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娜仁没有回头,她知道此时回头,只会成为杨陌的累赘。但仍然有数只野狼,没有理睬血战狼群的杨陌,向她追来。
于是她化作一道迅影,被那若有若无的巫术气息牵引,奔向东面一处峭壁。
峭壁的底部,有一处隐蔽山洞,任清流与两个孩子,正聚拢取暖。拓跋落的脚踝用衣服简单的包扎着,尽管如此,依旧能看出那布料下扭曲变形的脚踝,腿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朱悦鸢不安地睁开眼,双眼噙泪,但是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任清流轻声安抚道:“不要怕,只要狼群不追过来,熬到白天,自然会有人来救咱们。”
朱悦鸢点了点头,随后看着拓跋落的伤口,露出一副愧疚神色,然后索性闭眼不看,扭过头去。
任清流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尽管他强装镇定,但自己仍然只是少年,生于西曜,又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哪里经历过这样的生死考验。在两个孩子再度沉沉睡去的时候,他暗自抹了抹眼角,看向外边分辨不清的浑浊天空,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仿佛要印证他的祈祷一般,他听见了清晰可闻的马蹄声。
任清流难掩内心惊喜,站起身来,他的动静自然吵醒了两名孩子。迷迷糊糊的拓跋落刚想如往常一样起身,就痛得龇牙咧嘴,一旁的朱悦鸢立刻轻轻按住他受伤的腿,直摇头。
任清流示意两个孩子不要跟上,自己独自小心翼翼地向洞口方向走去。洞口很窄,一次只能同行一人,他担心狼群还在附近守株待兔,但也担心那马蹄声就这么错过自己,踌躇犹豫。
马蹄声越来越近,天色晦暗,在看清那骑马人的样貌之前,任清流先看清了几只尾随其后的狼影。狼群与那人一路交战,狼群先是依次扑杀,却被马背上的人影一一击退,但马匹似乎受被撕咬到了要害,行动逐渐迟缓,最后狼群瞅准时机,一扑而上,黑夜中传来几声嘶鸣,狼嚎,与女子奋力呼喊的声音。
任清流未尝没有出手相助的想法,但恐惧比冰冷的雨水更加深入骨髓,重如千钧。这名年纪轻轻的西墨术者,眼睁睁看着狼群与那女子骑手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传来凄厉的嚎叫,随后他逃一样的闭上眼,不敢再看,返回洞中。
看着两名孩子懵懂的目光,任清流死死咬紧了牙关,嘴角渗血。
“你们没事吧?”
突然从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吓得任清流原地一蹦,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只看到一名女子身影,扶着墙壁,正向洞内望去。阴影之下,自然看不清女子的面貌,但拓跋落依旧听出了姐姐的声音,惊喜出声:“姐姐!”
“落儿!”那女子听到拓跋落的声音,跌跌撞撞地闯入洞中,来到拓跋落身边,“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拓跋落摇了摇头,他能感到姐姐身上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味,不安的问道:“姐姐,你也受伤了?”
拓跋娜仁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没什么大不了的。几只野狼罢了。”
目睹过程的任清流浑身打了个哆嗦。
拓跋娜仁俯下身,虽然看不见伤口,但轻微抚摸一番,便能察觉到腿部筋骨的变形重伤。一旁的任清流歉意地低下头:“拓跋族长,此事是我疏忽,害的朱悦鸢与拓跋落陪我受罪,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拓跋娜仁并没有直接理睬任清流,确认完拓跋落没有性命之忧后,她又摸了摸有些怕生的朱悦鸢,然后扶起朱悦鸢,站起身来:“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任清流立刻上前扶起拓跋落,忽然想起方才目睹的残酷场面,担心问道:“拓跋族长,你一个人来的吗?”
拓跋娜仁的脚步明显一顿:“不是。另一个人帮我引开了狼群,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你们三人给救出去。”
拓跋娜仁抱着朱悦鸢,而任清流则扶着比他矮半个脑袋的拓跋落,一瘸一拐地走出洞穴。
方才被狼群追上,拓跋娜仁的坐骑被撕咬受伤,所幸她的巫术和武艺都还可观,才得以杀出重围,与洞内的三人会和。暴雨小了几分,但四人同乘一马,还是太过勉强,只能让两个最小的骑马。
拓跋娜仁牵着马,心痛地抚摸着坐骑的鬃毛,呢喃道:“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朱悦鸢学着拓跋娜仁的样子,为疲惫的伤马加油打气。
任清流抓着马鞍步行,一言不发,有了获救的希望,他才开始对今日闯下的祸事有了实感,心灰意冷。
拓跋落坚持了许久,但毕竟只是个孩童,不时抹着脸,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四人一马,在风雨中艰难前行。
再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拓跋娜仁突然翻身下马,牵马行进,时不时环顾四周,心神不宁。这附近,大致就是与杨陌分道扬镳的地方。
任清流出声问道:“拓跋族长,怎么了?”
“狼群不见了。”
雨声减小,但仍旧风声大作,任清流环顾四周,依旧看不见闻不着。
拓跋娜仁暗自握紧了自己的短刀,心急如焚,杨陌到底去了哪里?
但自从杨陌扑入狼群包围之后,那点本就细若游丝的巫术感应,便彻底断绝。
拓跋娜仁转过头,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拓跋落。山间的危险,远不止狼群这么简单,若是要去寻找杨陌,必然会将三个孩子,甚至是自己再度陷入危险之中。
拓跋娜仁握刀的手攥得更紧,与狼群搏杀时留下的伤口都传来阵阵刺痛。
迷迷糊糊的拓跋落察觉到马儿停下了脚步,发出疑惑的声音:“姐姐?”
拓跋娜仁看着三个孩子不安的眼神,摇了摇头:“没什么,抓紧吧。”
在栈道上行走了一夜的马匹不堪重负,再也坚持不住,突然停止脚步,缓缓跪下,等到拓跋娜仁将负伤的拓跋落抱走,这只尽忠职守的坐骑才慢慢侧倒在一旁,没了声息。四人只能步行前进。
随着隐隐的雷声,天空再度降下大雨,但比起深夜时的狂风暴雨,已经显得温柔了许多。四人体力早已经到了极限,大脑也逐渐变得混沌麻痹一片迷茫,迈开步伐渐渐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念头。
就在拓跋娜仁也已经意识模糊的时候,她远远看见三两队武者骑队,正顺着栈道一路搜寻。马蹄的声响让人如此安心踏实,按骑队的速度和路线,想必很快就能发现他们四人。
拓跋娜仁的脑子里,那根弦一松,便再也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
…
等拓跋娜仁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西墨子弟们救回了大帐。
在短暂的朦胧之后,那一晚冰冷的记忆猛然灌进脑海,她直起身子,身上的大小伤口都已经敷上了药膏,看向身旁的弟弟,腿部已经被包扎处理,呼吸平稳。
她松了一口气,随后吃力地爬起身子,走出营帐。
迎面而来的是一名妙龄女子,手上捧着药汤,忙扶住摇摇摆摆的拓跋娜仁,温和道:“拓跋族长,你还不能下榻走动。昨夜的事已经告知云中城内,好好歇息着吧。”
拓跋娜仁紧紧抓住那女子的手,声音颤抖:“杨……杨陌呢?”
那女子突然脸色暗淡,摇了摇头:“派出的武者找到了许多野狼的尸体,却没有找到杨陌。”
拓跋娜仁颓然坐在地上,脑海中一片空白。
此刻的神狸据点,人头攒动,不远处的小丘上,那些墨门长老与那西墨钜子一并,眺望向远处的山林。
所有人,都在等待杨陌回来。
此时,先前那名照顾拓跋娜仁的女子走上山丘,小声说道:“拓跋族长醒了,她的弟弟也无大碍,只是左腿落下病根,在所难免。”
公输臣默默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千雪。”
杨千雪同样看向远方。
饶是杨陌武功今非昔比,然则雨夜孤身双刀敌群狼,依旧让人无法放心。毕竟他的年纪还小修为亦有限,不能和杨烈这种大高手相比。小树可以成长为参天巨木,但前提是一定要给它足够的时间成长。如果提前遭遇风雨,就可能被摧折。杨陌终究是会成为巨木?还是会被无情风雨摧毁?
杨千雪的心提到喉咙,脸上还要装作浑然无事,其中艰辛自然非同一般。忽然,她眼前一亮。只见杨陌那匹脚力,自远方顺着栈道一路奔来,可是离近了却发现马背上空无一人,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有人!
杨千雪眼尖,一眼发现马上其实有人,只不过不是骑在马上,而是匍匐于马背。如果不是战马通灵,只怕人早就被摔下去。
杨千雪暗吃一惊,率先跑下小丘,迎向那匹神驹。
战马一声长嘶,在冲进驻地之后,人仰马翻地跌倒在地。这时众人才看清,红衣武者本是白衣,浴血一夜,浸水干涸,居然颜色都变了。这浑身浴血之人正是新任钜子杨陌!
杨陌的手指动了一动,耗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杨千雪焦急地走到身边,将自己抱在怀里。弟弟发梢上残留的血水在杨千雪的一身青衣上晕染开来,杨陌看着姐姐哭泣的面庞,似乎是想要笑一笑,可是却晕了过去。
众长老纷纷迎上,手忙脚乱地将杨陌抬入大帐。
事后有武者检点战场,只见十数里内狼尸枕籍,云中一带数年内再不闻狼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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