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严府后宅。

    跟在严府家奴身后,穿过一片怪石嶙峋的假山,王守业本来以为,对方会带自己去对面那栋二层小楼。

    谁曾想那青衣小帽的家奴,却侧身指着盘旋而上的石阶,恭声道:“大人请随我来。”

    严世蕃点名让自己来,果然是另有所图!

    否则为何要把自己,叫到这四六不着的假山上去?

    王守业倒不担心,在这假山上会遇到什么危险。

    且不说严嵩府上没有白虎堂,真就有什么军机重地,他眼下也算是简在帝心的主儿,不是林冲那种面瓜。

    真要想靠个不清不楚的擅闯罪名,就想致他于死地,那纯属是痴人说梦。

    王守业真正担心的,是严世蕃会逼他党附严家,甚至再被要求交个投名状什么的。

    届时,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不成!

    得提前想个对策出来,哪怕只有一丝凶险,也绝不能自赴险地!

    要不……

    干脆装作失足,从这山上滚下去?

    想到这里,王守业立刻回头打量了一下。

    又高又陡!

    这要摔断腿还行,要是摔断了脊椎骨……

    还是向前扑跌比较靠谱。

    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做好了随时扑街的准备,跟着那严府家奴盘旋而上。

    眼见到了山顶,王守业正要开始表演平地摔大法,却突然间发现,那四四方方的凉亭里竟是空空如也。

    严世蕃呢?

    这绞尽脑汁才想出了脱身之法,又酝酿了半天情绪,结果却一下子扑了个空,顿时让王守业无所适从起来。

    浑浑噩噩的坐到了那凉亭里,又浑浑噩噩看着那家奴告辞离开,他才突的恍然大悟:这大人物们,可不就喜欢最后登场么!

    失策、失策!

    刚才就应该当着那家奴的面,直接来个平地摔的。

    现在好了,四下里茫茫荡荡,竟是半个活物都没有,想找个目击者谈何容易?

    再说这都已经坐下了,想摔也没个合适理由啊?!

    王守业自怨自艾了一会儿,目光就又落在了石桌上,那上面放着把紫砂壶,正袅袅的冒着热气。

    他凝目沉吟了半晌,突然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发现那茶还有些烫嘴,就没急着喝,而是端起紫砂壶寻了个僻静的角落,一口气倒出去大半壶。

    把剩下的小半壶重新放回桌上,他故作愁眉苦脸的感慨着:“唉,一时贪嘴多喝了几杯香茗,怎料就闹起了肚子,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说到最后,却又忍不住嘿嘿奸笑起来。

    与此同时。

    假山斜对面的小楼里,几双眼睛隔着窗缝,却早把他这诡异的举动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首先对此发表意见的,是一个清脆悦耳,却又尖酸刻薄的声音。

    话音未落,两个同伴就齐齐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那人这才发觉自己犯了忌讳,自从丈夫严鸿亟变成白痴之后,这一类的字眼就变成了严府的禁忌。

    于是她急忙抬起手来,在丰厚性感的嘴唇上轻轻拍了拍,又对着居中的小姑子,挤出一脸歉意的讪笑。

    但与此同时,她心下却是恨的咬牙切齿。

    想当初自家大伯陆炳还在时,严家上下谁敢对自己如此挑剔?!

    更别说……

    眼见居中的严三姐儿,又透过窗缝向外窥探,陆氏便隔着她狠狠剜了徐婉秋一眼——小姑子也还罢了,这区区一个贱妾,仗着娘家的势力,竟也敢挑自己的不是!

    陆氏是越想越憋屈,直把与胸围成反比的心眼,堵了个满满涨涨。

    她不敢冲着小姑子撒气,可对凉亭里的王守业,却是半点顾忌都没有。

    当下挺直两条玉柱也似的长腿,小心将脑袋架在严三姐儿头顶,一面探头向外张望,一面尖酸刻薄的贬低道:“这黑灿灿的,一瞧就是个莽夫!听说他家还操持过贱役?这等人骤然得势,最不知个天高地厚!”

    说着,又偷偷剜了徐婉秋一眼。

    见她一味泼着冷水,那严三姐儿的脸色,也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徐婉秋忍不住怯声分辨道:“听说两位老大人都十分看重他,想来应该……”

    “应该如何?”

    陆氏冷笑道:“咱家是什么门第?难道三姐儿还指着他光宗耀祖不成?依着我,这嫁人就该寻个可心的——似这般泥腿子出身的莽夫,便再会钻营,又如何配得上咱家三姐儿?”

    原来严世蕃点名要王守业前来,竟是为了让女儿相看他。

    这一手,可比什么投名状还稳妥百倍。

    真要是绑了姻缘,王守业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咬牙跟着严党干了。

    只是……

    严三姐儿自小在蜜罐里养大,这眼光也养的极是挑剔,见王守业五大三粗皮肤黝黑,与自己想象中的如意郎君,足足差了十万八千里。

    又听得嫂子陆氏好一通贬斥,对王守业更是百般的瞧不上。

    可她也知道,如果父亲认准了这桩婚事,自己压根就没有拒绝的权利。

    一时愈发觉得凄苦,心底忽然就冒出个念头来:当初被那舍利弄成傻子的,怎不是姓王的?!

    “三姐儿。”

    恰在此时,陆氏见她凝目良久,还以为她动了心思,于是忙又往回找补道:“你要是有意,我就托人帮你打听打听,看他……”

    严三姐儿心下烦躁至极,不容她把话说完,猛然抽身退到了一旁。

    那陆氏本就前倾着身子探头张望,这骤然前面一空,止不住就要往前扑跌。

    “啊!”

    她尖叫一声,虽急忙探手扶住了窗框,可那傲人胸襟还是撞在了窗扇上,当下就听砰的一声闷响,两扇窗户左右敞开,彻底暴露出了三人的身形!

    却说王守业在那凉亭里,左等右等都不见半个人影。

    心下焦躁难耐之际,冷不丁听到一声尖叫,下意识转头望去,却见对面楼上正有三名女子凭窗而立。

    左侧那名女子,腰间收束着一条宝蓝色缎带,直勒的前凸后翘葫芦仿佛,略显丰厚的朱唇微张着,含羞的眉目仿似红杏一般探出窗外。

    右侧那名女子,约莫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条只是初现轮廓,却胜在眉眼如画,且青春中自有一股端庄大气。

    至于居中那名女子么……

    该扁的地方圆,该圆的地方便扁,矮墩墩、肥滚滚,真好像是葫芦藤上混了个倭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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