剑,四弟。”

    沈若寥淡淡问道:“二哥,你认为,我和我爹一样?”

    梁铁寒迟疑了一下,想了想,diǎn头道:“对,四弟;以我对义父和你的了解,我想是的。”

    “我们九年未见了;你离开之时,我才有十岁。你真的认为你了解今天的我吗?何况,把秋风给了我,你怎么办?你用了他九年,不是也和他心灵相通了么?为什么他不属于你呢?”

    梁铁寒犹豫了一下,道:“我和秋风,虽然心灵相通,却不能説是人剑合一。义父不一样;他説过,秋风就是他,他就是秋风。我学会了义父的剑法,只是很肤浅的东西,并没有和他一样的灵魂。四弟,你们是父子,血脉相连。现在,义父不在了,你説,除了你以外,还有谁有资格得到秋风呢?”

    “你舍得吗?把他给我?”

    梁铁寒朴实地笑起来,毫不犹豫道:“当然;我答应过义父。九年来,我只是替他保管秋风,一直就在等你出现。现在,这个任务我终于顺利完成,也可以松口气儿了。”

    沈若寥把自己的剑拿出来,放在秋风边上。

    “二哥,我有个主意。”他仰起脸,看着梁铁寒,大眼睛中一抹顽皮忽闪起来。“这是我现在的剑,名叫开天,是燕王赏赐我的,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你刚才説,剑有归属,一把剑无论现在到了哪儿,最终都是要回到他归属的人身边去。我想得到证明。我们来试一试,看看我有没有可能,用我手中的开天,把你手中的秋风抢过来。”

    梁铁寒连连摇头:“这可不行,你肩上还有伤,切不可用武。还是等你伤好了再説。”

    沈若寥坚持道:“正因如此,现在才是最好的时机。我肩伤在身,武功也没有完全恢复,以我现在的水平,肯定远不是你的对手;如果这种情况下,我依然能抢回秋风来,我便相信你的话,相信我是秋风真正的归属,对他受之无愧。但如果我不能,那无论如何,我现在也不能接受他。我们可以等着看,以后你的话是不是会应验,他是不是早晚会跑到我身边去。”

    梁铁寒犹豫了一下。“好吧,”他説。

    “有个条件,”沈若寥严肃地望着他,“二哥,我要你先向我爹发誓:你不会作假,不会让着我,你会尽你的全力,守住你手中的秋风,就当我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要把他抢走。这样,你才是真正对秋风负责。”

    梁铁寒思考了半晌,diǎn了diǎn头。“我发誓。四弟,我不会作假。我懂你的心思。”

    “来吧。”沈若寥拿起开天,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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