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南宫秋没有再拦他。沈若寥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很晚;秋儿像以前一样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他只能万分歉意地告诉她说,自己已经和天子、魏国公以及方先生一起吃过了。

    秋儿神色有些黯然,一声不吭地和豆儿一起把饭菜端回伙房去了。

    沈若寥心里不安,说道:“秋儿,你端走干什么?我可以陪你坐着啊,你不是还没吃呢么?”

    南宫秋淡淡一笑:“不用了,我本来也不饿的。”

    “又是胡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饿吗?天天都等我到这么晚,你要饿出病来的。你看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真的吃不进去。”南宫秋低头轻声道:“你哪天走?”

    沈若寥道:“后天;有些东西还没有准备好。”

    “后天,”南宫秋含糊地重复了一句。

    沈若寥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来,问道:“今天许的什么愿,跟我说说?”

    今天是四月初一,南宫秋头两天就问过他,说初一想跟柳家的夫人和小姐一起去庙里许愿,问他同不同意。

    南宫秋脸红起来,嗫嚅道:“……不能告诉你……”

    这是一点点以往那个天真可爱的秋儿淘气时的影子,然而只是这么一点点,更让他倍感珍惜。

    他笑道:“好,不说也罢;你有什么小秘密藏在心里,我早晚都会猜出来。”

    她抓住了他的手,有些犹豫地望着他:“若寥,那……那你……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沈若寥叹道:“这可就没法说了。短的话几个月,长的话也许几年。不过,你放心,不管这次北伐究竟是胜是败,我是一定能回来的。”

    “那……你明天能在家里准备吗?还是一定要到都督府去?”

    沈若寥抚摸着她秀丽的鬓发,叹道:“秋儿,对不起,明天恐怕一天都要在外面,估计晚饭也不能回来吃了……”

    南宫秋低着头,手指抠着他的衣襟,喃喃道:

    “没关系,我等你回来就是了……我可以等的。”

    沈若寥心里一阵颤栗的疼。他把她抱到床上,南宫秋伸手就解开他的扣子,把手伸到他的衣领里,摸到他脖子上系的红绳,把那块月兔的白玉拽了出来。

    “给你换一个吧,”她轻声道,“我今天在庙里求了一个平安符,你要上战场,带个平安符,比这个要有用。”

    沈若寥握住她的手,把那只小巧的月兔攥到手心里。

    “傻丫头,这上面有你的心,它比平安符还要管用。除非我死了,否则,任何人也别想把它从我身上取走。”

    他哄她睡觉。南宫秋却一定要伺候他洗过脸,宽了衣,这才把自己收拾一番,和他一起躺下。

    刚一躺下,他就觉得哪儿不对劲。枕头似乎摆得偏了,肩颈处有些悬空。他伸手挪了挪枕头,倒是不悬空了,可是什么东西正好在枕头下面,硌着他的脑袋。

    他抬起头来,伸手向枕头下面摸去,却被南宫秋一把抓住。

    “你……你怎么啦?”她惊慌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什么东西硌着我。”

    “不……不会吧,能有什么东西。”她慌里慌张地说道,抓着他的手不放。

    沈若寥疑惑地望着她,突然间心里一动。

    “小妖精,准是你干的吧?你往枕头下面塞什么了?”

    他抽出手来,不由分说掀起枕头;只见床单厚厚地鼓起了一块,有东西在褥子下面。

    “还藏得这么深,什么宝贝啊?”他笑着坐起来,就要掀褥子。

    南宫秋慌了,扑到他身上,拉着他的手。

    “没什么啦,没什么啦,你不要管啦――”

    沈若寥一把掏在她痒筋上,南宫秋一个哆嗦,松开了他,滚到床上大笑起来。沈若寥掀起床铺,伸手摸出那个东西来,却愣了一下。

    一个青玉的观音像。

    南宫秋止住笑,爬起来,羞答答地低着头,不敢看他。

    沈若寥望着这个观音像,有些不解。

    “这就是你求的平安符?”他有些哭笑不得。“你简直是个小笨蛋。平安符都是随身带着的,哪儿有塞到褥子底下的?像这种观音像根本就不是平安符,倒像是――”

    他突然住了口,意识到了什么,忙低头去看。

    手中的观音面部圆润,身材丰腴,怀里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婴孩。

    沈若寥愣了片刻,抬起头来,望着南宫秋。秋儿低着头,紧紧抿着嘴唇,两只手抠着床单,脸涨得通红,好像婚礼那天,穿着新娘礼服、画着新娘妆的她坐在洞房大红的床帏里。

    他叹了口气,把观音像放到桌子上,回到她身边,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

    “秋儿,你真的――就这么想要孩子吗?”

    南宫秋抿着嘴唇不吭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沈若寥把她搂到怀里,无奈地说道:

    “傻丫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没有孩子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观音菩萨的问题,你求个这玩意儿回来是没用的。”

    南宫秋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抽抽泣泣地说道:“我知道是你不想要……可是你为什么不想要啊……我会好好活着的,我身子很壮啊,我不会有事的……”

    沈若寥道:“我知道,秋儿,我不是不想要,但是现在不行。我这么忙,还要出去打仗,一走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都没个人在身边照顾你。你要是怀了孩子,让我怎么能放得了心呢?更何况,如果真的有了孩子,我一定要从他生下之时起就在他身边,至少要呵护他的整个童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在他幼小的时候,身边无论缺了母亲还是父亲都很不幸。所以,我们还是再等等吧;我们都还很年轻呢。”

    “我要等到何年何月呢?”南宫秋道,“你还可能有不忙的时候吗?这个仗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年复一年地等,等到我们都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婆了?”

    “不会的;你放心吧。不管怎么说,至少你该相信燕王的能力;如果这场内战拖得太久,真正吃亏的是他。所以,他一定会竭尽全力让战争尽早结束。等战争结束了,等我平平安安回了家,从此再不用连续数月地往外跑了,我肯定第一件事就是和你生个孩子。”

    南宫秋轻声道:“若寥,你想过没有,如果燕王赢了呢?那我们怎么办?你还会活着吗?他会原谅我们吗?”

    沈若寥沉默良久。他最害怕想到这一点。因为,他知道最后赢的一定是燕王。

    他有些艰涩地低声答道:“如果他赢了――他一定不会原谅我们的,至少不会原谅我。所以,我们必须等――你明白吗,等到战争结束。如果朝廷赢了,那么一切就都有希望。如果朝廷输了,我就要庆幸,幸好没有让你生一个孩子,否则的话――你……你懂的,亲爱的。”

    “可是,你不懂。”南宫秋道,“正因为不知道谁输谁赢,所以我才等不了――万一燕王赢了,说不定他就会杀了你,也杀了我;可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连个孩子也没有留下,我一定会后悔的。”

    漫长的沉默的对视。然后,沈若寥轻轻叹了口气:

    “秋儿,我当然懂你的心思。可是这事不是你想象得这么简单。其实我想过很久,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你?我害怕让你去想这个后果。如果燕王赢了,我一定会死;如果我没能死在战场上,那他进了京城之后,就不是把我杀掉这么简单了。举个例子来说,你知道蓝玉是怎么死的吧?不光他一个人,还有他的全家,他的朋友,他朋友的全家,还有其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这是高皇帝做出来的事,同样的事燕王也完全做得出来。只有现在的天子做不到;他和他爷爷、他四叔是两路人。所以他才会被欺负到这一步。对于我来说,现在没有任何退路,我必须帮天子打败燕军,保住他的皇位,否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就算有个孩子,到时候他能保得住吗?”

    南宫秋伤心地哭道:“为什么你选择帮他?如果一直跟着燕王,现在该会有多幸福啊……”

    “秋儿,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好吗?既然已经选择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也已经做好了该做的准备。现在的日子,我只想珍惜和你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刻,不用再去操心以后会如何……操心也没用……”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将来是燕王赢了,那我们这辈子就算完了,我从此再也不能见到你,再也不能给你生个孩子了……”

    沈若寥想了想,笑道:“秋儿,我好像越来越发现,你可真是个悲观的小傻瓜。凭什么赢的一定就是他呢?再说了,就算他真的赢了,我首先想到的可不是如何去死,而是如何带着你逃走――凭我的本事,只要时机抓得好,逃出燕王的手心总该有八成的把握吧?一旦逃离了京城,从此天南海北,他能上哪儿找去?当然啦,这也有个前提,就是我别还没撑到战争结束呢,就让燕王在战场上把我给报销了。”

    南宫秋好不容易止住眼泪:“那倒应该不会;你的身手这么好,千军万马也打不过你。”

    “我有那大本事,我还担什么心燕王赢不赢啊?我告诉你啊,我死不了不是因为我有本事,而是因为我是监军――就是大将军战死沙场,监军也能活着逃回来。”

    他继续胡扯了一阵,艰难地把南宫秋哄得心情好转了一些,这才肯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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