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儿问道:可曾通知淖尔水沿路驻军,让他们抓捕那些东狄赤军?

    店掌柜的一旁接口道:这太难了!他们平时就混迹在各行各业当中,一如良民百姓,如何区分他们之中谁才是斥候呢?本地的狄蛮人本来就多,其中不乏良民,不能全抓起来吧?况且,东狄赤军未必全是狄蛮人。

    遥儿道:把斥候全找出来固然不能,却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方才黄队正已经说了,这一路冲过来,也杀了许多袭击的人,包括那些全军覆没的兄弟,我就不信对方没有损伤!那些狄人斥候既然有正当身份,突然死了,总要有个说法吧?

    店掌柜的目光一亮,道:你是说?

    遥儿道:他们想在这里长期潜伏下去,死掉的人胡乱用个外出的理由就不大可能,暴病而亡的理由也不大容易瞒过左邻右舍,最好的借口就是说放牧或出行的时候遇到了马贼,而且不用人问,他们自己就会对这个理由大肆宣扬,所以……

    店掌柜的接口道:所以,只要查一查孤竹沿路各郡县和各部落中最近因遇贼而死的人,就能顺藤摸瓜,揪出探子。

    遥儿道:不错!

    张一山拄着拐道:可是这其中未必就没有真的遇贼而死的人。

    遥儿道:我知道,所以……还要查!总能查出一些的,这些奸细,揪出一个是一个,总不能放任他们在孤竹如此肆无忌惮。我想,他们每次都努力把尸体抢回去。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不想因为一具死尸留在当场,从而暴露一群人。可是他们只要动手,就难免会有伤亡。这个法子地方官府可以时常用用,以后狄人斥候袭击我军民的事就会大为收敛。

    黄镜蓉一拍脑门道:不错!我怎么就想不到!

    黄镜蓉向遥儿翘了翘大指,心悦诚服地道:当真是个好主意!我一向小看了你,经过这番被人坑害,再经过今日之事,我算是服了!有一副好脑子,当真比有一身好功夫还管用!

    遥儿笑道:队正客气了。我也是偶然想到这个办法。

    黄镜蓉道:只是,抓捕狄人斥候与我们的差使终究无所助益,如今咱们损兵折将。就剩下这么几个人,还个个身上有伤,大王对咱们寄予了厚望,如果这趟孤竹之行咱们劳而无功。还闹得损失折将。大王会怎么看?

    遥儿想了想道:队正伤势很重,等你和各位兄弟养好伤,能够行动自如,恐怕最快也得一个多月。如果再拖久些,到了秋冬时节,就更不易打探消息了。如果队正信得过,就把这件差使交给我吧!

    黄镜蓉惊疑地看着遥儿,道:你?就你一个人?

    遥儿道:当然不止。还有驻军的斥候帮我嘛。我想过了,我们之所以一出临安。就落得这般结果,原因就是我们对孤竹不熟悉,哪怕是我们换上了孤竹人惯常的装束,也无法迅速融入其中,当地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差异,所以才会被伏击。而我只是一个人,混进真正惯走孤竹的行商里面,反而不易被人看出破绽。再者说,你们现在的情形也实在不宜行动,所以,莫不如由我一人,再加上驻军提供的斥候,说不定反奏奇效。

    这个……

    黄镜蓉有些犹豫。

    遥儿微微一笑,看了看房中形容凄惨的百骑众卫士,又道:大家一同西来,一些兄弟从此长眠于孤竹了,在场的各位兄弟也并非不想执行任务,只是有心杀贼,无力行动,咱们的时间又比较紧迫。遥儿若能不负大家所托,成功完成使命,这份功劳自然也是大家的,遥儿断不会一人贪功!…

    黄镜蓉听了,小脸蛋子一红,嗔怒道:妹子胡说什么,姐姐会跟你争功?我只是担心我们这么多人都遭了人家毒手,你独自一人……

    黄镜蓉在百骑多年,虽是一介女子,但说话也是极其直接彪悍,但她能说出这番话,说明已经把遥儿当做了自己人。

    遥儿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妹妹现在是唯一一个手活蹦乱跳的人,我不去谁去,姐姐说是吧?遥儿也打蛇上杆,不再称呼“黄队正”,代以“姐姐”的称呼。

    黄镜蓉定定地看了她良久,艰难地坐了起来,握住遥儿的手,感慨地道:遥妹子,打你进了百骑,老姐我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你都不顺眼,如今看来,看走了眼呐,这件事,关乎咱百骑的荣誉,如今。就拜托你了!

    遥儿看着这个视荣誉重过性命的女军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便扭头对那店主道:配合我们的本地斥候可曾来过?

    店主道:还没有,只有一位负责此事的营官来过,送了些必需的药物,请了位军里的郎中来给大家诊治,因为你们此来属于绝对机密,眼下诸位的伤势一时又不能行动,所以暂未调来配合你们行动的斥候。

    遥儿想了想道:这样吧,你通知他们,明天下午派人过来,我们先见见面,商量一下准备的行动,我们的人大部分都受了伤,所以不必要他们按照原来配给的斥候人数派人来,但是人员要精,我要这里最出色的斥候!

    店主点了点头,道:好!我马上通知过去。

    遥儿又道:姐姐,你们在这儿好好养伤,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黄镜蓉道:你不住在这里么?

    遥儿道:我一个人好办,走到哪儿都不太引人注意,咱们之所以刚到孤竹,就被人认出身份,不像一个本地人,是很大的原因,我到处走走,多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黄镜蓉颔首道:好!那你多加小心。

    遥儿离开皮货店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这时已经过了最酷热的时期,到了接近黄昏的时候。太阳已经失去威力,迎面吹来的风都带上了丝丝凉意,被正午的酷热晒得昏昏欲睡的人迎着这风便是精神一振。

    遥儿并没有在坊间胡乱走动,为了寻找仇人在临安潜伏一年多的经验告诉她,在一个风俗民情迥异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速成的方法,让你迅速融入到当地人之中,与其在这上面浪费功夫。不如去求助于弥子暇。

    弥子暇虽然来往各国,可他在孤竹分明拥有极庞大的潜势力,既然彼此已经合作。哪能放着这么一个有力的人物不予利用。

    遥儿一路打听着找到了淖尔驿馆。

    准确一点的说法,这里应该是淖尔驿,驿是朝廷设置的接待往来官员、驿使等公务人员的所在,比它低一级的才叫馆。是地方官府设立的接待有关系的往来官员、公务人员的所在。其次才是民办的栈。

    而淖尔驿实际上是集驿、馆、栈为一体的。所以占地极广。

    遥儿一路转悠过来,确认无人跟踪,这才钻进了客栈,客栈里的店小二见她平民模样这副打扮,差点没把她轰出去,听到遥儿是来找人的,那小二半信半疑地让她候在门下,自己进去通禀了一声。

    不一会儿。呼义就咧着大嘴跑出来,颊上还有几个红唇印儿。看来这位几个月不知肉味儿的‘小狼王’真是馋得狠了。在白家花园里迫不及待,入住客栈之后又享起了齐人之福。…

    这‘小狼王’虽然做马贼狡诈如狐、凶狠如狼,但是待人接物的心性却十分简单。

    哈哈!遥儿妹子,你怎么来了!呼义上前便引着遥儿往里走,那小二一看这行头普通的小女子真是这位豪客的朋友,不由暗自庆幸。

    ……

    呵呵,是这样么?

    弥子暇听明遥儿的来意,不禁笑起来:我原本就没指望从临安派来的军士能打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本来就想在这方面帮帮你的,这样也好,丢开那些人,只有你一个,咱们行动起来也更方便。

    遥儿喜道:如此,真要多谢弥兄了。

    弥子暇摆手道:不必客气,说起来,孤竹报上的各种情报并无什么虚假,女王只是被左右那些各怀机心的大臣们搞得疑神疑鬼,这才谁也信不过了。我弄到的情报,或许会比军中斥候弄到的更详细一些,但也仅止于此,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

    晚上,驿馆雅间。

    三人对坐,只有呼义一人在豪饮。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但弥子暇和遥儿的心思并不在这儿。

    弥子暇道:西狄被打残,就剩下那么上万人残喘……而东狄军队确是极其强悍的,同时他们的兵甲器仗铸造技艺非常高明,可以铸造出非常精良的武器,他们的战斗力咱们已经说过了,下面要说的就是他们的缺陷,而且是不可回避的缺陷。

    遥儿精神一振,微微前倾了身子。

    弥子暇道:狄人善战、敢战,悍不畏死,这一点并不假,但是他们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我朝兵将,俱属国家,兵将并非一体,比如说,现如今孤竹大将是钱仁杰,如果明天把钱仁杰调走到慕华边境,任命仇神机为孤竹主将,他一样可以指挥孤竹十数万大军。而钱仁杰呢,他单枪匹马,揣印上任,到了慕华,又能指挥慕华十数万大军,而这种情形,在狄人那里是绝不可能的!

    弥子暇呷了一口酒,道:狄蛮军有一个最大的问题,这个问题即便是在狄人本部的精锐部队中也存在,那就是将权并非来自于上,而是来自于下。

    遥儿问道:此言何解?

    一旁呼义咕咚咚喝完一大碗酒,直着眼睛看看他们,抓起酒坛子又斟满了。

    弥子暇道:狄蛮军民一体,战时为军,平时为民,他们的将领就是平时的领主、部族的首领,因为他手中有人有地盘,战时应征出战,所以才为将领,如果他的人马都打光了,他这个领主自然完蛋大吉。

    就算东狄王想用某个大将,也无法把他派到任何一个其他领主的部落去统帅别人的部众,这种情况下,就意味着只要他的人打光了,他就一文不名,根本不可能易地为帅,继续过他人上人的生活,所以,他们要保留本钱,一旦这仗打得太辛苦,就算士兵再敢战,他们的首领也不敢再打下去,他们会千方百计地保留自己的实力。

    遥儿恍然,轻轻点了点头,弥子暇又道:再说附庸于东狄的那些部族,比如月氏、犬戎、羌夷,他们都被东狄贵族视为异族,饱受岐视,出征在外时,本部的将士肥牛肥羊,酒足饭饱,他们却常常饥饱不定。

    这且不算,作为附庸,他们还必须定期向东狄纳贡献赋、无偿出兵,战利品的分配又先尽着本部,他们岂能不心怀怨恨,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从,所以阳奉阴违者有之,暗拖后腿者有之,叛逃齐燕者有之,这些就是我们可资利用的地方。…

    当初能打得他们落花流水,莫不是巧妙利用了他们的这种内部矛盾,否则对上狄蛮这样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未必就能轻易取胜!

    遥儿叹道:不错,再勇敢、再善战的军队,若是存在这一弊病,只要被人加以利用,就没有不败的道理。幸好他们不曾学习我中原兵制,否则这狄人怕是齐燕这两大诸侯霸主国也是比不了。

    弥子暇大笑道:不可能的,我之所以说这是他们不可回避的缺陷,原因就在这里,我们的兵制,他们学不来的。

    呼义见弥子暇大笑,也跟着傻笑起来,笑完了端起酒碗,大着舌头对二人道:干!干!说完不待二人回答,便一仰脖子又灌了下去。

    遥儿盯着弥子暇道:学不来还是不想学?

    弥子暇道:是学不来!我中原兵制,源于我中原农耕之制。草原兵制,源于他们的游牧之制,除非他们也改作农耕,否则是学不来的。他们现在的兵制虽有重大缺陷,但是依旧能让他们在这西陲成为一方强国。

    如果他们强行学习我朝兵制,恐怕他们连现在的局面都无法维持了,很快就得变成一团糟。一种制度,如果落后于当下而还在实施,那就是一种灾难;但是一种制度,即便它再如何的出色,如果它超越于当下却实施于当下,它同样会成为一种灾难!

    遥儿仔细品咂着弥子暇的这番话,良久良久,微微动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后。弥兄这番见识,若是入朝为官,做一个内廷宰相,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弥子暇哈哈一笑,摆手道:妹妹夸奖了,为兄只能纸上谈兵,最多做一个“纸上宰相”,哪里比得上那赫赫威名的“珠帘宰相”!

    听这弥兄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到了裴纨,遥儿一时不知如何答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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