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思楠的那一刻,萧布衣蓦然现,他们离别,已近一年。

    去年秋风瑟瑟之际,思楠毅然南下,没想到今年秋风萧索的时候,思楠莫名其妙的回转到了他的大营。

    萧布衣认识的女子很多,但是这个思楠无疑是很特别的一个,他没想到这时候还能见到思楠。

    思楠对他,从来没有什么恶意,这点和裴茗翠倒是极为相似。不过裴茗翠一无所求,独自的摸索真相,到如今作茧自缚,思楠却一直有个没有说出的要求,到如今还是没有说出。

    当初鏖战李密之际,思楠决然离去,一去渺无音讯,一年后,萧布衣已击溃李密,鏖战山东,思楠蓦然回转,她有什么目的?

    萧布衣前思后想,一时间怔怔的再无话语,思楠双眸清澈,淡淡道:“你不想见到我?”

    萧布衣清醒过来,大笑道:“怎么会,我只怕见到你的书信!”

    思楠双眸闪亮,记得当初和萧布衣说过,任务艰巨,不知生死。萧布衣当初牵挂她的安危,却并未阻止她。萧布衣无疑是个尊重别人选择的男人,可萧布衣问如何联系,问请求是何事,思楠只觉得生死未卜,这才说要是死了,必定会有书信转达。

    萧布衣重提此事,一时间往事如烟、历历在目,思前想后,思楠饶是诸事淡漠,生死均不放在心上,也是不由的痴了……

    二人对望,静寂无声,卢老三咳嗽声,打破沉寂道:“西梁王……其实……”

    萧布衣醒过神来,诧异道:“你们又是怎么遇上的?”

    “在折。”卢老三简单明了道。

    萧布衣更是奇怪。“思楠……你为何……”见思楠一如既往地冷漠。萧布衣眼珠一转。笑了起来。“来……大伙好好地说说。”

    他打破头也想不明白思楠这一年去了哪里。更不知道她为何要去折。但是他明白一点。思楠想说地事情。没有人能拦得住。她要是不想说地事情。用刀子都撬不开她地嘴。

    所以他恢复了镇静。只想做个听众。望了眼思楠。萧布衣心中暗想。不知道扬州刺杀杨广地到底是不是思楠?

    虽然关于杨广之死地版本。千奇百怪。可萧布衣得到地是最确切地那种。而且知道那时候刺杀杨广地女子。很可能就是思楠。

    但是他当然还是不能完全肯定。

    因为没有谁了解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女子。只是根据他的消息,他已知道那黑巾下,是怎么样的一张脸……

    倾国倾城?红颜祸水?萧布衣想到这里。脸上带着笑,心中不知为何,总是有点惋惜。思楠遮住了自己地一张脸。是不是也因为知道,乱世之中,貌美如花绝非什么好事?

    张镇周带萧布衣到了营帐中,已然退下,他素来都是这种人,少好奇,安本分,他需要做的只是听从萧布衣的吩咐,然后行军打仗。这样他或许少了很多乐趣。但是他却能活的更久。

    等到毡帐中只余萧、卢还有思楠三人的时候,萧布衣轻声问,“蝙蝠他们……没事吧?”他当初怀疑薛举的死,是以派卢老三、蝙蝠等人前往,这时只见到卢老三,难免挂念。

    卢老三微笑道:“谢西梁王挂牵,他们均好。如今在东都,因为我怕耽误事情,所以自动请缨来找西梁王。她……也要跟随。于是我们就一起来了。”

    萧布衣点点头,步入正题道:“事情怎么样?”

    卢老三道:“我们兄弟几个在袁先生的安排下,乔装去了潼关。一路无事,过西京暂短停留后,然后悄悄去了折城。那时候……薛举早就入土,但是薛仁果还没有死。”

    萧布衣点头,“估计那时候战情也十分紧张吧?”

    卢老三苦笑道:“其实算不上太过紧张,薛举一死,薛仁果暴戾好色。不得人心。薛家军人心浮动。薛家军和唐军在高对垒,常有薛家军的将领。或一人、或带着手下,暗夜偷偷的投靠唐军。唐军为了招降他们,假仁假义,轻易不会杀戮薛家军。其实那时候……不像是要大战,而是做买卖……大伙都要为自己找个好归宿。我从未想到过,陇右铁骑在薛举一死后,竟然军心涣散到如此地地步。”

    萧布衣叹息道:“如此作战,焉能不败,薛仁果实在让我失望。不过木已成舟,多想无益,你们可查明薛举到底如何死的?”

    他一直对此事心存疑惑,甚至有极大的忧虑,问话地时候,十分关切。

    思楠轻声道:“应该是不得好死。”

    “为什么?”萧布衣皱眉道。

    思楠扭过头去,不一言,萧布衣唯余苦笑,后悔多问了一句。卢老三好像习惯了思楠的冷漠,皱眉道:“说句实话,我们现在所有的一切还只是推测,我只能将自己听说和知道的说一遍。当初我们到了折城后,薛家军已无斗志,可薛仁果还是大肆的屠戮对他不满之人,重用亲信。薛举的死,很突然,当时有两个传说,一个是薛举被薛仁果所杀……因为薛仁果总被父亲训斥,所以不满,想要独揽大权。”

    萧布衣双眉一挑,“这……我倒没有想过,第二个可能呢?”

    “第二个死因却是说薛举被厉鬼缠身,这才殒命。当初浅水原一战,薛举重兵出击,杀死唐军十之五六,都说如今浅水原冤魂无数,阴间作祟!”

    卢老三说的郑重,萧布衣却是大笑起来,“无稽之谈,本王击溃李密百万大军,一生杀戮无数,从未见过什么鬼魂索命。”

    卢老三脸上有些古怪,“我们当然也不信,所以我们偷偷的在折城明察暗访,却是现奇怪之处。薛举身边素来有数十个亲卫。个个武功高强。薛举本人也是凶悍善射,骁武绝伦,可薛举死后,他的数十个亲卫均是不知所踪!”

    “这地确有些古怪。”萧布衣点头问,“你们当然要查这些亲卫去了哪里?”

    卢老三露出钦佩之色,“西梁王一猜就中。当初折城议论纷纷,蝙蝠老大就是准备从这点入手,没有想到,查了许久,那些人竟然和凭空消失般。这时候薛仁果杀戮完毕,已巩固了势力。当然这种巩固是他自己认为,实际上薛家军已有半数以上有了背叛的念头。薛仁果愚蠢至极,并不马上回转陇右安抚军心,若是偏安一隅还能挺上一段时间。却不自量力率部前往浅水原,要雪被李世民击败的耻辱。我们没有跟过去,却在薛府悄然打听。知道有个总管姓安,很得薛仁果的信任,当下就找机会捉了他。安总管虽是在别人面前飞扬跋扈,可遇到我们几个,当然没有好果子吃。”

    他微微一笑,萧布衣也想起当初对付翟弘的计策。可见到卢老三脸色变的黯然,知道他想起了老二,连忙问,“安总管怎么说?”

    “安总管说。那数十个亲卫,都得了疾病死了。都说这些亲卫地怪病也是厉鬼作祟,怕传染给旁人,所以这数十人都被一把火烧死,也就让人找不到行踪。”

    萧布衣皱眉道:“一两个还有情可原,数十个一起得病,那怎么可能?”

    卢老三点头道:“可安总管知道的就是这些,不过我们倒还知道点意外的消息。原来薛举死地前几天,见过几个人。”

    萧布衣精神一振。“都是谁?”

    “一个是个和尚,叫做法琳。”卢老三道。

    萧布衣心中一凛,“法琳?他怎么会去了折?”

    “西梁王认识这个和尚?”卢老三倒有些差异。

    萧布衣缓缓道:“这个人……其实介乎僧人道士之间。当初我在扬州大明寺外见过此人,后来这人随道信到了东都,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卢老三哦了声,也不太过在意,“当初薛举好像得了个头痛病,然后法琳求见薛举。说是唐军的冤魂作祟。请求做法事度亡魂。薛举半信半疑,薛举手下第一谋士郝瑷斥责此为无稽之谈。所以薛举终究没有听从法琳的建议,后来这和尚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萧布衣心中疑云团团,沉声道:“后来呢?对了,这个郝瑷呢,你们有没有见到过?”

    “薛举死后,这个郝瑷第三天就死了,别人都说他因薛举之死,忧伤过度死了。”

    萧布衣喃喃道:“薛举地亲卫死了,第一谋士郝瑷也很快死了,我倒觉得不是忧伤过度……”

    “那西梁王怎么认为?”卢老三问。

    “或许……有些人想掩饰薛举之死的真相,这才把他身边的人斩草除根。”萧布衣下了判断。

    卢老三脸色突然变的苍白,萧布衣一眼望见,诧异问,“老三,你怎么了?不舒服?”

    卢老三摇摇头,“没什么,当初蝙蝠老大也是这么判断,所以我们觉得薛举的死……真的大有问题!”他舒了口气,又道:“薛举死前那晚,却是先见了莫贺咄毕……”

    萧布衣皱眉道:“那是始毕可汗地弟弟,和阿史那都是兄弟,一直统领五原之地,在草原势力不弱。薛举见他,难道是再次寻求突厥人地支持?可薛举那么精神,还能会见突厥使者,怎么会当晚就死?”卢老三无奈道:“具体的真相如何谁都不知道,不过根据安总管说,那晚薛举见到莫贺咄毕后,就要见儿子薛仁果。薛仁果到地时候,就带着安管家。安管家说,那时候莫贺咄毕出来的时候,薛举相送,他们两个还是满脸微笑。莫贺咄毕带着两个手下,还和薛仁果打个招呼。后来薛仁果和薛举去了内厅,安管家守在门外,没想到……薛仁果再出来的时候,神色有些慌张,说薛举染病死了。”

    萧布衣浑身一阵,“死了?”

    他虽知薛举必死。可没想到死地如此痛快。卢老三眼中露出惊凛之意,“安总管说,当时他在府外,隐约听到如牛般的嘶吼,好像是薛举出的声音,后来他跟随薛仁果进去。现薛举……七窍流血,血都是紫色,那时候数十亲卫亦是一样的症状……”

    萧布衣心中有了寒意,“他们……中了毒?是莫贺咄毕下的毒?此人素来贪财,没有可能害命……再说,他身份也不低,怎么会轻易的对薛举下毒呢?”

    他紧锁眉头,总觉得有些问题,卢老三叹口气。“安总管说,薛仁果对薛举的死虽有惶恐,却并不悲哀。然后让安总管处理后事。一把火把所有地尸体烧了,对外称薛举染病身亡。安总管的妹子嫁给了薛仁果,很得薛仁果地宠爱,是以薛仁果并没有对安总管下手。不过郝瑷质疑薛举之病,听说和薛仁果谈过,结果第三天就死了,所有的人都说……薛仁果害死了父亲,不想别人知晓,这才杀死了郝瑷。因此薛家军人心惶惶。所有人无心作战,这才导致浅水原大败,薛仁果众叛亲离,被人设伏所擒,然后才被李世民所杀。”

    萧布衣喃喃道:“好手段呀。”

    卢老三道:“我们虽不知薛举到底是谁所杀,死因又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薛举……绝对是非正常死亡!”

    萧布衣叹口气道:“我知道了,有机会我们倒要找莫贺咄毕和法琳问问真相。对了。你们把安总管带回来了吗?”

    他这一问倒是合乎情理,因为他知道卢老三做事稳妥,安总管既然知道这么多事情,卢老三他们当然会想办法带回此人让自己询问。

    没想到卢老三一张脸有些白道:“我们的确想带他回来,可没想到再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死在家中,无声无息。”

    萧布衣双拳一握,“应该是有人一直注意你们。”

    卢老三叹道:“西梁王果然警觉非常,我们当初查得安总管死前十指断折。是被人活生生地捏断……蝙蝠老大马上说。此人武功极高,我们不是对手。要立刻走。我们当下快马出了折城,好在那时候薛仁果才死,折城混乱不堪,唐军为防薛家军狗急跳墙,宣布只诛恶,是以我们才能顺利的从折城混出来,可那人如果暗中监视我们,不知为何没有在城中下手……”

    “这有何奇怪。”思楠突然道。

    卢老三诧异道:“姑娘知道了什么?”

    思楠道:“西梁王当然明白。”她说完后,再无言语,一如既往的淡漠。

    萧布衣略微沉吟,已然清楚,“他不是不想当场杀你们,只是想要看看你们到底多少人,想引你们的慌乱逃离,将你们一网打尽!”

    他其实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思楠在这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可思楠不说,他只能听下去。

    卢老三一拍大腿,“西梁王说的不错!只可惜……西梁王忙于征战,无暇前往折,不然说不定可以生擒那人。”

    思楠冷哼了声,想说什么,终于止住。

    卢老三微笑道:“当然这位姑娘在,其实也能抓住那人,可惜……功亏一篑。”

    思楠半晌才道:“你高看我了,我也不如他,你们能活命……是运气!”

    卢老三见萧布衣满是不解,解释道:“当初我们见到安总管死,已觉得处身于极大地危机中。从折城逃命后,一路沿径水向安定而行。”

    萧布衣微笑道:“这是好招,想谁都以为你们会东行回转洛阳,却没有想到你们反其道向西而走。”

    卢老三摇头道:“这是蝙蝠老大临时想出来的主意,只想要有埋伏,也应该在唐军的地域内……其实说实话,我们后来得知李渊向突厥奉表称臣,又是对莫贺咄毕卑躬屈膝,已觉得薛举的死,应和李渊有关。我们没有想到李渊如此卑鄙,竟然采用临阵暗算之法……”

    “两军交战,伐心、伐谋、最后才是伐兵。”萧布衣淡淡道:“若是不动一兵一卒败敌手之兵,算得上最高明地手段。说不上卑鄙。若一定等到要损兵折将才能分出胜负,非统领所愿。”

    卢老三叹道:“西梁王说的也是,薛举一死,薛家大军不攻自破,李渊真的高明。可他高明,我们可就惨了。我们一路西行,本以为出乎意料,没想到行出数十里,到一荒山前,突然遇盗匪打劫。本来我们以为是寻常地盗匪,没想到一个高手竟然隐身其中,他突然难,一掌差点打死了老四,然后老五也是身负重伤……”

    萧布衣听的心惊肉跳。“那你们怎么活着回来地?”突然望向了思楠,萧布衣恍然道:“原来是你暗中出手相救?”思楠不语,卢老三却感激道:“地确是这位姑娘出手相救……”萧布衣知道吃白饭的女子叫思楠。但这显然是二人地称呼,卢老三只习惯用姑娘来称呼。

    “我们当时都以为必死之时,没想到这位姑娘蓦然杀出,一剑刺伤了那个高手的掌心……那人惶惶而退,剩余的盗匪却已不足为惧。这位姑娘一剑救了我们四条性命,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说到这里,卢老三起身施礼,思楠却还是无动于衷。卢老三也是不以为意,坐下道:“西梁王,这就是我们兄弟西行后的结果,可以说也没有打听到什么,对于那个高手是谁,也是毫无头绪。因为老五事后说,那人容颜呆板,肯定乔装改扮,不想让人看出真面目。”卢老三说到这里。突然向萧布衣使了个眼色,隐含深意。

    萧布衣微愕,目光落在了思楠地身上,缓缓点头。

    卢老三脸现喜意,知道萧布衣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打了个哈欠道:“西梁王,我也累了,还请告退好好的睡上几天。”

    萧布衣感谢道:“老三,这些日子真的辛苦你们了。对了……老四、老五都没事吧?”

    “他们已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还要养些日子,蝙蝠在东都照看着他们。”

    萧布衣点头。拍拍卢老三的肩头,“好好的休息,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卢老三起身出帐,可还是转头望了思楠一眼,见到萧布衣明了的眼神,这才离去。萧布衣坐下,思楠并没有任何动静,不想说话,看起来也没有离意。

    萧布衣习惯了她的冷漠,当初离别时地感情流露,看起来已被一年的时光冲淡。

    倒了杯热茶递上去,萧布衣轻声问,“这一年来,你还好吧?”

    “你呢?”思楠不答反问,语气漠漠。

    萧布衣抿着茶水,半晌才道:“一年征战厮杀,离别忧怀而已。去年和今年,或许在别人眼中,大不相同,但在我心中,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说完后,感触颇深,良久无语,思楠秋波横斜,落在萧布衣身上,肆无忌惮。

    可目光还是一如当年,让人看不出她内心想着什么。

    萧布衣蓦地现,他太多时候,已习惯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硬壳中,有时候说出来地真假自己都不清楚,唯有在思楠面前,他才流露出伤感疲惫。

    因为思楠和他,好像没有任何冲突交集。

    “你去年……下了扬州?杀杨广的刺客,是你吗?”萧布衣打破了沉默。

    “不错,是我。”思楠直认不讳。

    萧布衣倒有些错愕,“我本来以为你不会答。”

    “为什么不会?”思楠幽漠道:“对我来说,生过的事情,不是秘密。只有未来的事情,横加干预,才会打破预期的轨道。对于未来的事情,我不会说,可对于生过地事情,我没有必要隐瞒。”

    “不干预未来地事情,这是……救你那人说的?”萧布衣试探问。

    思楠犹豫片刻,终于道:“你很聪明。我知道,你和我交谈,不过是想问问刺客地真相……”不理萧布衣的尴尬,思楠径直道:“卢老三隐瞒了些事情,他知道我会说。”

    萧布衣放下茶杯,正色道:“思楠,你说错了一点。”

    “哦?”思楠波澜不惊,“哪里错了?”

    “我和你交谈,不是因为刺客,而是因为我当你是个朋友。刺客的事情,你若不想说,我不会问。”萧布衣真诚道:“其实相对敌手是谁,我更想知道,这一年来,你过的好吗?”

    思楠双眸凝亮,一直望着萧布衣的双眼,萧布衣并不闪避,面带微笑。

    良久,思楠才移开了目光,石破天惊道:“这个刺客,你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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