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想法在楚叶的脑海中徘徊也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

    事实上,楚叶的步子停在那举子的隔间前时,那张薄纸还没有被他收好。

    “那是什么?”楚叶压低了声音,考场重地,若他大声喧哗,必然会引来其他举子的注意,一则打扰他们做卷,二则,楚叶也并不希望自己毁掉这名举子的前程。

    那举子动作一顿,他抬起头,脸上不好意思的笑容。他,颤巍巍地将手上的纸片递到楚叶的眼前,“大人,小人的家乡距离帝京遥远,这是小人家中为小人准备的路费,小人一时忘记交上。”说着,他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小声对楚叶说到,“大人若是觉得有问题,便收上去吧!”

    楚叶的眼神在看到那张面额为一千两的银票时,便幽暗了下来。

    什么路费,哪个学子上京赶考,会花费一千两银子。说白了,不就是贿银,拿来贿赂主考官的!

    据楚叶所知,当朝作弊主要有三种方式,一是胁迫。这种方式多见于乡试院试。这两回考试多在本地举行,出题人乃是州府长官。若是学子的家中在当地有些势力,威胁地方官直接给考生一个秀才也不是不可能。

    而第二种则要文雅的多,贿赂些银钱,让出题者将题目泄露出来,再请人捉刀,提前写一篇文章出来,如此一来便算是过了明路。枪手和出题者拿了银子,自然不会出去乱说,而学子本人也确实参加了考试,就算是对照笔迹,也是他本人所写,自然万无一失!

    第三种,也就是楚叶现在遇到的这种:直接行贿。

    考生将银子直接交给主考,主考再不动声色的收下,暗中在这人的卷子上做下记号,待阅卷之时,直接给个高分。也不需要点为头名,差的不多看看过线,也不会引人怀疑。

    楚叶双拳紧握,冷哼一声。

    怪不得刘翰林和钱翰林联起手来把他哄到这边,还说什么“令人满意”,这边的举子出手阔绰,她这个一年的俸禄只有七百石的二品尚书,当然会十分满意!

    “来人,”楚叶沉下嗓音,一手迅速地将那银票取了过来,两指捏住,举在身前,“西昌举子吴俊鹏,夹带私物进入贡院,且欲行贿主考。根据《晋律疏议》第三部,一百二十八条,本官命人将其拿下,杖一百,戴枷示众三日!”

    此言既出,贡院上下一片哗然。

    刘翰林和钱翰林更是傻眼了。他们又如何能想到,这位空降下来的主考,不是来捞钱的!

    楚叶话音刚落,值守在贡院外的士兵便踩着整齐的步伐,手持兵戟闯了进来。

    吴俊鹏连声高呼:“刘大人,刘大人您救我啊!刘大人!”

    刘翰林喉头一动,连忙冲了出去。他丢给吴俊鹏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他赶紧闭嘴。又转身对楚叶说到:“楚大人,不过是吴举人一时不察,将银票带了进来。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杖刑和示众,还是免了吧。”

    楚叶冷哼一声,看着已经被兵丁架住的吴俊鹏,发出一声冷笑,“一时不察?没什么大不了的?刘大人,您这两片嘴唇一张一合,便将举子行贿定义成小事。若本官没记错的话,您可是承安四十年的进士,寒窗苦读数十载的您,难道不知道礼闱对于那些寒门学子意味着什么吗!”

    也不知是日头太足,还是刘翰林太过心虚,竟然生出满头的汗。他抬起袖子将头上的冷汗擦掉,仿佛已经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嘴角不断的微微抽动,目光闪烁,小声道:“大人恐怕有所不知,这吴举人乃是西昌吴家的嫡次子。”

    楚叶的眼中透露着危险,刘翰林对上她的视线,只觉得又一丝阴寒之气从脚底蔓延至上,明明刚刚还热的出汗,现在竟然有些瑟瑟发抖。

    西昌吴家,楚叶脸上的笑意更甚。

    她在西晋五年,当然知道西昌吴家在西晋有着怎样的地位。东尧也好,北夷也好,矿脉都是掌握在朝廷的手中,也不存在私盐与官盐之分。可西晋不同,这几年因为屯田制弊端初显,税收逐年减少,国库赤字严重。朝廷便拨下了四条矿脉,将它们出售给了几大商户,这吴家就是其中之一!

    吴家以贩米起家,如今手上有着两条私人盐矿,更是握着全国大半的商行盐铺。可以说在西晋境内,只要有卖盐的地方,便有他吴家产业的存在。

    可那又如何!

    既然她楚叶是主考,便决不允许有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行舞弊之事!

    “大……大人……”见楚叶久久不言,刘翰林以为楚叶得知吴俊鹏的身世后,改了主意。

    索性这件事并未闹出贡院,他还是有信心将风声锁死在贡院之中的。实在不行,随便拉上哪个运气不好的举子做只替罪羊就好了。

    楚叶冷哼一声,直视着刘翰林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来:“拿下!”

    区区二字,便叫这位尊贵的西昌吴氏嫡次子的仕途胎死腹中!

    刘翰林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有想到楚叶竟然真的敢让西昌吴家的嫡次子被枷在贡院门口,整整示众三日!

    “楚叶!”他也顾不得体统规矩,高声直呼楚叶之名,“你竟敢……”

    “本官竟敢什么?”楚叶冷冷地打断他,口中吐出的语句仿若寒霜利刃,直直地扎在刘翰林的心头上,“本官身为今科主考,命人将作弊学子拿下依法论处,有什么不对的吗?”

    楚叶在问他,可刘翰林根本无从回答,他张着嘴,胸口一起一伏,用力地喘着气,仿佛一条濒死的鱼。

    阳光正毒,可在刘翰林的眼中,更为毒辣的反而是楚叶那满含嘲讽的目光。

    “呼,呼,呼!”

    刘翰林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淌下的汗水蛰得他眼角生疼,奉命前来将那吴举人拿下的士兵们也齐刷刷地讲眼神放到了刘翰林的脸上,仿佛他的脸上有什么稀罕玩意儿一般。

    刘翰林就在这样一众“阴险狠毒”的目光中,直接倒在了他们的眼前!

    “刘大人!”

    钱翰林一直都在大堂中默默关注着院子里的动静,看着刘翰林腿上一软,倒在了院子中后,再也坐不住了。

    他脚下带风一般,只一个眨眼的时间,便出现在了院子中。

    “刘大人啊!您怎么年纪轻轻地就倒下了啊!”他哭天抢地,一阵乱嚎,意有所指,“您工作一向勤勉,经常与我们说什么‘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可现今……现今怎么!”

    他将满含怨怪的眼神放到了楚叶的身上,仿佛是楚叶将他这个“尽职尽责”的同僚逼迫至此。

    楚叶丝毫不为所动,面带讽刺地看着钱侍郎蹩脚的演技

    在朝为官多年,却宛如无知妇人撒泼一般在贡院中大吵大闹,还引得举子们连连围观。这西晋的朝堂还当真的好样的!

    楚叶扫视一眼,贡院的举子们大多伸长了脖子瞅着院子中发生的事情,唯有她之前看好的那位,依旧“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安心答题。

    她让人进院来抓捕,是为了杀鸡儆猴。既然刘翰林说这边的举子“定能让她满意”,就说明兜里揣了银子的并不止这吴俊鹏一人。只可惜,刘程宪竟然跟她玩这一手,那就不要怪他不给同僚留脸面。

    楚叶一甩袖,对着那些兵丁冷声说到:“将看刘侍郎一并拖下去,既然晒晕了,就拉到贡院外好好浇上几桶水,让他清醒清醒!”

    钱翰林一愣,下意识直起身,看着楚叶的双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她竟敢!

    让人将副主考拉出贡院,这是让全帝京的人都来看他们翰林院的笑话吗!

    就在他起身的这一刹那,几个兵丁便手脚麻利地将刘翰林拖了出去。钱翰林立刻回身去护,却扑了个空。还摔倒在地上,扑了个狗吃屎!

    吴俊鹏眼睁睁地看着刘翰林被兵丁脱了下去,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以前家中长辈所告诫的话,“没有不偷腥的官,若是有搞不定的事,甩钱就行。”他仿佛是抓到的救命稻草般,对着楚叶高声嚷道:“楚大人!楚大人!我家有钱,我家有的是钱!我把钱都给你,全都给你!求求您您放过我,放过我吧!”

    楚叶越听越气,咬着牙命令道:“还不拖走!”

    “是!”

    兵丁们高声应到。他们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因为征服兵役,才被派遣到贡院门口守卫。如今听到这位西昌吴家的次子公然宣称自己家里如何家财万贯,心里早就不忿许久。现在得了楚叶的吩咐,连拉带拽地便将吴俊鹏拖了出去。任由吴俊鹏不甘的声音回荡在贡院之中。强硬地将他枷在了贡院的门口!

    而吴俊鹏直到被强行押在木枷之上后,依旧是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楚叶这种油盐不进的臭石头!

    楚叶下颔微抬,扬声告诫道:“礼闱乃是为国家选取栋梁而设,而不是有钱人家企图瞒天过海的地方。本官既奉旨监考,便定要保证今科礼闱顺利进行。若再有不顾朝廷法度,企图行贿考官者,这西昌的吴举子,便是你们的例子!”

    说罢,楚叶一甩大袖,转身回到堂中。她走了几步,在台阶上一停。回身冷哼一声,语带不屑道:“:怎么,难不成钱翰林也觉得头晕脑胀,想好好地‘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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