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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儿欠身道:“长者过奖,晚辈能有今日,固然有个人的努力,可是也不乏贵人的扶持和立功的机缘。”

    这番对答不但妥贴,而且正合这些老家伙的心意,人在年轻时,常常觉得我命在我不在天。这些世家出身的人有强大的家世背景,就更是如此。

    可人越老,对天地就越是敬畏,就越发觉得冥冥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影响着世间的一切,遥儿这番话结合他们多年的经历,令他们颇为认同。

    众老纷纷点头,李羡诃见众人欣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以手抚须,怡然而乐。

    这时,忽然又有一个老者问道:“你的英雄事迹,老夫亦有耳闻。诸如略施小计,挑起狄王和大相论钦陵之间的明争暗斗;再如南疆之行……”

    这些人对遥儿的事迹当真了如指掌。比女王知道的还多,听着骇人。说穿了一文不值,遥儿做些事时可没瞒着世家,其中很多事还是世家帮着她做的。

    这人一口气列举了遥儿生平种种得意之举……

    说是生平或者有些夸张,可遥儿才多大年纪,在此期间他所做下的大事,多少人穷其一生也难做下一件,仅凭这些,她就足以笑傲同龄人了。

    说完之后,这人道:“老夫观你这女娃一向所为,最擅用智。而遥儿所为,虽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却声名不显,否则现在早已天下知闻了,是因为遥儿当时无兵权在手,无相应实力,不得已而为之么?”

    遥儿知道,这是老家伙们在考量他做事的风格和方法了,便认真答道:“智与力,如果两者我都可以用,都可以达到目的,那么晚辈必然舍力而用智。如果不得已,用智难达目的。晚辈才会选择力。

    原因很简单,杀人一千,自损半百,用力虽是个人成名之捷径。牺牲的却是无数人的性命。一将功成,万骨成枯,而且,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如果能用智慧能达到目的。为何要用武力弄得满目沧夷?”

    另一名老者呵呵笑道:“如此说来,遥儿做事,智与力皆可达成所愿时,必选智而弃力了,那么在遥儿以为,智是达成目的的最佳手段么?”

    遥儿侃侃而谈道:“晚辈以为,智与力,都只是手段,要达到目的,需要的是文治教化。而智慧。只是文治教化的一种外在表现。 ‘勇者得天下,谋者治天下’,其实得天下,于武力之上,也需要谋来主导。

    英雄只是一瞬间事,能成千古功业的,莫不是会借势、会用谋、会用智、懂文治的人。鬼谷先生曾于鬼谷论剑:“匹夫之剑,运如风生,可取人命;将军之剑,攻城掠地。威震四方,但王者之剑一旦用起,可平定诸侯,一统天下。”

    一个白发老头儿突然笑问道:“既然遥儿鄙力尚智。尤崇文治。为何在后花园中耻笑那些读书男女是在‘和泥巴’呢?”

    遥儿怔了一下,思忖片刻,方展颜笑道:“老前辈对遥儿而言,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怎可以言语戏弄晚辈。”

    那白发老者微微愕然,问道:“老夫怎生戏弄你了?”

    遥儿道:“一个乡下孩子。母亲叫他去打猪草回来喂猪,他打了一筐猪草回来,顺道儿和了一堆泥巴玩,总不能就说他出去时就只和了一团泥巴吧?同样的道理,晚辈从未说过读书就是和泥巴,而是说读书人成天吟诗作赋,反而荒废了主业,这就是忘了打猪草,只顾和泥巴。”

    那白发老者眉头一挑,道:“有区别?”

    遥儿道:“有区别!大有区别!读书人治学,学习的是知识、是道理,产生的是智慧,要说这诗歌词赋在其中的作用,就像一支大军战前之檄令、战中之军歌、胜后之颂词,有之锦上添花,无之么……呵呵。

    老头儿微怒,道:“今日李公大寿,满堂欢喜,贺客如云。女娃可肯和上一堆泥巴,博李公一乐么?”

    精读诗书的人虽然擅作诗词,可是要让他们在片刻之间便应情应景地做上一首诗也不是易事,更何况遥儿的表现明显是不擅长诗词的,说到底,这老头儿还是认为遥儿对诗词的轻鄙态度是因为她自己不擅长诗词,又不想在那些世家子女面前丢人,才故作高傲。因此还是想难为难为她,削一削她的傲气。

    这老者说完,有那对遥儿比较赏识的,便觉得让遥儿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有些不妥。李羡诃虽也想教训遥儿一番,可也不想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颜面,可是问话的人是郑氏之主,他身为主人又是遥儿的举荐人,可不好过于偏袒,便向弥子暇丢了个眼色,让他为遥儿解围。

    弥子暇会意,忙咳嗽一声,先替遥儿找台阶道:“在座的都是长者前辈,遥儿不必紧张,随意吟几句诗来请前辈们品鉴一番便可。遥儿精于军事,擅于文治,又通晓机谋权变之学,如此本领已是不凡。人的精力有限,于诗词之道若不擅长的话却也不算什么,呵呵……”

    方才郑老说话后,遥儿便低头不语,弥子暇这番替她圆场的话说完。遥儿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沉思,这一来众人的目光便都专注在了她的身上,心中好奇:“莫非……遥儿还真想和上一团泥巴?”

    过了片刻。遥儿缓缓抬起头来,向郑老绽颜一笑,说道:“长者有命,晚辈岂敢推辞。那么,晚辈就在这寿堂之上和上一团泥巴,但求能哄得寿星开怀一笑,也算是尽了晚辈的一份心意。”

    众人听了都露出讶异的神色,难道这遥儿真的会作诗?

    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一首诗?

    这么短的时间,做一首合辄压韵、应情应景的打油诗也属不易了,却不知这位把吟诗作赋比喻成和泥巴的女娃会做出一首什么诗来。

    一时间众世家长者都摒住了呼吸,准备瞧瞧遥儿和出的这团泥巴。

    安轲目不转睛地看着遥儿,神色间微微露出了紧张之色。

    遥儿既把写诗贬喻成和泥巴,那么她做不出好诗也没什么,反正她都说了这是和泥巴,她在这方学问上无甚造诣也属寻常,可安轲很少关心在意一个人。而遥儿恰是那很少很少当中的一个,他当然还是希望遥儿姐姐能风风光光的,这一来就难免替她紧张了。

    遥儿道:“郑老前辈既然出了题目,那晚辈就做一首赞一赞今日李宅寿诞之喜的盛况。”

    郑老也有些意外。敛了轻视之意,沉声说道:“洗耳恭听!”

    遥儿举目四顾,显然在寻找素材。

    她的视钱从对面那雕花紫檀的十二扇屏风上微微扫过,又看看墙角小几上置放的薰香瓷炉,最后定在堂前的那方红毡上。遥儿来此之前,此处刚刚舞过一曲‘绿腰’,堂前红毡上有歌伎舞女遗落的鬓间红花一朵。

    遥儿微微一笑,举起形如半月的羽觞,漫声吟道:“画屏深掩瑞云光,罗绮花飞白玉堂。银榼酒倾鱼尾倒,金炉灰满鸭心香。轻摇绿水青蛾敛,乱触红丝皓腕狂。今日恩荣许同听,不辞沈醉一千觞。”

    静,很静。

    厅中都是各世家的家主和地位重要的长辈。个个饱读诗书,遥儿这首诗不算惊世之作,也绝对算得上寿筵诗中的上乘佳作了,应情应景、满堂富贵,那种大富之家欢乐祥和的氛围尽数描述了出来。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样一首七绝,已然实属不易,而遥儿此前再三表现了对诗词的不屑,显然在这上面她以前是没有耗费多少心力去做学问的,那么她能做出这样一首好诗。就尤见其功底了。

    这种态度和成就上的强烈反差,才是最令人惊艳的,人人都在等着她和出一堆真正的泥巴,偏偏他就捏出一个形神兼备惟妙惟肖的泥人儿出来。如此看来她先前的姿态显然不是惺惺作态地为自己找借口,而是真的不屑。

    安轲眼中倏然闪过一抹异采,李羡诃胡须捻到一半便停在了那里,半晌才缓缓顺了下去,看向遥儿的眼睛浮起几分笑意。遥儿吟完这首诗,见半晌无人应声。只好继续作完这场秀,拱手向众人道:“献丑!献丑!”

    遥儿幼承家教,尤其是父亲隐居若水之后,他把重振家声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个唯一的丫头身上,对她的教育更为费尽心思。

    再后来,遥儿随着师傅去了海外,她的祖爷爷虽然形貌粗犷,昔年又是绿林之首,但也是满腹学问。他当年想争天下,靠的可不是盖世无双的武功,而是满腹经纶、治世之才。

    在海外这些年,祖爷爷没有指点过小徒孙的武功,但是文教却是亲自着手,遥儿的文采自然是不差的。

    一位老者哼道:“恭为德首,慎为行基!女娃,你既擅作诗词,后花园中众世家子邀你吟诗作赋时,不管你心中如何不屑,随意应承一下又何妨?又何必刻意贬低,哗众取宠呢?须知势不宜恃、气不宜狂,含蓄退逊,方是谦谦之道。”

    遥儿拱手道:“这位长者是……”

    弥子暇替那老者答道:“这位长者,是崔公。”

    遥儿诚恳地道:“长者面前,敢不坦率直言?晚辈并无哗众取宠之意,而是对诗词之道确实就是这么一个看法。

    晚辈既不屑于它,又何必掩饰自己的轻慢。今日堂上,若非长者要求,晚辈也不会做这首诗的。若是天下太平,晚辈又出身高门士家,既不用忧国忧民,也不用为口食奔波,说不定也有闲情逸致与众公子小姐吟诗作赋自得其乐。

    可如今强敌四顾,朝中酷吏横行,诸位长辈既对晚辈之事知之甚详,想必也清楚晚辈与酷吏们斗争的惨烈,如此种种关乎国计民生、家国天下的大事面前,诗词之道自然就是一团泥巴了。若是晚辈这首诗还入得各位长者法眼,在晚辈看来它也就是一团捏得好看些的泥巴而已,实无大用。”

    崔公还要说话,李羡诃已然笑道:“崔老头儿,你要和遥儿谈的事情,是家国天下呢还是诗词歌赋?你是打算说服遥儿,让她从此浸**诗词之道,成为一代词宗或者诗坛大家还是朝廷干臣?”

    崔公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这种事,他的确没有必要和遥儿纠缠。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家族的传承、天下的太平,诗词这种东西,他也有许多年不曾在意了,李羡诃如今喜欢收藏,他则喜欢游山玩水,如果大事需要,这些雅好也可以随时牺牲的,遥儿重不重诗词,他哪里在乎过,怎么偏为此事起了争执?

    这些长者倒也豁达,一俟想通此事,便一笑置之了。崔公绝口不提诗词,而是正色说道:“遥儿可知我们这些老头子今天要见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遥儿似笑非笑地道:“晚辈揣测到一二,前辈大概是想栽培晚辈,为墨宗世家的传承与存在效力吧?”

    这间屋子里没有不可信任的人,纵然有人愿意为了厚利背叛别人,可是没有人会为了厚利背叛自己,而且也没有人付得出足够的代价让这间屋子里的人背叛什么,因此遥儿开诚布公,毫无掩饰。

    李羡诃微笑道:“遥儿是聪明人,那老夫也不打马虎眼了。只要遥儿愿为我们所用,我们可以提供一切资源帮助你,最迟五年,让你成为侍郎;再十年,成为尚书。又七年,入政事堂!五旬之前,便得以拜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呵呵,送你一个名垂千古的女相公,你意如何?”

    李羡诃说完,只道遥儿会惊喜若狂,却没想到她神态平静,竟然没有半点激动之色。李羡诃眉头一皱,又缓缓舒展,微笑道:“遥儿入仕以来一帆风顺,小小年纪便做到了五品官,或者以为接下来也是一片坦途吧?

    老夫不妨直言,这官越往上越难升迁,越往上越难有空缺职位给你。以你现在的品阶,再升一级都不知有多少人和你竞争,而且个个都有深厚的背景、强大的人脉,你便再立下贪天之功,也难再进一步。

    我们,则可以给你一个寒门庶族子弟进入官场后最缺乏的东西:势力和人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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