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俊杰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觉了,自从把杨延彬和关定邦派人送去开封府之后,整天就提心吊胆。但是白俊杰自己也没有办法,想要跳出怀州这个地方,只能找个大树好乘凉。朝中的大树就是那么几棵,现在看起来谢慕华已经快要垮台了。只能去选择赵普。不过赵普的韧性也让白俊杰非常佩服,数十年之间起起伏伏,三起三落,单凭半部《论语》就可以知天下。那些比赵普饱学的人,大多都败在了他的手下。

    “姜还是老的辣!”白俊杰懒洋洋的坐在府衙后堂的廊台边打着瞌睡,脑子里想来想去却还是这些事情。虽然自己做的从理论上来说没有错,但是官场上讲究的不是对错,官大一级就压死人。当时自己一鼓作气就把杨延彬和关定邦送去了开封府,事后越想越不安心。手下的幕僚对自己说,谢慕华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应该不敢来怀州找麻烦。白俊杰一听,觉得也挺有道理,便安下心来。

    这徐徐微风吹在身上,阴凉地里边,分外惬意。白俊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倦意越来越浓,昨儿个又是一夜未眠,心中郁闷无比。今天终于能找到机会投的浮生半日闲了。还不抓紧时间睡一会?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怀州的司库张栩,连滚带爬的从后院大门跑了进来,心慌意乱之下,居然在廊台上摔了个跟头。

    白俊杰心中一惊:“可是那位来了?”

    张栩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手指指着西边的方向:“那……谢……谢……谢相公,来怀州了。带着大军……来……来的!”

    白俊杰一个机灵就跳了起来,怕什么还就真的来什么啊!谢慕华既然已经来了怀州,就要看自己如何应付了,这厮可不是好惹的主儿,在开封府杀过那么多人,还把辽国使臣都弄的没面子。自己要是不小心谨慎的应付,说不准要吃大亏的。不过,无论如何,自己占着个理儿,也不怕谢慕华真的敢杀他这个朝廷命官。

    “走,一起看看去!”白俊杰快步走到张栩的面前,拉起这个已经站不稳的司库,两人并肩朝外走去。

    怀州,是大宋的西北的边陲重地,正因为如此,所以怀州的守军一直人数不少,而且朝廷为了防止边陲重地大权过于集中,一早就设立了许多官员分别把守怀州的各项职责。带兵有将军有监军,怀州有观察使,还有各级军官。文官更是体制庞大。不过总的说起来,这儿,白俊杰还是第一号人物,毕竟,他才是名正言顺的怀州知州。

    谢慕华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奔着怀州开了过来,大家都是穿着一样的号衣,又不是来打仗的,并且,一看带队的是枢密院副使,守城的将领心中知道谢慕华是来找茬子的,但是也不敢不开门。一个个开了门之后,都躲在城门后边暗自祈福:“这祸事都是白俊杰一个人闯的啊,你谢大人要找麻烦就找他好了,需要证人的时候,咱们还可以反水帮你指证他。但是您这位杀人王,今天来了怀州,就不要吓唬我们就行了……”

    谢慕华将自己二品大员的衣服穿得板板正正,特意让人给熨过,足下一双黑色长靴也擦的一尘不染,进了怀州城门,便朗声叫道:“怀州知州何在?”

    白俊杰笑呵呵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拱手道:“下官怀州白俊杰,相公此番远来,未能远迎,还请相公恕罪!”

    谢慕华随手将马鞭丢给一边的侍卫,轻巧的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这些年来南征北战,骑马这件事情对谢慕华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一点难度也没有。谢慕华刚才这一跳,也觉得自己动作优美,姿势潇洒,不禁对自己的骑术暗暗满意。转过脸来看了看白俊杰,谢慕华哼了一声:“上来就求我恕罪?看来你是做了亏心事了吧?”

    白俊杰一听就急了,没想到谢慕华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他的面子,急忙叫道:“相公可不要冤枉了下官。下官虽然拿住杨延彬和关定邦,但是……”

    还没等他的撞天屈喊完,谢慕华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我说的并非是你扣押杨延彬和关定邦的事情。这件事,你作为怀州知州,败军之将来到你的地方,你是有权力处置的。这一点,我很明白,我很明白!”

    谢慕华这一句“我很明白”,特意说了两遍,却让白俊杰毛骨悚然,这意思分明是,老子知道你小子是为了调回开封府去,所以拿我的人去拍赵普的马屁,我很明白!

    白俊杰待要解释,谢慕华抢着说道:“之前固州之战的时候,关定邦派人来怀州求援,不知道怀州的守军出了没有,去了多少人?是哪位将军带队?可有书信联络?是否有印鉴文书为证?”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白俊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顿时愣在原地,此时,城门口已经站满了人,谢慕华的部下密密麻麻的占据了怀州西门,就连城墙上也布满了谢慕华带过来的禁军。那些禁军笑呵呵的看着城头的守军,就像兄弟似的拍着他们的肩膀:“辛苦了,你们在这大日头地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这辛苦活儿,接下来就让咱们兄弟来做吧,你们下去喝点凉茶去……恩,对,这就去……唉,等等,喝凉茶还带着刀枪干什么?都放下,放下,别累着了,对,弓箭也放下,好了,下去吧,咱们的弟兄已经在下边给你们准备好凉茶了!特意从怀州外的山泉引的水来,烧出来的茶特别好喝!”

    谢慕华部下的禁军就像是洪水一般,弥漫了怀州的各个角落,白俊杰汗如雨下,偷眼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禁军接管了怀州的安全,却连话也不敢说一句。半晌,才有张栩支吾的答道:“那日,关定邦派人来……”

    “放肆!”谢慕华忽然双眼一翻,大声喝骂道:“老关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你是什么官衔?什么身份?”

    有宋一朝,礼法还是比较重的,就算是皇帝,当面也很少称呼大臣的名字,除非是大臣犯下了重罪,这是对人的一种礼貌。张栩这一惊之下,脱口而出关定邦的名字,的确是犯了忌讳,别说关定邦的官职要比一个区区司库大得多,就算是平级的官员,这么直呼其名,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一下就被谢慕华抓住了小辫子,张栩的脸色顿时变了,红扑扑的脸上马上苍白苍白的。嘴唇哆嗦着想要说话,谢慕华已经昂走到他的面前,噼里啪啦,正正反反给了张栩十来个耳光:“你是文官,我也是文官,这点礼节都不懂,还怎么在朝中为官?给我滚到一边去!”

    张栩捂着脸退到一边,再也不敢说一句话了,怀州的大小官员都不约而同的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谢慕华说翻脸就翻脸,方才还是好好的,现在出手就打。虽然司库是个小官,不过八品而已,但是怎么说也是怀州的官儿,这样一打,张栩将来就难混的很了……但是这些文武官员却都是没有一个敢做声的,心胆俱裂,只怕谢慕华下一个麻烦找上自己。

    “我问你的话,你可想清楚了没有?”谢慕华扭过头来看着白俊杰。

    白俊杰被谢慕华那冷峻的眼神一瞪,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壮着胆子说道:“那日是有几个士卒来怀州求援,怀州都监、提辖,我等会议之后。觉得单凭几个士卒的片面言语,没有真凭实据,不敢贸然动用怀州的军队。相公,怀州是西北重镇,想要调动这里的军马,至少也要向安抚司禀告才行……况且,那日暴雨倾盆,大军无法集结,在这样的雨天出战,就算我是文官,也知道,这样的天气,对于打仗是极为不利的。相公,还请您见谅……”

    谢慕华笑道:“见谅?”

    他一伸手将身后一个侍卫拉了过来,站在白俊杰的面前,几乎是鼻子贴着鼻子,对那侍卫喝道:“说,把那日固州的战况告诉这位老爷!”

    那侍卫的亲弟弟,就是为了在南门给谢慕华断后,于辽军激战至死。谢慕华这么一说,那侍卫的眼圈就有些红了,对着白俊杰说道:“知州老爷,那日固州,杨延彬指挥使带领一军从南门抢入,而党项人开西门放李继迁入城,两军在城中巷战,死伤无数。之后关定邦都监奋不顾身,带领一千余人,突入西门,与党项人激战,相公亲自领军到了固州,才算将城中党项人击退。哪知道耶律清连日奔袭,直抵固州城下,趁着瓢泼大雨,便即攻城。我军人少,实在是抵挡不住,万余兄弟,死伤过半,相公不得已带着大家撤离。杨延彬指挥使和关定邦都监留下断后,九死一生,才逃出性命来……你……”

    白俊杰心里一个劲的乱跳,偷眼看了看谢慕华的脸色,只觉得杀人王现在就像是想吃人似的,急忙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你不说?那我替你说!”谢慕华一把抓住白俊杰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谢慕华比白俊杰可高了半个头呢,这一提,白俊杰顿时气势全无。只听谢慕华冷冰冰的说道:“同样是瓢泼大雨,耶律清的军队可以在大雨中攻城,李继迁的军队可以在西门死战,杨延彬和关定邦两位将军可以带领部下奋勇杀敌。偏偏是你矜贵,大雨不能兵?屁话,大雨天还能打仗呢!”

    怀州都监肖德胜乃是白俊杰的儿女亲家,这种时候自然是要为亲家出头,当即走出队列,拱手道:“相公,当日军报,我们也曾经看过,耶律清带了五万大军有余,并且携带诸多攻城利器,在那样的天气下,就算我们从怀州兵,赶到固州的时候,固州城也早已被辽人攻下了。远水救不了近火,怀州军马去了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相公还是息怒,此事,非战之罪!”

    可算被谢慕华抓住一句了,谢慕华哈哈大笑:“你是明白人,报上名来!”

    “下官怀州都监肖德胜!”肖德胜见上官问,又抱拳道。

    谢慕华松开抓着白俊杰领子的手,冷笑道:“你肖德胜就知道是非战之罪。而白俊杰就不知道,他口口声声说是杨延彬和关定邦打了败仗,所以要处置他们。说他们是战败逃逸!我就奇怪了,难道怀州城里一直是白俊杰的一言堂,你们这些做官的都是摆设吗?”

    白俊杰急忙叫道:“相公,此事也怪不得我,大宋官员有守土之责,那杨延彬和关定邦从固州战败,一路来到怀州,我也是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谢慕华笑得更愉悦了:“我就喜欢公事公办,来,我跟你算算我们之间的公事!”

    “来人!”谢慕华一声怒喝,身后抢出四名侍卫,二话不说就把白俊杰按到在地,伸腿在他腿弯一踢,白俊杰本就是个文官,哪里经得住这一踢,两腿一软就跪倒在灰尘之中。怀州城上城下的士卒都伸长了脑袋看着,许多围观的老百姓指指点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平素,他们见到的最大的官儿就是白俊杰了,自古以来,民和官就是对立的阶层,好口碑的官员可遇不可求。这数千年来,数得出来的名臣,比起贪官污吏,大奸巨恶而言,简直是沧海一粟。包青天?从包拯之后的一千年里,又有几个能称得上是青天大老爷的?

    “我便与你说公事!”谢慕华朗声说道:“其一,关定邦派人来求援,你拒不兵。却没有文书朝我解释。”

    白俊杰急忙争辩道:“相公,红口白牙可不能乱说啊,虽然您是枢密院副使,但是这种事情只要向安抚使报备就行了!”

    “那你向安抚司报备了吗?”谢慕华反问道。

    白俊杰一时语塞,这件事想要报上安抚司,多少也要等上几天,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开玩笑的,要是文书出了什么纰漏,到时候还是一条大罪。自己没上报也是正常。但是看这样子,谢慕华是存心来找麻烦来了,自己怎么说都是白搭!

    “无话可说了?”谢慕华接着说道:“其二,我从固州出来之后,以枢密院副使,西北招讨使,西北禁军监军的名义布命令,要各州人马无比集结,开赴固州,你怀州的人马动弹了没有?”

    “相公……”白俊杰还没说话,就被谢慕华马上截住话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怀州是西北重镇,调动军马不易,况且怀州是军粮囤积之地,没有朝廷的手谕,单凭我区区一个枢密院副使是调动不了你的,是不是?”

    白俊杰哪里敢说是,不过他心中想的也和谢慕华说的差不多。只是已经被人抢先说了出来,自己再说也没什么意思了。只得把求救的眼光投向昔日的同僚们。哪知道那些平时坐在一起喝花酒逛窑子的官员们,此刻一个个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纷纷用鄙夷的眼光看着自己,踏着坚定的步伐走到了谢慕华的身后,看他们这幅旗帜鲜明的样子,白俊杰心中一阵悲凉,这就是树倒猢狲散啊!

    “其三。”谢慕华顿了顿,低头看了看跪倒在地上的白俊杰:“你身为知州,却不知道便宜行事,杨延彬和关定邦两位将军都是我手下的得力干将,你将他们扣留押送,我手中便无人可用。再说了,他们到怀州就是逃逸么?你可有证据?”

    谢慕华转头看着身后那群怀州的官员们,大声问道:“哪个认为杨延彬和关定邦是战败逃逸来怀州的,站出来!”

    那些官员一个个噤若寒蝉,哪个嫌自己的命长了,想要站出来?都是畏畏缩缩的不敢言语,倒是有聪明人,不知道是哪个怀州的小官,福至心灵,猛的高呼道:“杨延彬指挥使和关定邦都监都是咱们大宋的好汉子,跟辽国人,跟党项人战斗到最后,这样的英勇将军哪里去找?他们实在是大宋的栋梁!”

    马屁最怕的就是没人带头,既然有人先喊出来了第一句,其他人也就打蛇随棍上了,一句句穿不透的马屁跟着就来:“杨延彬和关定邦两位将军英勇……”

    “杨延彬和关定邦两位将军威武……”这只怕是衙役们喊的。

    “杨延彬和关定邦两位将军要得……”或许怀州还有四川籍的官员吧!

    谢慕华微微一笑,看着白俊杰:“罪名我都给你说完了,顺便提醒你一下,我手中还有先帝御赐的尚方宝剑,虽然,先帝没有跟我说过可以斩那些奸佞,不过,我想,要是尚方宝剑都砍不了你,那实在是辜负了先帝对我的期许!”

    “走好了!”没等白俊杰抬起头来,谢慕华“唰”的一声从侍卫的腰中拔出长刀,迎风一斩,一颗大好人头,飞上半空,溅起一片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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