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律目芒一缩,眸中闪过一丝讶色。

    那人冷笑一声道:“这桩公案,现在找谁来收拾?这个赵乾,也不知从哪儿弄来那么多的百官**,看来又是效仿俊下臣,以图以捷径上位的利令智昏之徒了,但是不管如何,现在出面收拾残局的人选,没有比他更合适的。

    他不是对百官家事了如指掌么?那就让他来做这个考功郎中,那时,谁还有话好说?用了他,除了可以封他的口,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他收拾,还可以证明杨兄你不结党、不立派,一心为公,大王必龙颜大悦!”

    杨二律听了,再度低下头去。

    推举赵乾倒是说的通,往近处说,让他达到升官的目的,免得他学俊下臣,疯狗似的乱咬人,这些官儿前几天还拼命地往备选官员名单里塞人。现在一个个都巴不得越躲越远了。

    往远里说呢,这个选官的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不管赵乾的名单怎么平衡,肯定要得罪一批人,他最终能不能成为俊下臣那样的女王鹰犬现在还不知道,却是先给他拉了一批仇家。

    这是杀人不见血的整人手段。不过……,杨二律反复思量,总觉得其中有什么推敲不通的关节。他盘算良久,还是搞不清楚对方的全部目的,不过倒是分析清楚了自己的厉害:

    无论如何,他答应下来对他而言都是有益无害。他答应下来,马上就能获得一股极大的助力,让他在与姚皋竞争时更具获选优势。接下来的事要等他真正成了宰相才可能实施,如果他成了宰相,再顺势提出这个要求,既获得了圣心,又保全了这些官员的名声,从而化为自己的人脉,还能在朝野间获得一个大公无私的好名声,给女王留下一个有魄力、有能力、一心为天子分忧解难的好印象。无论怎么算,都没有亏吃。

    想到这里,杨二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酒杯“啪”地一顿,沉声道:“好!就这么办!”

    ……

    田七娘一脸不愉地回到行宫内室。

    最近朝中一系列的事情让她很不愉快。今天特意来到龙门行宫汤沐温泉,只为放松一下焦虑的心情,谁知田三思又追到龙门来哭诉委屈。

    田七娘无可奈何,只好从温泉里爬出来,换了衣装接见她这个不争气的侄子。听他唠唠叼叼哭诉了半天委屈,才很不耐烦地把他打走。

    家国事,哪可能分得那么清楚,这家国天下都是她的,如果田三思和遥儿事情办得漂亮,叫别人无话可说,她根本不介意,可是事儿办成这样,田七娘就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了。

    “来人!”

    内室中没有人,但田七娘一声令下。立即鬼魅般闪出两道纤细的人影,静静地侍立在那儿。

    梅花内卫,在田七娘没有登基的时候,兼具特务、侍卫和侍客多种职能,但她登基多年,梅花内卫已经只剩下贴身侍卫这一个功能了,如今三法司这个耳目近乎瘫痪,她不得不让梅花内卫重操旧业。

    “遥儿可有什么举动?”

    “回禀大王,遥儿这些时日闭门不出,偶有同僚登门探望。品阶最高不过五品。”

    “遥儿没有去长乐侯府?也没有去穆夫人府?”

    “没有!”

    “嗯!”

    田七娘摆摆手,两名女侍卫悄然消失。

    田七娘暗忖:“这遥儿倒也乖觉,知道分寸,没有依仗是为三思做事就肆无忌惮、到处求告。招来百官群起攻之,比上玄那个混帐东西要强多了。”

    田七娘倏而想起了临安令刚刚送来的消息,穆上玄跑到临安府去,向临安令强索绸缎三百匹、牛二十五头,还打着女王的旗号,说是要为她办一场什么**会。临安令不敢不给。可这么大的一笔帐又无处报,只好报到女王驾前。

    想起穆上玄,田七娘愈加烦恼了:“遥儿这孩子瞧着也算机灵,这一回怎么就犯了糊涂,留了这么多的把柄给人家呢。终究是年轻呀,一朝得志,不免得意忘形,这一次,无论如何得给她一些苦头吃了,否则如何向百官交代?只是,这件事必须得尽快结束,不能由着赵乾没完没了的查下去,再查下去,丢人的就是老妇、就是田家了!”

    屏风后面,忽地传来一阵嬉水声和郑安易的大笑声,田七娘顰起的眉头微微一舒,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现在也只有和小小的爱郎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觉得无忧无虑,才会有种重拾青春的感觉。

    田七娘想着,轻轻一抽腰带,姗姗走去,步姿袅娜,依稀恢复了几分当年的风采。

    行至屏风处时,她的一袭宽袍已悄然褪下……

    ……

    翌日,官员弹劾的目标和力度开始改变了,虽然弹劾奏章还没有明确指向田三思,但是弹劾奏章中强烈要求查清入选官员背景、打击幕后黑手的呼声越来越高。

    姜德胥已经是过街老鼠,姜德胥一派的人也正在6续被清洗。这股风向不用问,是冲着田三思去的。事实上,类似的奏章早就有了,田承乾岂会放过这个打击同门政敌的好机会?他早就指使人弹劾了。

    但是田承乾只有在蛊惑百姓请愿、劝进、请女王加封号这些方面有所建树,实干能力远不及田三思,这么多年,他在朝廷中也没有建立多大的势力,他的主要人脉都集中在田氏家族内部那些人身上。

    因此,属于田承乾一派的官员不多,有资格替他上疏言事的人更少,也就无法形成很大的声势。现在突然加入一股生力军,附和他的声音,要求清算左右选官幕后黑手的声音便越来越响亮了。

    三天后,仍在龙门散心的女王突然召何逆渺、顾自立、杜景俭、周允元、杨二律五位大臣入山伴驾,赐其龙门汤浴,以示圣恩。

    这五个人中,除了杨二律,其余四人都有宰相身份,女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宰相之争,至此算是尘埃落定了。杨二律胜出!

    也巧,五大臣赴龙门的这天,今冬的第一场雪来了。

    雪不大,连地表都没有完全覆盖住。人马一走,很快就踏出了路的原形,倒是山野间本就是比平地温度低些,又没有车马行人践踏,所以蒙了薄薄的一层白雪。给这灰蒙蒙的山色披上了一层银装。

    五大臣到了山里,先被带到他们的住处,这里处处温泉,虽是初雪寒冬,可在这里却是非常温暖,五大臣因为刚到,急于面见女王,也没有洗的太久,在温泉里简单地泡了泡,着装整齐。便一起去拜见女王。

    女王正在山上那眼温泉处散步,身边只带了裴纨一人。因为这里有一眼极热的温泉,所以这里得天独厚,冬雪季节,这附近却是草木葱绿,热泉涌出来,汩汩向下流去时,泛起缕缕白雾,置身其间,恍如仙境。

    五大臣被内侍引着。踏着积雪,穿过迷雾,渐渐如入春野,对此妙境。心下也是啧啧称奇。不一时转过一丛碧绿,便见田七娘正立在一棵花树下与裴纨谈笑,五大臣心中一宽:“看来女王今天心情不错!”

    伴君如伴虎,哪怕他们位极人臣,也不大敢和盛怒之中的女王大王相处。五大臣不敢多看,到了女王身边。赶紧长揖施礼:“臣何逆渺顾自立、杜景俭、周允元、杨二律,见过大王!”

    “呵呵,众爱卿到了呀。这山间有一眼温泉,是以温暖如春,草木旺盛,于这寒冬季节实为一处殊丽妙境。众爱卿为国操劳,多有辛苦。是以老妇唤你们来,让你们于这洞天福地,好生歇养一番!”

    “大王如此关爱,老臣感恩戴德!”

    众大臣纷纷拱手谢恩,田七娘微笑转身,从那花树上折下一枝,拿在手上,看着那枝头盛开的梨花道:“此处近温泉,是以草木常青,但节气不对,能够盛开的鲜花却不多。惟独这棵梨树,如此季节,竟然满树梨花,也算一奇了。众爱卿以为,这梨花盛开,意味着什么?”

    杨二律想都不想,马上说道:“大雪纷飞,朔风如刀,此处却依旧梨花盛开,这说明,大王的圣德连这无心的花木也能感沐得到,所以能逆时而生!虽周文王德及行苇,也不过如是了!”

    四位宰相同时为之侧目,心中暗道:“这位杨仁兄好会拍马屁!”

    “哦?”

    田七娘不置可否地瞟了其他四人一眼,微笑道:“四位爱卿也这么看么?”

    杜景俭心中一动,趋身上前道:“谨按《洪范五行传》:‘阴阳不相夺伦,渎之即为灾。’又《春秋》云:‘冬无愆阳,夏无伏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如此季节,本该万物凋零、生机枯败,可是此处却梨花盛开。阴阳违时,大悖常理,此乃不祥之兆,臣以为,这……是上天的警示!”

    其他几人听了尽皆变色,田七娘却笑容依旧,只把眉头微微一挑,道:“哦?这是上天警示之兆?杜相以为,老妇犯下了什么罪过么?”

    杜景俭面色不变,道:“大王将国事委之大臣,如果有什么不妥,那也是咎在臣下。臣等宰相为百官之,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今上苍有所警示,那是臣等失职!”

    田七娘将那梨花顺手抛进温泉水,看着花枝随泉水流去,淡淡地道:“朝廷么,如今确实是乱了些!”

    众大臣心中凛凛,齐齐拱手道:“臣等有罪!”

    田七娘又道:“既然乱了,各位爱卿身为宰执,就该及时求治,为老妇分忧才是!”

    众大臣再度拱手:“臣等谨遵圣谕!”

    田七娘微微转身,大袖一拂,道:“众卿为国操劳,俱都白苍苍,偶有过失,老妇又何忍加罪呢?今见众卿,老妇不免就想起了姜德胥,姜德胥为相,虽有过亦有功。如此大雪寒冬,想他一路奔波去往岭南,必然更是辛苦,老妇……心中不忍呐。老妇想召他还京做个监察御史,众卿家以为如何?”

    五大臣齐声道:“大王慈悲,姜德胥必深感圣恩!”

    裴纨明眸一亮,喜上眉梢:“女王这是想告诉文武百官和未央侯,要见好就收呀,连姜德胥都放过了,还能追着田三思不放么?那么遥儿也……”

    想到这一节,裴纨原本略显落寞的脸蛋登时荣光焕,恰如那枝头新开梨花,粉淡香清,丽如晴雪。却不料田七娘脸色一沉,又道:“那遥儿心地品质原也是好的,可这一次,她懈怠职守,确有罪过,不可不予惩诫,就让她……”

    裴纨一颗心又陡然悬了起来。

    田七娘似乎也想不好该如何处治遥儿,不惩治她吧,无法向朝野交待。惩治她吧,她又是因为替田家办事捅了漏子,田七娘目光一转,忽然看到那眼热气腾腾的温泉,忽然有了主意:“嗯!让她到龙门来,做温泉汤监吧!”

    ……

    龙门山脚下,孤零零地站着几名官员。

    山上山下,一片苍茫,这已经是入冬后的第三场雪了,大地终于裹上了雪白的裘衣,白绒绒一片。

    山口这个位置,整个是山风呼啸出入的地方,因此几个身着绿、青官袍的小吏和几个身着两截衣的杂役站了没多一会儿,就把手袖进怀里,跺着脚儿,冻得脸蛋儿**的了。

    一个穿青衫的中年人吸着鼻子,探头探脑地向山外看了一眼,一阵山风恰好从山谷中吹出来,把雪沫子都卷进了他的脖梗 。青衫人打了个哆嗦,赶紧缩起脖子,对旁边一位身着绿袍、长着一只鹰钩鼻子、脸上无肉的老者说道:“薛汤丞,这儿风太大了,要不咱们回山里去等吧,身子都快冻僵了。”

    那鹰钩鼻子的汤丞也冻得脸色青,肌肉僵硬,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了,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一边跺着脚,暖和着身子,一边道:“徐录事,你要回就回,可别怪老哥哥没告诉你,咱们这位汤监,你别瞧着如今是落难了,可人家上边连着长乐侯和穆夫人呢,寇卿宫、吏部里头,人家都是风光过的人物,指不定哪一天就一飞冲天,依旧是威风八面。就算人家这一辈子都要蹲在这山沟沟里,嘿嘿!”

    薛汤丞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能把寇卿宫把持在手中,能单枪匹马斗垮御史台的人,你自己个儿心里掂量掂量,那是怎样的一个狠角色,你……得罪的起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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