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的时候,胡燊胡典事鬼鬼祟祟地钻进了俊下臣的签押房,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房门一开,胡典事抱着脑袋跑了出来,紧跟着一方砚台后发先至,呼啸着越过胡典事的脑袋,“啪”地一声砸在墙上,摔得粉碎。

    打开的房门里旋即传出俊下臣的一串咆哮:“好胆!你如今这般下场,还敢挑衅本官,好好好!来某不整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不叫俊下臣!”

    胡燊远远逃出门去,这才心有余悸地站住,回头看了看,狠狠地向地上呸了一口,低声骂道:“真他娘的不分好歹,老子好意前来相告,反而受你责骂,真是疯狗一只!”

    说话间,远远一人行来,到了近前,翘着下巴傲然问道:“少卿的签押房可是此处?”

    胡燊一瞧那人那身官袍,论品阶可比他高了几级,当下不敢怠慢,连忙拱手道:“少卿的签押房正是后边那片房舍,不知足下是哪个衙门的官员,可需小人代为禀报么?”

    那人夷然道:“卫某是少卿的老朋友,登堂入室,从来不需禀报!”说罢把袖子一拂,昂然走过。胡燊气极,看着他的背影又是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暗暗咒骂道:“鱼找鱼,虾找虾,乌龟专找大王八,都他娘的一路货!”

    来人乃是侍御史卫遂忠,他做泼皮时便与俊下臣相交莫逆,所以确实如他所言,他与俊下臣从不见外。卫遂忠施施然进了俊下臣的签押房,只见房中一片狼籍,文房四房撒了一地,俊下臣脸色铁青,气咻咻的余怒未息。

    卫遂忠不由大为惊讶,连忙陪笑上前道:“府尹,这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惹您发怒啊?”

    俊下臣睨了他一眼,恨恨坐下,拍案道:“还不是那个遥儿。好大胆!真真好大的狗胆!若非某与她之间的恩怨大王一清二楚,不能不避一避嫌疑,这次我一定把她办为纂连耀的同党,把她折磨生不如死!”

    卫遂忠诧异地道:“遥儿?遥儿不是被贬到龙门种菜去了么。怎么又招惹到府尹了?”

    俊下臣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说到气愤处又是破口大骂,气得面孔扭曲,肌肉哆嗦地道:“我绝不饶她!绝不饶她!早晚我要把她抓进大牢,把这小娘皮绑了起来。当面……嘿嘿嘿嘿……”

    俊下臣说着,似乎又陷入了臆想狂,狰狞地笑着,眼神儿有种非正常人的疯狂,饶是卫遂忠追随他日久,看了她这样异于常人的目光,心中也是一寒。

    卫遂忠想一想,苦着脸道:“府尹,温泉汤监不供应住宿、饮食,咱们该怎么办才好?这一去。不是削了府尹您的颜面么?”

    俊下臣不屑地道:“区区一个温泉汤监,奈何得了我俊下臣?我现在是她的顶头上司!”

    卫遂忠道:“是是,这口气,咱们自然是要出的。可是,就算住进龙门宫室,可这酒宴所需的饮食、歌舞,一应事物,介时可来不及现准备呀?”

    俊下臣听了看看大敞的门扉,天色已经昏暗,不禁皱起眉头。恶声恶气地道:“那待怎样?难道要本官明日自备酒菜,一路拉去龙门?”

    卫遂忠连忙陪笑道:“哪儿能呢?府尹不要着急,遂忠想想办法。”

    卫遂忠低下头去,仔细思量半晌。忽地一拍大腿道:“我有办法了!”

    俊下臣睨着他道:“怎么?”

    卫遂忠嘿嘿一笑,得意地道:“府尹勿需多问,明日只管安心赴龙门饮宴,其它的事一概包在我的身上!府尹放心,我卫遂忠出马,一定把事情办得圆满。让府尹这场‘烧尾宴’风风光光!”

    “烧尾宴”是指新官上任或者官员升迁,招待前来恭贺的亲朋好友的宴会,其意取自于鱼跃龙门,必经天火烧掉鱼尾,方能化龙的喻意。如果不算上俊下臣有意炫耀于对头遥儿的想法,在龙门召开这场“烧尾宴”,正合了跃龙门之意,倒是吉利的很。

    一大早,薛汤丞、徐录事还有苏掌固等人便在山脚下候着了,虽然他们明知道俊下臣不可能到得这么早。因为俊下臣如果此时能出现在山脚下,那除非他是半夜就起床准备,城门一开马上出城。

    几个人穿的都很厚,御寒效果极好,可是在山脚下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以后,一个个也冻得脸色发青双脚麻木了。

    徐录事抻着脖子看看山上,见遥儿还没有出现,便吸了吸鼻子,对薛汤丞道:“还别说,咱们这位女汤监倒真是硬气,到现在还高卧不起。就不说少卿的赫赫凶……威名吧,就凭他是咱司农寺的二当家,汤监敢这么托大,我就得服气。”

    薛汤丞笑骂道:“什么二当家,咱们又不是山贼。人家汤监,你就不要比啦,少卿面前,汤监敢摆这个谱,咱们可不行,你们也别抱怨下山太早,我叫你们早早下山来,冻在这儿,是为了你们好!”

    薛汤丞跺着脚道:“不明白是吧?咱们汤监是摆明了要跟少卿对着干了,回头惹恼了少卿,咱们怕也要跟着倒霉。现在冻得狠一些,也叫少卿看看咱们的诚意,免得他们神仙打架,咱们小鬼遭殃。”

    苏掌固年纪虽轻。身子骨却单薄的很,还不及薛汤丞耐冻。苏掌固冻得一肚子火,听薛汤丞这么说,不禁嗤溜了一下鼻子,不屑地道:“薛汤丞、徐录事,您二位也不用把汤监吹嘘的那么厉害,她要是真的不怕来少卿,干嘛昨儿就把一干朋友送回城去了?”

    徐录事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个屁!汤监家里头仅在南市现在就坐拥二十余家店铺,年节期间,一年到头儿不得去拢拢帐?人家回城,是有正事做的。”

    苏掌固“嘿嘿”地冷笑两声,阴阳怪气地道:“反正……今儿少卿要到龙门办‘烧尾宴’,昨儿汤监就把人送回临安城,我怎么看,这都是向人家服软的意思。”

    薛汤丞道:“真要服软,汤监也不会申明既不许少卿住宿也不给他张罗饮食了,依我看。汤监这么做只是不想让少卿抓他的把柄,汤监如今毕竟是在人屋檐下,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这时,一个执役远远跑来。高声喊道:“汤丞。薛汤丞,山外有人来啦!”

    薛汤丞诧异地道:“不会吧,这么早少卿就到了?”

    他手搭凉蓬向远处望去,雪原尽头,果然看见一排黑影正缓缓移近……

    队伍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清他们的轮廓,七八辆大车。二三十骑护拥着,迤逦地向龙门山下走来。薛汤丞长长吸了口气,唤过一个执役道:“你快去,上山告诉汤监一声。”

    苏掌固乜着他道:“汤丞,人家汤监不是根本不把少卿放在眼里么,告诉他做什么?”

    薛汤丞瞪了他一眼道:“你少废话,汤监肯不肯下山接迎,那是人家汤监的事,咱们该尽的心还得尽到。汤监待咱们兄弟不薄,你那来的那么多怪话!”

    苏掌固受了他一番训斥,悻悻地不再言语,薛汤丞摆手道:“走啦!别等来少卿到山下,这位爷脾气大着呢,咱们迎上去!”

    薛汤丞一声令下,一群在龙门守温泉、种菜养马的小吏便乱哄哄地迎了上去……

    俊下臣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位朝廷大员,这些朝廷大员无求于俊下臣,俊下臣也不可能给他们什么。他们之所以如此巴结俊下臣,并不是想从俊下臣那儿得到什么,只是希望再有什么风波时,俊下臣能念及今日这段交情。不要胡乱牵连他们。

    司农寺也来了一批人,大司农唐幽逍察觉龙门山上将有一番龙虎斗之后,马上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美其名曰巡视各园苑屯监。但是司农寺里毕竟还有大批留守官员,这些人不能不捧场。尤其是被拨到俊下臣手下听用的明曦和李钧这两位司农令。

    明曦一见薛汤丞,便怒不可遏地训斥起来:“这个遥儿,还有没有一点规矩,懂不懂上下尊卑,来少卿光临温泉汤监,她竟然不来相迎,太不像话了!”

    薛汤丞刻意挺起他那张冻得发青的脸,讪然不做声。

    哪怕人人都明白遥儿就是不想给俊下臣这个面子,薛汤丞也不能直说,这是做人下属的本份,而且这么说俊下臣面子上也能好看一些。

    其他几人忙不得是一片奉迎,马屁如潮中,一行人缓步登山,快到龙门汤监那块华丽的石坊牌楼处时,就见遥儿抱着双臂站在那儿,笑微微地看着他们,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俊下臣的脸色登时一沉,冷冷地哼了一声。

    司农令明曦赶紧道:“这个遥儿太也目中无人了,卑职去教训教训她!”

    明曦脚下一紧,怒气冲冲地迎向遥儿,待他冲到遥儿面前时,脸上的怒气已经奇迹般地消失了,变成了一副带些谦卑的讪然:“汤监,来少卿刚刚到任,今日携诸位同僚好友往龙门一游,你看……大家毕竟都是司农寺的人,有什么不愉快也不好叫外人瞧在眼里,退一步海阔天空啊,您说是不是?”

    遥儿没想到此人前倨而后恭,变脸变得竟如此迅速,心中不禁好笑,他看此人有些面熟,便问道:“小女子当日到司农寺报到时,似乎曾与足下有过一面之缘。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足下似乎是司农寺令,敢问尊姓大名?”

    明曦欢喜地道:“本官明曦,不想汤监还记得本官,当真是好记性。”

    遥儿点头道:“明司农既然开了口,遥儿本不敢不从,不过,此处是王家林苑,按道理非王室成员不得妄入,我当然不是不近情理之人,本衙官员若来此处汤沐一番,解解疲乏,原也无伤大雅。

    只是,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我身后这道门户,诸位尽管进得,可那第二道门户,便是王家宫室范围,诸位切不可擅入半步。我既为温泉汤监,此乃职责所在,还请明农令莫要见怪!”

    明曦脸色有些难看起来:“那……你让少卿往何处住宿?”

    遥儿道:“他么,要么今日来、今日走。要么自去前山寺院,献点香油,求个住处!”

    “放屁!”

    俊下臣堪堪登上石阶,明曦前边是如何“教训”遥儿的他没有听见,却听清了遥儿这句话,俊下臣强压的怒火腾地一下冒了起来。他沉着脸色走过来,一把拨开明曦,指着遥儿的鼻子,一字一顿地道:“你给我听清楚,这个地方,我今天住定了!”

    “住当然可以!”

    遥儿的嘴角轻轻勾了起来:“少卿若是如此有兴致,下官自当成全。旁边不远就是温泉汤监一干人等的住处,我可以叫人腾出几间房出来,请少卿和各位客人入住!至于那二道门里……”

    遥儿沉声喝道:“徐录事!”

    徐录事正站在人群里看热闹,忽听遥儿喊他名字,下意识地答应一声,待他踏出一步,这才反应过来,这时候万万不该朝里面搅活的,只好期期艾艾地问道:“汤监,什……什么事?”

    遥儿盯着俊下臣,朗声向徐录事问道:“本官到任第一天,是你为本官解说的温泉汤监诸项章程。我现在有些记不清了,想听你再说一遍,这山上的泉宫浴殿,何人可以入住啊?”

    徐录事胆怯地看了俊下臣一眼,讷讷地答道:“王……女王、王储、王室中人,异……异姓王爷,或者……或者王室邀……邀请来的客人……”

    遥儿对俊下臣道:“大人少卿,你听清楚了?不知足下是女王、王储、王室、异姓王,还是……你们一行人中有哪位是王室子弟呢?不管你们符合了哪一条,我都会立即放行!”

    俊下臣鼻息咻咻,眼神也因为莫名的兴奋而透出一种邪异的味道:“遥儿,你不要以为凭着这些臭规矩就能挡我俊下臣的路!我今天就是要住进山上的泉宫,你去弹劾我呀,你以为女王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制裁我么?哦……,我倒忘了,你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温泉汤监,你没资格给女王上奏疏,要不要本官帮忙替你递上去?哈哈哈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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