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陈羽尧放下东西就回了房间。

    “你不开心吗?”急雨问他。

    陈羽尧把头埋在枕头里,不说话。像在思索,又像是在赌气。

    急雨悄悄把门带上出去了。如果他不肯说,自己怎么问也没有用。

    急雨洗了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发现“小娘鱼”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的被子上。

    肯定是陈羽尧的房间进不去,自己原本的窝不想呆,居然跑到急雨这里来鸠占鹊巢。

    “下来。”急雨冷着脸道。

    “小娘鱼”瞪大眼睛作无辜状,不为所动。

    “好。”急雨眯起了眼睛,“你最好今晚都待在这儿。”

    她轻手轻手地进了陈羽尧的房间,从床尾掀开被子往前爬,“喵”。

    才钻了一半,头顶传来陈羽尧有气无力的声音:“小雨,别闹。”

    急雨顿了顿,索性什么也不在乎,直接将革命进行到底,从陈羽尧的怀里把脑袋探了出来,睁着两只眼睛望着他。“‘小娘鱼’把我的地方给占了……”

    陈羽尧睨了她一眼,“借口。”

    急雨“嘻嘻”地笑,然后皱皱小鼻子,“你为什么不洗澡身上都香香的呢?”

    “哪有香味。”陈羽尧嘟囔着,然后道:“谁说我没洗澡,下午就洗了。”

    “你跟小舅舅去桑拿房了?”急雨问,“里面的马杀鸡女郎美不美?”

    “胡说什么呢!”陈羽尧敲了敲她的头,“什么桑拿房,马杀鸡。你都跟谁学的……”

    “香港电影里都是这样的。”急雨说,“上个星期天晚上我看了杜琪峰导演的《以和为贵》。”

    中间有一段,虽不卖弄血腥,却看得人触目惊心。急雨看了,引起强烈的心理不适,以至于彻底刷新了古天乐在她童年里占据的“白古”形象。

    陈羽尧就算没有看过,听到杜琪峰这位黑*教父,也可以想见这部电影的题材。

    “少看这种片子。”他说,“你离那里面的世界……越远越好……”

    急雨眨着眼睛看着他。那我如何走近你呢?

    “好的。”急雨突然从善如流,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准备起身。

    陈羽尧却一下子从后面揽住她,“再……陪我待一会儿。”

    急雨不动了。而陈羽尧也只是静静抱着她。

    月光照了进来。她面朝着格子木门,看着盆栽上的枝叶摇曳的投影,心里无限静谧。

    “都说,一个男生真正喜欢一个女生,是不可能做到坐怀不乱的。”急雨说。

    陈羽尧把头埋在她颈窝,并不搭话。

    “除非……”急雨故意停住。

    “除非什么?”陈羽尧懒洋洋地哼了一句。

    “一是他根本就不爱她。”急雨掰着手指,“第二呢,或许他有什么隐疾……”

    陈羽尧挠她,“胡说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跟我用激将法?”

    “那你会上当吗?”

    “不会。”陈羽尧直截了当。

    “哦。”

    急雨乖乖睡觉。

    她这么一闹,陈羽尧心里松快了很多。

    但她并没甘心就此睡去,闭着眼睛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很认真的问……你不碰我,但是不是也不想其他人碰我?”

    急雨感觉到陈羽尧抱着她的胳膊一紧。

    她回头去,借着淡淡的月光,可以看到陈羽尧在瞪她。

    “说什么呢?”陈羽尧气不打一处来,坐起身子。

    急雨一把拉住他,“又要走?你就是个逃兵,遇到点事儿,你就会跑。”

    “我不是跑,我是要去洗澡。”陈羽尧冷着脸道,“你还不回房去。”

    “你亲亲我,我就回去。”急雨说,“就像你亲‘小娘鱼’一样。”

    陈羽尧一巴掌轻拍在她脑门上。

    “算了,不逼你。”急雨拉过薄被子盖在头上,老气横气地说:“慢慢来吧。”

    陈羽尧无语,帮她掖了掖薄被,去阳台抽了一支烟。

    五月初五,陈羽尧的生日。

    今年的端午节,也是高考的第一天。

    急雨想起那天生日会上翟逸说的话,她衷心地祈祷,他能够如愿以偿。

    端午这一天,只宜道一声安康。

    端午是恶月恶日,诸事不宜。安康便是最好的祝福了。

    s市的端午与众不同,祭拜的不是屈原,而伍子胥。

    那个过不了韶关一夜白头,在异国的土地上奉献了一生却未能善终的诤臣。

    伍子胥与苏城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比屈原还要早200年。

    当年是他,不辞辛劳率领人马,相土尝水,象天法地,构筑了周长47里的s市古城。

    事至今日,古城里的地名都与伍子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胥口,为伍子胥抛尸入江所在地,s市百姓为纪念他,建立起了伍子胥墓和胥王庙。附近的小山命名为胥山,濒临的太临命名为胥湖。而他开辟了历史上第一条人工运河也被称为“胥江”。

    他在百姓心中,盖过了夫差,被视为无冕之王。

    当陈羽尧和她说起伍子胥的故事,她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肉粽。

    “怎么了?”

    “觉得伍子胥不应该得到这个下场。”

    “你,为他不值?”陈羽尧在她面前蹲下来,拿过盘子的粽子,帮她剥起来。

    “没有不值,士为知己者死。”她说。

    “夫差也算知己者?”

    “不,夫差不是,但阖闾是。”

    “你懂得还挺多嘛。”陈羽尧赞赏地看着她,但早已见怪不怪。

    急雨说,“没有他,伍子胥过了韶关也不过郁郁一生罢了。得到了他的赏识,才得以施展平生抱负。但他应该学范蠡,功成身退就好了。”

    陈羽尧将剥好的粽子递给她,“明知阿斗扶不起来,诸葛亮不还是没走吗?”

    “这世上,有些人是死心眼。”他缓缓道,“可敬可佩。”

    急雨点点头,随后道:“我不要做死心眼。我要做范蠡。”

    陈羽尧哈哈大笑,“拭目以待。”

    初中的时候,全校都在追《仙剑》,高一的时候,又在追《仙剑三》。街头巷尾都在播放里面的主题曲。里面的角色和剧情,急雨在食堂吃饭和去校小卖部买东西时看到的片断,都能拼凑个全貌。

    念珠问过她,“《仙1》你最喜欢谁?”

    她答:“唐钰小宝吧。”

    “那《仙3》呢?”

    “五毒兽。”

    念珠吃惊,“你是说唐雪见口袋里的那个仙兽?”

    她理解不了急雨居然会对一个不起眼的角色,或者说干脆就是一件辅助主角光环的宝物,情有独钟。

    她喜欢五毒兽,其实很简单。因为端午节乃五毒纵横之日。

    只是字意上的些许关联,让她不由分说喜从心起。

    一到晚上,“小娘鱼”反而精神矍铄,吃完一只猫鲜包后,跟沙发垫垂下的流苏大战三百回合。

    突然它停下动作看向门口,“喵”了一声。

    急雨同样望了过去,门锁响动,陈羽尧回来了。

    这已经是十点多了。急雨什么也没有问,转身去厨房端出了一块仅2寸大的戚风蛋糕。

    “吃个夜点吧。”她说。

    蛋糕上面覆有红绿色果酱画的刻度,还标写了数字。

    陈羽尧凑近一看,并不是他的年龄。

    “这是?3.1415926……”他照着读了之后明白过来:“是圆周率?”

    “嗯。”急雨抿着嘴笑,“还是你教我背的。‘急雨牌’圆周率蛋糕——天上地下,只此一家。”

    “是你自己做的?”陈羽尧连忙尝了一口,“啧啧”赞叹道:“应该叫‘金’字招牌。”

    甜食解酒,加上蛋糕很小,他很快就将其解决了。

    推杯换盏一天,居然是一副根本没吃饱的样子。

    急雨看着心疼。

    陈羽尧问她,“家里有没有粽子?”

    “有。”

    陈羽尧不喜欢吃粽子的。但是急雨外婆包的粽子除外。

    急雨从小看着外婆包,知道它之所以好吃,是因为外婆的粽子不泡水,清洗后用苇叶包时,要特别注意用量。

    大灶里煮上一天一夜,保证米粒都煮好。最后出来的粽子,质地紧密,糯而不粘。

    并且形状也比市面上要有趣味的多,牛角形状的,枕头形状的,还有用芭蕉叶包成的长长的马蹄粽。

    陈羽尧没有想过,还能再吃到。

    急雨会包,只是离开锦溪镇后,再无张罗的心思。

    眼下只包了一小锅,形状各异,只调了两种陈羽尧最喜欢的馅料:蛋黄和鲜肉。

    是的,唯独在粽子上,他不喜欢吃甜的。

    “很晚了,粽子不易消化。”急雨说,“你尝尝鲜就好,明天早上接着吃。”

    “好。”

    “刚都没来及让你许愿,你就把蛋糕吃光了。”急雨埋怨道。

    “连蜡烛都没有。”陈羽尧享受着蛋黄鲜肉粽的咸鲜,“许什么愿望呀。”

    谁说没有,常备蜡烛可是她的习惯。

    不过,白蜡烛是不是有点……

    急雨笑着道出后,陈羽尧对此倒不是很在意,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心想不妨凑个趣。

    急雨就回屋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点燃后立在桌上。

    她关了灯,看着烛光中他阖目的侧脸,心中无限平和温暖。

    突然光影动荡,“小娘鱼”跳到了陈羽尧的腿上。

    “你来干嘛?”急雨气哼哼地道。

    “小娘鱼”舔了舔陈羽尧的手背,斜睨着她。

    陈羽尧喜笑颜开,摸了摸它的头,“愿望许完啦。”

    “是什么?”

    “希望小娘鱼能一直像现在这样陪着我。”

    当晚,他们相拥而眠。

    急雨没有想到,第二天会有人找上门来。

    她有稳定的生物钟,因而敲门声间杂着门铃响起的时候,急雨看了看床头的闹钟,才四点一刻。

    “谁?”她走到门边,并没有立即开门,打开猫眼,外面是个年轻的女人。

    “开门!”女人继续捶门。

    “你是谁?”急雨平静地问她,“你找谁?”

    “我找陈羽尧!”猫眼中集敛着女人愤恨的神情,“我是他女朋友!”

    你是他哪个女朋友?急雨想了想,没有问。

    而陈羽尧此刻已经被吵醒,“怎么了?”

    “有人找你。”急雨顿了顿,“说是你女朋友。”

    陈羽尧脸色变了变,随后起身,拿起房门钥匙:“小雨,时间还早,再眯一会儿吧。我会处理好。”

    急雨点了点头。

    陈羽尧把门带上后,她没有依言躺下,睡意全无,打开主卧与阳台的木质推拉门,走上阳台。东方出现了一片鱼肚白,眨眼间变成了粉红色,天上的云彩逐渐散开。

    南风吹来,急雨感觉有些冷。她拉了拉纱帘,半掩着站在后面去看院中的那根银杏树。银杏叶子像一只只金黄的小手,呼唤着破晓天光。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走了?”急雨问。他甚至没有让对方进来,就把人打发走了。

    “嗯。”陈羽尧坐在床沿,不想多谈,“小雨,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了。”

    “是吗?”

    急雨一低头,看见楼道里走出一个穿着黑裙的女人。

    那女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带不甘地看向这里。急雨下意识地隐藏在了纱帘后,此刻她方看清了对方的样子。即使是清晨来此撕架,也依然将自己收拾得妆容精致。

    她,就是陈羽尧的女人?还真是漂亮。

    急雨如此想着,心中涌出一种涩涩的感觉。

    女人最后恨恨地看了一眼,踩着高跟鞋而去。

    “你怎么和她解释的?”

    天边现出一丝光亮,顷刻逐退残星,继而啄破云层,半轮光焰夺目的太阳缓缓升起,周围霞光尽染。

    “解释什么?”陈羽尧淡淡道,“以后她绝不敢再来骚扰你。”

    “那其他人呢?”急雨问。

    司徒阙告诉过她,陈羽尧有固定的几个女朋友的。

    一句话,涵盖了太大的信息量。

    急雨眨眨眼睛,消化了片刻,才道:“小舅舅,你是在担心我吗?”

    问得司徒阙一愣,反而不知如何作答。

    她望着司徒阙眼中的寒潭,毫不闪避,于是司徒阙也看到了她眼中的古井无波,同样深不可测。

    “别劝我。”她说,“我所求,只是活着。活得平安顺遂,但是不代表,我承受不起任何的波澜。”

    面对陈羽尧眼中的诧异之色,急雨转过身问道:“我还是想知道,你怎么跟那些女……其他人,说起我的存在?”

    “这很重要吗?”

    “是。”

    “那我告诉你,我不需要跟她们解释什么。”陈羽尧话带愠意。

    “今天是她,明天还会是谁呢?”急雨喃喃道,“我现在特别想知道,对你而言,我是什么样的存在?”

    “你是小雨。”陈羽尧说。“你和她们不一样。”

    “是的,我和‘她们’不一样。”急雨自嘲地笑了笑,“我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小雨……”。

    “我要离开你。”急雨说。

    陈羽尧吃惊地看着她。

    “我不继续在你身边扮演着好妹妹的角色。”急雨说,“对不起,爱是奉献,我原本以为我可以一直奉献而不索取。事实上,我根本做不到。”

    “你不用走。”陈羽尧站起身来,“我走。”他顿了顿,交待道:“‘小娘鱼’我就不带走了。你帮我照顾它吧。”

    急雨哽咽了一下,随后道:“还是我搬走吧。”

    陈羽尧道:“你先住进来的。当然是我走——如果‘小娘鱼’你没有时间去照顾它,那我就把它一起带走好了。”他笑了笑,“没关系的。”

    “没事,你把它留下吧。”急雨轻声道,“我已经习惯有它在的日子了。”

    “那好。”陈羽尧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并不多。

    他拿起车钥匙准备出门的那一刻,急雨的眼泪夺眶而出。

    “为什么我不行?”她问。

    “你不相信爱情,我也是。”陈羽尧说,“如果想要女人,我可以有很多。但你对我的意义不一样。除非我做好了失去你的准备。可一旦我们之间沦为了爱情,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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