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行至小青山时天已转白。

    能远远的可以望见东边地平线上升起的城楼旗杆众人悬着的心落下一半。随之而来的振奋使大家加紧脚步众人希望到城中能喝上一碗热汤面然后就着哪家向阳的墙角美美的睡上一觉。

    越行越近已能看见城头衰败的野草了、从城内露出的疏林的梢头以及露在梢头橘红的朝阳。

    汝愚一夜受寒气所扰不能像车中其余五儿那般黑甜睡去此时已萎靡不堪。他小心避开横乱躺着的五儿挪到车。

    只见眼前:皑皑白雪披覆山川一派银装素裹、玉树琼花的景象心中为之一振。只见逃难众人无心赏景个个垂头抖抖缩缩的艰难挪行。汝愚心中顿时浸染凄楚眼泪无声下落不禁失声叫道:“好苦。”

    徐行回头看着汝愚长叹一声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世间自诩英豪者多为桀跖小人肆意性情出乎贪利以争夺天下。这本是朗朗乾坤却成此浑浊世间。”

    “子行兄与更俗说这些做甚?”张伯阳挥动衣袖吸一口气终有什么东西不能平复接过徐行话题说道:“子蟾常说治乱非天也。却又说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乱之所在也。”

    正说话间灞阳城西北角腾起一柱黑烟中间隐然火焰腾腾马蹄历历杂乱。徐行与伯阳面面相觑不知又生了什么变故。

    “砰”的一声巨响由远处传来随之只见城门木屑飞溅二十余名玄甲骑士从门洞里纷乱急驰而出带起一蓬飞雪满天弥漫将连城门在内的好大一方空间从逃难众人眼中掩去。

    徐行立即吩咐众人散于路侧免遭践踏。众人慌乱之间那队黑甲骑士已掠至近旁人皆黑甲黑骑浑身浴血。手曳长戈亦通体如墨只有开刃处银光团团与雪光相映夺人魂舍;脸覆青铜面具给人以森然可怖的感觉。

    徐行失声道:“青州鬼骑。”声音压抑得细若游丝身侧张伯阳几不可闻.那领头黑甲骑士惊觉般回头向这边望来双目闪闪精光犹如利刃。徐行终受不住这股有如实质的杀气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口角渗出血来。

    骑士嘴角上牵似笑非笑古怪之及恨恨向灞阳城望了一眼扭头率队绝尘而去。众人却像巨石从心头移去。

    张泊阳将徐行扶起两人面面相觑。徐行道:“那人应是吴储却不知他为何仓皇逃离自己的地盘。啊青州有变许伯当怕是与伊周武联合用上了釜底抽薪之计?”

    徐汝愚在旁讶然道:“为何只剩二十五人?”

    青州鬼骑环顾之下众人莫说有心思去点人数就是目光相迎也是不敢。张伯阳不禁交口赞誉道:“更俗竟然看清人数真是不简单。”张伯阳顿了顿又不禁疑惑道:“四十九骑只余半数?”须知吴储精湛剑术之外尤擅长戈奇功绝艺榜称其天下戈术第一。他从众人中精心挑选一批资质过人的勇士训练戈术其中杰出的四十九人人皆黑甲黑骑脸覆青铜面具称之为长戈四十九骑。这四十九擅冲刺之术如遇战事这长戈四十九骑便为青州鬼骑冲阵或楔入敌阵薄弱之处将敌阵撕裂或遇强用强冲刺敌阵最为顽固之处。长戈四十九骑如长戈刃口吴储每每用之摧毁敌手意志。所以青州鬼骑的威名大半是长戈四十九骑树立的天下闻之莫不色变。吴储又不断训练后补遇有人阵亡立即补上所以这四十九骑便像永不会短缺的钢铁阵容;然而此时只剩半数以此看来青州鬼骑遭此变故元气大伤。按此情形青州多数是生变故若吴储被逐出青州那青州鬼骑便成历史云烟了。张伯阳与徐行相视而叹神色之间无奈之极。

    徐汝愚见两人神色满心诧异问道:“青州兵洗掠郡府使得民不聊生其势去乃是天下幸事伯父与父亲为何会感到可惜呢?”

    “我们哪是为青州鬼骑叹息啊只是怕这冲阵之术与碧落戈术从此在人间烟消云散。”

    “那吴储不是刚刚完整无缺的从这里过去吗?”

    “这话说来却是复杂了…”张伯阳待要将这事从头细细说起此时城中“嗬嗬”声起。众人一起望去。又百余骑城中鱼贯而出显是追兵。只是这追兵口中大声呼喝行动却不徐不疾待行至逃难人群近旁便不再前行了。

    领头之人是一个黑盔褐甲的青年武士。面若枭鸟下颚狭长鹰鼻若悬钩眼如鹰隼目光扫过众人都感到森森寒意。枭面武士面色沉悒的望着远处马蹄激起的雪花又望了望雪地里胡乱跌坐的众人。若有所悟的策马行到众武士右侧倾身向其中一人吩咐数句便又回到逃难众人之前。那右侧骑士面有不豫随即面容一肃那卧于眉弓之上的长长伤疤尤显狰狞。只听他大声呼道:“常贯带上你的人跟我走。”说吧挥鞭向城门疾驰而去随後从众骑士里风驰电掣般的冲出四十余人尾随而去。

    枭面武士见一干人等离去嘴角露出阴冷的笑容。逃难众人不寒而栗徐行更有大难临头的预感。徐行暗中吩咐汝愚回到马车之上坐定车头以待有变。幸好璇玑等五小儿一直呆在车上。徐行却不敢稍有异动怕自己一动会提前引眼前这人的杀机。

    枭面武士大声说道:“吴储那狗贼身负重伤独身逃去但手下二十五名叛逆都被我斩获。”将头微侧眼角余光见那离去的家将守在城门、城楼内外除此之外再也不见他人。冷哼一声又将目光阴冷投向逃难众人说道:“特地向各位借头二十五颗让我好向都督大人交差。不知各位能否应允在下?”说吧将长戈一挥身后的家将左右鱼贯而出即将逃难众人围在当中。

    徐行知他为掩众口决意要杀光这百余流民。急声向汝愚说道:“你驾车向吴储追去或可逃过一劫。”

    “父亲你呢?”徐汝愚急道。

    “我?你不用担心我。我和你张伯伯死在一起做鬼也不会太寂寞。你要记住不要想着报仇。”说罢猛地抽出陈昂送于他防身的匕刺向马股。

    那马吃痛曳车从那还完成的合围中突刺而出向来时路奔去。

    “大家快逃眼前这人要杀尽我们。”张伯阳声音高亢如老凤清鸣于烈火。众人连同兵将俱为之一怔。众人终于明白过来那散于四周的兵丁将要干什么已是精疲力竭的躯体在死亡的威压下竟生出最后一股越寻常的气力与意志四下里纷纷寻了马与马之间的空隙欲冲出去。

    张伯阳与徐行携手站于道中岿然不动。只希望这无谓的挣扎能给六子带来微茫的逃生希望。他们静静望着那黑盔将领。死的觉悟使他们的目光更为清冽、柔和却令枭面武士不敢逼视。

    枭面武士暗骂一声“该死的。”终于令:“杀无赦。”语音未落便腾马高高跃起。纵过张徐二人之际挥戈下撩。

    两道白芒散尽张徐二人已分别跌落在官道两侧。枭面武士看着徐行临死眼中泛出的绝望心中不由腾起一阵快意。暗道想让六个小儿逃出升天岂能如此容易。事情败露虽有麻烦但也不足为患。那驾车少年面有死色似沉疴不起不足为虑。只是其余五儿面貌清秀俊奇双目迥然面临生死清明不失。若是遇及名师不出十年皆会有不凡的成就。此时不除根他日不是麻烦得甚。

    枭面武士正要全力催马哪知平日神骏却失前蹄一个踉跄向道旁栽去。早晨众人群攻吴储大半攻势却是由这个枭面武士接下来的。

    吴储碧落戈乃取碧霞满天之意境挥戈所指如晚晴霞灿那戈所带动的丹力如堵压至。力借无可借御无可御。枭面武士心中难受之极。并且他座下骏骑也受力不小当时已有脱力的迹象。然而这毕竟是出自大月的汗血宝马强撑到现在。如是寻常马匹怕当时就受力不过猝死当场。若是枭面武士平日也能现座骑异常然则清晨一战神志为吴储所慑。从城中追出已是百般不愿若非怕日后传入老二耳中遭其耻笑他连这装模作样的追逐也想放弃。根本未曾注意到那马刚刚腾空一跃已经是它此时的极限。

    枭面武士双臂屈伸如大鸟下翔甫一触地便腾空向后凌跃挥戈将一匹骏马上武士拨下翻身飘上勒缰强行御上官道。策马向徐汝愚追去。这纷繁动作俱在电光石火之间完成枭面武士状如鬼魅身形几不可捕捉。然而却是这片刻的耽搁加上先前的疾行已让徐汝愚驾着马车驶出数十丈开外了。

    此时徐汝愚业已命悬一线。虽然没有目睹父亲遭受毒手但身后不断有失声惨叫传来间有妇孺惊怖的尖叫血腥气息弥漫只怕已凶多吉少。徐汝愚感觉天地之间死气弥漫胸壑的悲愤难以抑制却又无法泄。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此时他丹府内的阴诀真气受死气催激全面暴涨直欲刺破丹府。旬月来它的丹府深受阴诀真气折磨变得坚韧。此路不通便僻蹊径阴诀真寒正如陈昂担心的那般大肆涌入阴跷脉、阴维脉中。虽然陈昂贮于汝愚四骸奇经旁脉中的阳诀真炎源源不断的汇入阴跷脉、阴维脉消融真寒。但是徐汝愚大周天不通浑身经脉太过细弱能够进入阴跷脉、阴维脉两脉的阳诀真炎甫遇阴诀真寒随即熄灭。虽说也消融不少寒气但相比如湍流般涌出的真寒确实微乎其微。阴跷脉盆缺穴至梁门穴阴维脉康泉穴至灵道穴之间阴诀真寒就如澎湃的河水由于两端的河道过窄无法下泄即溃堤而出。到那时徐汝愚阴跷脉、阴维脉俱损神仙也无力回天。即使双脉无损那股奇寒滞于胸腹时间稍长生机也会随之停止。

    徐汝愚此时无暇顾及体内的情形枭面人正驱马从身后追至距离渐渐接近。虽然度及自己此遭必死无疑但也不愿丧生枭脸人冰冷的戈下。何况车中五儿的最后一线生机也系在他的身上。想到这里徐汝愚心中生出一股悲壮的情绪。死就死吧怎么也要搏一搏。徐汝愚上身探出右手紧紧拽住车把以免坠地。左手尽力前伸一挨手掌触及马尾便反手抓住按照陈昂传授的功诀将其贮于四骸的阳诀真火运集到左手二白穴。立时左手如握炭火整条左臂如遭火炙。那渐显颓势的骏马却骤然注入新力一般兀的提不少又将枭面人拉后不少。奇寒久居丹府徐汝愚渐能忍受。然而经奇炙一激寒冷如同真物般明晰。两种极致痛感在他的脑海激荡终于承受不住昏死过去。

    璇玑与四儿坐在颠簸的车厢内听着身后亲近之人时时传来遭屠的惨呼心中悲痛难抑。璇玑与两个年龄较幼的少儿禁不住晕了过去。只余两个与徐汝愚年龄相仿的少年紧紧抓住车厢壁板扶住另外三人。听着追兵忽近忽远的马蹄心中惊恐不已却又不敢探头向后观望。两人虽然惊恐未定却在亲人的惨呼声脸色渐渐坚毅起来。

    年龄最大一人神色坚定的对另一少年说道:“文长你来扶璇玑我看看外面情形如何。”

    名叫文长的少年接过璇玑却再无空手去扶厢壁。一时不慎额头砰的重击厢板之上一股鲜血沿着眉弓留下。文长无法檫拭只得任其流经眼角。他紧紧抱紧三人箕坐车厢内角。肩背紧贴厢壁虽不时身子腾空而起头顶重重撞在顶板上却始终一声不吭。

    年龄稍大的少年移到车厢前面探身出去张望。见徐汝愚昏倒忙将他抱住拖进车厢。说道:“他晕过去了。”

    文长问道:“你不用驾车?”

    “缰绳掉到地上了即使未掉凭我的车技去驾驭这匹疯了的马还不是形同虚设。是福是祸就交给这匹疯马吧。”说罢脸上却丝毫没有听天由命神色上齿紧扣下唇片刻渗出血丝。恨恨说道:“今日不死他日必十倍还之。”再无言语。

    徐汝愚昏死片刻即醒现身在车厢内马车依旧疾驰向前。心想:我都这样了马儿果然没让我失望。绷紧的神经一松又昏死过去。

    催激出来的力道持久不到二百息的光景马一头栽入道旁的雪地里倒地不起。六儿被抛出车厢摔在雪地的沟渠上。所幸道侧雪厚六儿未添新伤。

    璇玑及两小儿已然醒来骇然惊见马躺在不远的雪地上口里流出白沫抽搐不已。徐汝愚趴在路基的雪堆上一动未动不知死活。文长两人颀身长立身后面如死灰盯紧前方。璇玑顺看去面色骤然煞白。

    “这般贱种竟然让我多费了这些气力。真是该死。”枭面武士翻身下马徐步向六儿逼来。现在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身后的屠戮没能参与现在要好好满足一下才行。

    走近徐汝愚枭面人心中恨意不禁大炽。你这贱种垂死也要阻挠我真是该死。虽然不明其故枭面人已感觉不到徐汝愚的气息。然而心中恨意难消提戈便刺。虽说毁人尸无需寻穴刺下然则习惯使然这戈还是刺在徐汝愚臀部稍上的少海穴。只觉一股庞然热力沿戈直侵太阴肺经一股声势稍弱却更精纯的寒气紧随其后。两股真气相隔不及一瞬寒热交变之黑盔骑士如遭雷击。喷出一口鲜血借以减轻所受伤势。脸色瞬息数变好不容易将泛涌的血气押下去。心中惊诧愈盛。

    “惊神诀。”为何这个十岁的幼童身上会有如此骇人的惊神诀丹力?

    枭面人惊恐未定身后森然传来一声冷哼。枭面人骇然向侧旁横移数丈抽戈回击身体却继续向后腾跃。显他极为惮惧那在他身后冷哼之人。

    冷哼之人是先行离去的青州鬼骑之一他持戈斜刺雪地冷视枭面人腾跃击戈。枭面人挥戈气旋激扬的漫天雪花卷袭到他的面前竟垂直落下。他面出嘲讽说道:“伊翰文你难道只有这点胆量吗却为何专做这等下三滥的事情?”

    “吴储不用多说想拿走我的性命你也得付出些代价才行。”

    原来吴储虑及自己远遁可能殃及那伙难民。遂只身返回一探究竟。恰时救下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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