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这么轻易就收下了自己的礼物,杨宁也颇感意外,张居正仿佛看出杨宁的疑惑,微微一笑道:“小友看来也听说过本辅向不收受礼物,想必是奇怪此次为何如此痛快就收下了小友的礼物吧?”

    杨宁讪讪道:“阁老慧眼,小子的确是没想到阁老如此给面子,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的!”

    张居正撵须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自从与小友在法空大师菜园相遇,聆听小友一番教益之后,本辅便将小友引为了知己……!”说到这里,张居正顿了顿,面现感慨道:“说起来,这天下之大,谁又能理解本辅一番革除弊政、富国强兵之心,而小友不但理解,观点见解比之本辅更是精辟深刻、字字珠玑,那日与小友一番谈话之后,本辅确实是受益匪浅啊!”

    对于张居正没口子的夸赞,依杨宁的厚脸皮,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道:“小子只是一时狂妄,胡言了几句,不提也罢!说起来,小子自从那次有幸与阁老结识,按说早该来府上拜会的,不想却先后两次出京,在京城的时间十分短暂,以致一直拖到现在,阁老还请不要见怪小子失礼才好!”

    “小友能来看本辅,本辅高兴还来不及呢,又何谈什么见怪不见怪!说起来,小友先后两次出京,先督军宁夏,立下平叛大功,后又出使草原,迫得俺答接受何谈,一举解决我大明北疆几百年边患,更是功在社稷。这两件事足可看出小友身具大智慧、大才能,不过虽说如今小友已是司礼监秉笔,但若当初踏入仕途,只怕成就……开,呵呵,看本辅有些糊涂了,过去的事了,还说这些作甚!”张居正说到后来意识到不妥,如此说只怕杨宁面子上不好看,他便住口不说了,只是脸上遗憾之意却是十分明显。

    杨宁倒没什么感觉,反正他又不是真的太监,闻言他故作感叹道:“天意难测,造化弄人,不提也罢!对了,说起和谈的事情,如今谈得如何了?那都善和把汉纳吉有没有提什么刁钻条件?”

    张居正脸上现出一丝疲惫与忧虑道:“这几日阁里有些变动,几位阁臣都顾不上这事,只有本辅自己主持商议,那把汉纳吉倒没什么,只是都善却是只‘老狐狸’,比较难缠,照现在的谈判进度,只怕十天半个月都有的谈,不过,这都善再怎么狡猾,也是来我大明乞降的,主动权毕竟掌握在我们手里,他们的小王子还在我们这里,定会比我们先沉不住气!”

    杨宁点点头道:“阁老此言有理,如今土默特部刚闹完内讧,虽说兵马损失不大,但毕竟人心惶惶,内部不稳,他们想必应该是更急于达成和谈的,达成和谈之后,只要按照咱们之前商议的,封贡、互市,甚至移民、融合,到时候整个土默特部便会与我们关系越来越密切,对我们的依赖也越来越大,到时候他们生活富足,哪里还会想得到来劫掠我们,我们反而也得到了一个强力的盟友,到时候对付其它蒙古诸部,也容易了许多!”

    之前这番理论,杨宁在去山西前便与张居正详细谈过,如何达成和谈,如何开通互市,如何移民融合,一步步就如编织一张越来越紧密的大网,最终将土默特蒙古紧紧绑在大明的战车上,想脱都脱不开!

    以前汉人对少数民族的结好,无非就是和亲或者简单的给些好处,却并没有深入的采用一些融合政策,以至于当少数民族好处享尽,或野心升起时,便又起兵来侵扰中原了,而如果按照杨宁的方针,两族通商通婚、日益融合,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蒙古人哪里还能兴得起兵,最起码的,日子过得富足了,谁还起那玩命劫掠的心思!

    其实杨宁的这个观点在现在看来实在是再简单浅显不过,但明朝时又哪里有人想到过,明朝可以说是历史上与北方民族战乱最频繁、最严重的一个朝代了!

    当时张居正听了杨宁这番话之后,不由又是震惊又是赞叹,若按照杨宁的政策逐步展开,几十年、甚至几年之内,何愁边患不靖!如今杨宁再次提到这些观点,张居正依旧是激动不已,对杨宁的非凡见识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他看来,杨宁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指点天下之气魄,只能让他惊为天人了!

    “对了,阁老,刚才您说最近内阁有些变动,不知道是怎么了?”杨宁趁着张居正情绪高涨之时问道。

    杨宁这一问,张居正本来高涨的情绪顿时缓和了下来,神色变得凝重道:“当初你我初次相遇时,听小友言谈间看来早就看出本辅与高阁老不和之事,还劝本辅隐忍,本来本辅念着同殿为臣,高阁老又是与本辅座师平辈论交的,因此本辅一直对他颇为尊敬,事事请示,处处商量,从不敢擅自行事,可即便是这样,高阁老却也是容不下本辅啊!”

    杨宁却也知道,张居正开所说的“座师”便是前任内阁辅徐阶,这徐阶在明朝历史上也是大大有名,不但是张居正的恩师,更是当初斗垮了严嵩父子的名臣,此人在隆庆初年又与高拱斗了个天翻地覆,最终两人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徐阶将高拱挤走,自己却也被迫致仕,从此远离了明朝权力的中央,接替他的便是如今的辅李春芳。

    而高拱毕竟仗着是隆庆潜邸时的旧臣,回老家没几年便又在隆庆三年起复,官位高居次辅,李春芳虽名为辅,但性子软弱,是个老好人,因此内阁便成了高拱的天下,凡事都是高胡子说了算,他还先后提拔了忠于他的高仪、张四维入阁,形成了对张居正的夹击之势。

    至于张居正所说的对高拱处处忍让,未免有些“莫不是这高胡子要当辅?”杨宁试探着问了一句。

    张居正面现一丝讶异,忍不住道:“小友不入仕途,实在是可惜了……!不错,高拱已经不甘于久居人下了,前几日,监察御史齐康、南京礼部给事中王祯上折子弹劾内阁辅李春芳,指责其‘亲已老而求去不力,弟改职而非分求恩’,是为‘不忠不孝’,应主动上乞休折子。结果,李阁老便真就立刻上了折子乞休,本来皇上是不准的,可这几日李阁老连上五道乞休奏折,最终今个儿早朝时皇上答应了,准李阁老乞休回家乡奉老,辅一职由高拱接替……,哦对了,这齐康与王祯,都是忠于高拱一派的言官!”

    “这李阁老倒也真是窝囊,人家弹劾他,皇上还没说什么,他倒自个儿一个劲的上疏乞休,皇上就算是本有心留他,也被他这样给搞烦了!”杨宁摇头道。

    张居正叹口气道:“李阁老本就是绵软随和、与世无争的性子,其实在隆庆初年本辅座师与高拱于内阁之中相争斗时,李春芳夹在中间,百般为难,便曾上书乞休,只是皇上一直没准,这么多年他一直坐在这辅位子上,其实是如坐针毡,此次高拱指使言官弹劾他,也等于是终于坚定了离去的决心,不惜惹得皇上恼怒,连上五道折子,也终于算是达成所愿了!从此他得以侍奉亲老、纵情山野,那是何等的逍遥快活,真是让人羡慕啊!”

    杨宁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张居正说得这话便让人得掂量一下其中有几分真假了,这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内阁辅臣、改革家、政治家,又岂是李春芳那样的无心权势之人,此刻在他的心里,必然有着对权势的无限热衷,又岂会羡慕那些辞官归隐之人!

    当然,历史早有明证,张居正虽热衷于权利,却不同于那些争权夺利只为谋求己私的贪官污吏,而只是为了实现他改革天下、力挽狂澜的伟大抱负,为了造福于天下千万贫苦百姓,此刻观这堂堂的大学士府竟然如此清贫,更由此可见一斑,对于张居正的品行抱负,杨宁一向是无比钦佩的。

    张居正继续叹道:“如今李阁老以去,这内阁里,高仪、张四维皆是附从于高拱,本辅虽然按次升为次辅,只怕处境反倒是更加不自在了!”

    见张居正愁眉紧锁,杨宁自是知道他是担心从此在政事上更加受到高拱的掣肘,心里倒很想告诉张居正其实没必要担心,以后早晚都会坐上辅之位的,但这话却是怎也不能说的。

    不过杨宁听张居正提到张四维,心里不由一动,若有所思道:“阁老也勿需太过忧虑,既然他们能指使言官弹劾走李春芳,难道咱们就不能以牙还牙,也指使人弹劾张四维,将他挤出内阁么?”

    “挤走张四维?”张居正眼前一亮,拍案道:“若倘真能办到,那可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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